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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大清(7)
林雨桐站在門外, 聽著弘曆的聲音繼續傳來, “……此書還有諸多的不妥之處。比如, 江南七怪是郭靖的師父。師父是什麼?師父是師也是父。他的師父覺得黃蓉是‘妖女’,他卻視長輩的話聽而不聞。後來讓他跟跟穆念慈成婚,這算是父母之命了, 他亦是不肯聽從。這是什麼?這是不孝。成為金刀駙馬而悔婚,這又是什麼?這是對君不忠, 無信無義!如此一個不忠不孝無信無義之人, 愣是成了英雄!這書要傳播出去,豈不是人人都可學?”
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君為臣綱。
這裡麵除了那些敏感的問題以後, 還有很多跟現有的道德規範相左的地方。
如果兒子可以反抗父親,那麼妻子就可以反抗丈夫,臣子就可以反抗君主。
往深了說, 這是會動搖社會根基的事。
以前林雨桐是沒深想, 看武俠而已,看過就看了。可叫弘曆這麼一說, 她才反應過來,這書裡除了類似於黃老邪這樣的人物,最是看不上那些繁瑣的禮教, 這其實就是對封建禮教的反抗和嘲諷?
林雨桐搖搖頭, 被弘曆給帶歪了。
可就算是如此又怎樣?四爺也不是以前的四爺。他的心裡從沒想到叫天下江山屬於一家一姓。強國富民, 這才是他想的事。至於以後, 四爺現在的態度應該是隨他去。社會自有它發展的方向,不能揠苗助長,但他卻更加不會去乾涉。
叫林雨桐說,隻要民富國強了,百姓才不管皇位上做的是誰呢。
她在外間沒有先進去,此時就聽四爺的聲音傳來,“……你說的是有一些道理。但是弘曆,朕得問你一句,你覺得朕沒有馭臣養民的能力嗎?”
“兒臣不敢。”弘曆噗通一下就跪了下來。
“那你擔心什麼呢?”四爺捏著手裡的書,輕輕的打在大腿上,那節奏停在耳朵裡,叫人的心止不住跟著這節奏跳動起來,“擔心朕坐不穩江山?擔心引起民變?彆的大道理朕不跟你說,說起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朕今兒就說一句話,你聽著,也記著。”
“請皇阿瑪訓示。”弘曆趴下額頭附在地麵上,頭上已經沁出汗珠了。今兒這一出實在是出乎他的預料了。
四爺的聲音不高,但卻句句鏗鏘有力:“弘曆!民心不可欺,民意不可違。又有話說公道自在人心。隻要朕不期民心,不違民意,勵精圖治,內無待哺饑民,外無敢犯強敵。朕何懼之有?”
內無待哺饑民,外無敢犯強敵。
談何容易?
弘曆從禦書房出來,渾身都濕透了。今兒皇阿瑪的話能不能實現這個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兒猜測聖意竟然是猜錯了。
這才是最最可怕的地方。
這說明什麼?說明自己跟皇阿瑪的思維並不在一條線上。如果自己不能秉承皇阿瑪的意誌,那麼皇阿瑪會將這江山社稷交到自己的手裡嗎?
若是自己,是不會選擇這樣一位繼位之君的。
可隨即他又覺得慶幸,慶幸今兒的莽撞,要不然哪裡去聽皇阿瑪的豪言壯語……不!應該是為之奮鬥的施政方向。
知道這個,自己才好調整自己的方向。不管什麼時候,自己都應該跟皇阿瑪保持在一個方向上。
林雨桐在弘曆要出來的時候稍微避了一下,她此刻站在窗口看著弘曆由心驚、沮喪到若有所悟,直到最後又再一次挺直了腰杆麵無異色的離開,“還真是……”有些為君的潛質。四爺選他不是沒有道理的。
藥已經涼了,蘇培盛帶人親自去茶房裡熱去了。
四爺朝林雨桐伸手,“過來坐。”在外麵隻怕是站的久了。
林雨桐挨著他坐了,伸手替他按摩額角,“頭疼了吧。”
“說不上來。”四爺擺擺手,叫她歇著,“要按照他們這樣的說法,那西廂記就不該演了。”
可如今演的還少了。
誰沒看過?
