“就是覺得惡心。”說不清楚是心裡因素還是到了妊娠反應的時候了。
四爺拍著她,輕輕的一下一下的:“這事急不來,得一點一點做。如今隻在秦北這一片,你就隻當是總結經驗了。這以後,該是全國範圍內的醫治和防治以及檢查,哪裡能一促而蹴。”
林雨桐當然知道這一點,“如今……叫那些跟可能感染的人來做主動的檢查,都是難事。”男人不想叫人知道這麼汙糟的事情,這是要麵子。而女人就更是背不起這臟名聲一個妓|女,害了多少人!
四爺不想叫她老是想這些惡心事,不動聲色稍微轉移了話題:“宋校長的一個朋友,早年在滬上就研究過妓|女這個問題。後來到了京城,也一直就沒閒著。我也偶爾聽他說起過一些。他做了很多調查,都是有詳實的數據的。每年光是在京城的妓|女上交的稅就高達四十一萬七千六百,將近四十二萬。可見跟民國之前比起來,這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一行賦稅高林雨桐當然知道。但是從沒想到這個時期這麼嚴重。
“合法化,叫這個基數越來越龐大了。”四爺跟林雨桐掰著手指算,“女人隻要有這方麵的意願,就能填一份‘妓|女申請表’,表格裡填寫姓名、年齡、籍貫、住所、為娼原因、有無丈夫及親族、是否自願這些問題以後,就行了。按月納稅,誰也管不著。如今這個物價,用一分錢就能吃一頓飯的年代,這一地就四十二萬,全國下來該又多少錢。誰舍得禁止?還有你不知道的,京城還有一種專門為外國人開的‘特等妓|院’。都是把名妓院所有的‘紅姑娘’、‘一等妓|女’挑選出來,專供外**人……”說著,聲音就低下來,“聽說,這還是由宋ml親自批示、薑點了頭的。”
林雨桐看著桌子上寫的小冊子,隻覺得任重而道遠,“明兒我出門一趟,看看那個女人原先在哪裡落腳,我帶著人去義診,挨家挨戶的去給家裡的女人瞧病。”
“好!”四爺笑了笑,“要出門就先養精神,趕緊吃飯。”
醋溜的白菜絲,小米乾飯。都是錢妮做的。想著明天的事,不知不覺的倒是把一大碗飯給吃完了。
第二天準備走的時候,林雨桐去病房裡看那個已經病的很重的女人,一進去這才發現,病房裡很冷,根本沒人給她所在的病房燒爐子。這叫林雨桐的臉色尤其難看,將護士都召集起來,“醫者仁心!早在我上第一節課的時候就告訴過你們。可是你們呢?就這麼對病患嗎?”
沒有人說話,但也沒有人服氣。
方雲過來打岔,“我叫人照看了,沒凍著。這一個人的病房用炭火,也太浪費了。”她過去掀開被子,叫林雨桐看,“我叫食堂拿了幾塊磚放在灶膛裡燒熱,拿出來用報紙包了給她塞在被窩裡,暖和著呢。一會子我叫人再給換一茬。”
林雨桐沒法繼續說了。第一,一個人占了一個病房,燒碳確實浪費。好多傷員傷號的差不多以後,都主動要求不用燒的那麼暖和,要節約。功臣都這樣,一個得了臟|病的妓女你鄭重對待有點不像話。第二,大家雖然有情緒,但也沒真凍著她。給藥給飯還給暖被窩睡,還要怎樣?
她深吸一口氣:“我希望大家,對待其他的無辜被傳染的女同胞,不要帶有色的眼睛。多一些同情和包容。”
這話一說,氣氛才鬆了下來。
今天要去的地方是西崗村,離這裡大概有二十裡的山路。走著過去,但到了地方,工作卻並不順利。敲響了第一家的門,裡麵的女人衝出來就把林雨桐往外推:“你們這是說誰有病呢?我們可是正經的人家,清清白白的做人,不能叫你這麼毀了名聲。”
錢妮嚇的一把扶住林雨桐,這懷著身子呢,摔一跤可不是鬨著玩的。林雨桐還不至於那麼不濟,那點力氣想把她推倒根本就辦不到。可這一推,她心裡到底是有幾分惱了,誰沒事閒的,走了二十裡的山路被你這麼推來搡去。倒是方雲可能做慣了這個工作,低聲道:“我去說,做這個工作做的多了,就什麼人都能遇上了。見多了,就不奇怪了。”
然後拉著那女人,“大嫂子說話我怎麼聽不明白,什麼清白不清白,怎麼跟清白扯上關係了?人吃五穀雜糧得百病,生病不是很正常嗎?咱們醫院以前就義診,現在走鄉串鎮的,上門給大家義診,怎麼嫂子就惱了?”