但書這東西,禁了也就禁了。很多書都是以西廂為藍本,增加了不少露骨的內容出來。
那你這宣揚yin hui se qing,在什麼時候被禁都不算冤枉。
至於那麼依舊流通的,那這怎麼說呢?哪裡就真的禁得住。
不過是表明一下態度,叫人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這就已經達到目的了。
不過有些事情急不得,這在於一個潛移默化的長期的過程。
四爺跳過這個話題,問起林雨桐彆的事,“烏拉那拉家遞牌子進宮了?”
是問覺羅氏遞牌子的事,林雨桐失笑,“放心,我心裡有數。”
“彆擔心。”四爺低聲道:“已經叫人去查過了,這老太太沒什麼問題。要見就見吧,無妨。”
本就不是一個世界,不需要糾結這個。
這夫妻倆說的都是家常小事,卻不知道從昨晚到現在,八爺府裡書房的燈直到剛才才被吹滅。
因為八爺自己在書房關了一夜,等天亮了小太監想進去吹燈都不敢。
弘旺阿哥也在書房外麵跪了一夜,梗著脖子不認錯。
八爺仰著頭將頭枕在椅背上,伸手從邊上接過何卓遞過來的熱毛巾,捂在眼睛和額頭上,“……你彆勸爺,弘旺是被慣壞了……”
想起弘時送弘旺回來後說的那些事,他幾乎是又氣又恨,又驚且恐。
氣的弘旺看不透裡麵的局,不知道這份恩寵背後巨大的陷阱。
恨的老四將手伸到了弘旺的身上,這人心怎麼這麼狠。自己就這一個獨苗苗,這可算是拿住自己的命脈。按說老四不是這麼下作的人,他這人愛恨分明的很,針尖對麥芒的他隻會對著自己來才對,沒想到背地裡也這麼卑鄙。
驚的是老四的膽大,真敢把弘旺放在火器營裡,留在身邊不算還敢叫他隨身佩戴武器。
恐的是弘旺真敢當著皇上的麵拔匕首還敢這麼試探,老四再心狠一點,當即就能拿下弘旺,彆說是拿下弘旺,就是自己都得被陷進去。意圖刺殺皇帝,等同於謀反。真要當即發難,自己能怎麼辦?就算匕首是皇後給弘旺的又如何,史書上的冤案多了,成王敗寇而已。
前半夜是氣啊恨啊,心裡一個接著一個計劃,要將老四怎麼怎麼著。可後半夜他又不由的慶幸起來,慶幸老四沒真的借題發揮借機拿下弘旺順帶的將自己也裹挾進去。這會子就恨不能將弘旺揪進來,跟他說說這裡麵的凶險,告訴他今兒幾乎是從鬼門關走了一回。可等天慢慢亮了,他準備起身叫弘旺進來的時候,看著放在桌子上那把皇後所賞賜的匕首愣住了。這把匕首遞到了自己手裡,可自己敢弑君嗎?不光不敢,從今以後還得防著彆人弑君,他怕不小心這鍋就得他來背著。這裡麵可牽扯到弘旺呢,自己這個阿瑪想要保住兒子,不管是怎麼想,都不能叫兒子陷進去。
這跟自己的立場無關。就算自己跟老四死磕,但舔犢之情乃是本性。不牽連弘旺自然是最理想的狀態。自己能拒絕嗎?
不能!
隻要一想到弘旺昨天差一點就回不來,他就怕極了。人這麼汲汲營營的為了什麼?就算是自己將老四趕下去了,如果沒有了弘旺,這一切還有意義嗎?