“義診?”這婆娘狐疑了起來,“不是那誰……”
“怎麼了?”方雲反倒追問起來,“有什麼疑難雜症都能過來看。”
這婆娘這才歡喜起來:“也沒誰。咱這裡都是正經人,我這家幫著吆喝去……”
等到檢查的時候,這女人被診出被感染了,雖是初期,但肯定是被感染了。林雨桐朝方雲點頭,就由她拉著那女人去了一邊,做工作去了。但按照林雨桐之前說的,即便查出來,也得主意保護**。
在村裡裡,男女共檢查出三十多例。私下裡告之了,又叫這些人這兩天儘快上醫院。一行人這才在擦黑的時候往回走。
“方大姐,我真是佩服你了。”林雨桐跟方雲笑,叫她跟這些人一點一點的掰扯做思想工作,她還真沒那個耐心。跟明白人說話,她會多說幾句。跟糊塗人說話,她從來不願意多費口舌。
方雲難得的笑的誌得意滿:“這才幾個人,這婦女會的工作,可不是你們看起來那麼簡單。比如動員群眾吧,有些婆婆,就是不願意叫自家的兒媳婦出來參加互助會,一個弄不好,這家庭矛盾就激化了。咱們本來是去幫助人的,結果弄的人家家不成家,可不就成了結仇了。最開始的時候,咱們也是走過不少彎路。後來,也慢慢的總結經驗了。如今這做軍鞋的,可不就是咱們婦女會組織婦女群眾乾出來的……小媳婦們掙了錢,家裡的婆婆男人都高興……”
說起她的工作,方雲的語氣很自豪,滔滔不絕的能講一路。
走了有半個小時,前麵就出現了人影,近前來一看,是四爺帶著白元來了。
方雲就打趣,“我還從來沒見過哪家的媳婦壞了毛毛男人緊張成這個樣子的。”醫院的護士也跟著起哄。
四爺笑著打了招呼,就過去直接將林雨桐給背了起來,“我本來打算騎馬的,但一想你騎在馬上也太顛簸。咱們慢慢走吧,穩當。”
這一背,就是十幾裡,“我其實沒那麼嬌貴。”
可泡在洗腳盆的腳都已經浮腫了。“還是歇著吧。多躺躺,我瞧著懸得很。”
不知道是不是四爺找了人,反正沒兩天,醫院來了兩位中醫大夫,一位是安泰老先生,據說是把自己的身家全都捐獻,帶著兒孫從西按投奔過來的。之前也算得上是地方上的名醫。一位稍微年輕些,叫袁野。三十多歲的樣子,帶著一副黑框的眼睛,聽說祖上出過禦醫,也算是世家了。到了他這一代,前二十年都在學中醫,之後東渡倭國學了西醫。年前剛才津市來了言安,如今被分配了過來。林雨桐肩上的膽子驟減,主動提出讓賢,院長的職務還是算了,自己的身上兼任的職位太多。
這卻是除了四爺誰也沒想到的事情。最後院長由安泰老先生擔任,袁野成了常務副院長,而林雨桐是業務副院長。隻是待遇卻並沒有降低。
不用管理瑣事又在專業領域有一定的發言權,這當然是最好不過了。
方雲就有點為林雨桐可惜:“咱們倆搭檔的挺好的。”
“學校這般咱們倆還必須搭檔下去。”林雨桐摸摸肚子,“大部分事務還得你來忙。”
這邊正說話,那邊袁野就笑著請兩人去開會。四個人的碰頭會。
安泰老先生先是讚林雨桐:“藥廠我看了,藥我也驗看了,都是好方子。”
林雨桐謙虛幾句,去不知道湊在一起開會是要乾什麼。
寒暄了半天,她才聽明白,原來是年前陸續趕來的那些學生身上出了問題。這些學生剛開始沒地方住,隻能安排在老鄉家裡。可這老鄉家裡,卻不如學校機關這些單位裡衛生。就比如這虱子跳蚤,有些人家就是舍不得花那兩分錢買藥,有什麼辦法?於是,這些學生難免就被染上了。
林雨桐以為他們是想征調滅虱子的藥,這倒不是難事。剛要出聲,就見袁野擺擺手:“咱們如今的經濟困難,這些藥往出運,我聽說十分的搶手。我從津市過來,之前津市已經有了咱們這裡產的藥了。一路到了西按,那都是供不應求。既然能換錢,那咱們還是應該儉省一些。是不是試一試其他的儘量減少藥品使用的辦法?”
林雨桐撓頭。這辦法當然有,隻是太受罪。
袁野嗬嗬一笑:“省下來的,就是咱們做出的貢獻了。”
好吧!這話好像也有點道理。
林雨桐看袁野:“袁大夫有什麼辦法,就儘管說。”
這家夥是想要露一手的吧。畢竟自己在這裡是什麼地位,大家都知道。而安泰老先生之前是頗有家資,全都變賣了支持革|命,光是這份心就難能可貴。他總得有點能拿得出手的才能在醫院裡站穩腳跟。
袁野衝林雨桐善意的笑了笑:“其實方法想必兩位心裡都有數的。我接待了幾個學生,了解了他們的大致情況。借住在老鄉家,尤其是在山上,用水很不方便,洗臉都成問題,更彆說洗澡。這虱子一咬,他們就撓,這撓來撓去的,就發展成了疥瘡。虱子好消滅,但這疥瘡的治療想去根就難了。”
這倒也是。
安泰老先生身子往前靠了幾分:“很嚴重嗎?”
袁野點頭:“很嚴重,手腳胳膊大腿脊背,甚至手指甲縫隙腳指甲縫隙,癢起來可想而知……”說著,就看林雨桐,“所以,我想用烤浴的辦法您看行嗎?”
烤浴?
林雨桐跟著都癢了起來。
方雲不知道這烤浴是什麼,見林雨桐沒有反對,而又是節約的好事,當即就點頭,“我覺得可以一試。”
袁野朝方雲微微一笑,輕輕頷首。十分的紳士有禮。
方雲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
林雨桐沒有注意兩人,卻看向安泰老先生。兩人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這辦法是有用,而且效果應該錯不了,還除根,但是相當遭罪。
還是安泰老先生先表態:“那就這樣的,小袁負責這事。”
然後就這麼定了。
方雲負責女學生這邊,先是安排這些姑娘洗澡,舊衣服都拿去蒸煮一遍。然後騰出幾間窯洞,裡麵點上炭火,火要很旺,等黑煙散了,就八個人一組,進入裡麵。進去之後,給身上抹上袁野配的最簡單的藥劑,之後就圍著熊熊的炭火烤,烤到什麼程度呢?烤到那些疥瘡越來越癢,癢的像是從骨頭裡滲出來的。之後就是癢裡麵加著疼痛,又疼又癢的叫人忍耐不住在裡麵又哭又嚎,然後渾身都被汗濕了,汗水流出來到了患處,又是被蟄的疼。疼養的死去活來恨不能將自己的一身皮給扒下來,扛過兩小時,然後穿衣服出門回去睡覺。
如此反複一周時間,每天都得挨過地獄兩小時,之後就會慢慢變好,患處變乾,然後褪皮,等全身都好了,那就根治了。這輩子基本不會複發。
林雨桐這一周天天在家裡聽這鬼哭狼嚎。那麼多人,輪著來,一天基本就不間斷。聽的林雨桐渾身都癢癢。
四爺還問:“真有那麼難受?”
林雨桐點頭:“打個比方,就比如腳氣吧。癢上來本來就夠難受的了,再把雙腳放在火上烤,那種癢立馬就跟往裡鑽似得。不過這袁野有屠夫的性子,什麼辦法不選偏偏選了這個,我也是真服氣他。”
等這邊折騰完了,林雨桐去醫院的時候,聽到一個八卦——方雲前天離婚了,正在打結婚報告,要跟袁野結婚。
哦買噶!
方雲見林雨桐的目光有異,倒是回答的很坦然:“是真的!”
“為什麼啊?”林雨桐十分不解,“你跟老姚沒好好談談,這決定是不是有點太倉促。”
方雲搖頭:“我跟老姚,性格不合。這麼長時間了,你見過他幾麵?以前我覺得吧,就這麼過吧。再說咱們也都挺忙的,沒功夫想這些事。可最近,我看著你跟小尹兩口子,我是真羨慕。這男人革|命了,就能不要家了?他忙?難道我就不忙?但凡他肯體諒我一點,我們也不至於走到今天。”
好吧!你們夫妻感情不合,過不到一起離婚也沒什麼新鮮的。但這跟袁野也未免發展的太快。
從見麵到認識到打算結婚,林雨桐掰著手指算:“有十天沒?”
方雲不好意思的一笑:“第九天了。”
“一見鐘情?”林雨桐帶著幾分打趣。之前都能忍,偏見了這位馬上就去離婚,轉眼就又要結婚,這不是一見鐘情是什麼?
方雲臉上紅霞一飛,眼睛都亮了起來:“咱們女人,也有追求愛情的權力。離婚怎麼了?男人離婚沒人說什麼,回頭照樣找個年輕的。女人就不行了?男女早平等了……我自己心動了,那就得大膽追求。所以我提出跟老姚離婚,又主動提出跟袁野結婚。”她一下子都年輕鮮活起來,有幾分洋洋得意,“他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