這一刻,作為父親,保護孩子幾乎是一種本能。
他又緩緩的坐下,事情已經這樣了。弘旺沒出事就是萬幸,剩下的爛攤子,自己慢慢收拾吧。
“你彆勸爺……”八爺對陪著自己一夜的何卓擺擺手,“你先去歇著吧,叫人來伺候。”
“爺是要?”何卓見八爺將頭上的帕子取下來,趕緊伸手接了,又不確定的問了一句。
“進宮!”四爺轉身進了淨房,“進宮請罪去。”
何卓歎了一口氣,叫了人進去伺候,這才從書房出來,看正在廊下跪著的弘旺。
跪一夜這種事,從小到大遇到的多了。有時候阿瑪不在京城,福晉動輒訓斥,在佛堂裡罰跪的次數有多少他都不記得了。彆說一夜,就是三天三夜的時候也有。
那時候是幾歲的時候?五歲還是六歲?誰知道呢?都不記得了。
那時候阿瑪不在,何卓總是在的。他不能攔著福晉,更不能說什麼。福晉教育兒子,到哪裡都是有理的。他能做的就是想辦法疏通佛堂的嬤嬤,嬤嬤每晚能給他留一盞燈,不管怎麼挨罰,膝蓋下的蒲團總是最舒服的。佛堂裡的飯菜不豐盛,但清粥小菜也沒餓著自己。
外麵一呼百諾的旺大爺?
弘旺嘴角勾起幾分嘲諷的笑意,誰能想到在府裡過的事什麼日子。
這些事情阿瑪都知道嗎?
知道!比誰都知道的清楚。
何先生說,阿瑪這麼才是真的為了自己好。越是對自己嚴厲,福晉才越不會為難自己。可他總想著福晉訓斥的時候父親能站在自己的身前,哪怕隻有一次。
“這次真是……”何卓走到弘旺的麵前,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
弘旺笑了笑,“何先生,您什麼都不用說,小爺又不傻,該明白的都明白。真的!”萬歲爺這個陷阱挖的深,可那又如何。
他隻想對阿瑪說一句:你是你,我是我!
你想怎麼都行,我不乾涉。我想怎樣,那也是我的事,你也彆乾涉。
這是八爺的府,在府裡說話算數的事福晉,自己算什麼?
遲早的!自己得有一個自己說了算的地方。再不用看彆人的臉色。
書房的門‘咣當’一聲打開了,八爺鐵青著臉從裡麵出來,“你不用跟那孽障說那些,叫他滾回院子反省去。”
說著,鐵青著臉大踏步的出了院子。
何卓麵色一苦,轉臉卻見弘旺已經起來了,在小太監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的回院子去了。他正要追上去跟弘旺好好說說話,書房裡出來個中年白麵太監,這是平時在書房伺候的大太監。
“爺說了,叫何先生看著請個太醫來,給阿哥瞧瞧。”
何卓的腳步頓了一下,“這爺倆……”
八爺出了大門正要上轎子,遠遠的聽到急匆匆的馬蹄聲,緊跟著就是九爺的聲音傳來,“八哥……八哥……”
八爺現在不想解釋什麼,跟任何人都不想解釋。他的身子稍微遲滯了一下,還是直接進了轎子,對外麵伺候他出門的人吩咐,“告訴你們九爺,等爺回來再說。”
九爺已經到門口了,隱隱約約的還能聽見八爺吩咐奴才的聲音。
這是怎麼話說的?急成這樣。
“你們家爺這是上哪去了?”九爺騎在馬上問道。
“回九爺的話,我們家爺進宮了。”
“進宮?”
“進宮!”林雨桐直接起身,八爺來了,她呆在這裡就有些不合適了。本來正跟四爺商量在京郊的皇莊裡叫人收拾地出來,今年也就這樣了,但今年的秋種可不能耽擱。存著的種子不多,這農莊就是為了專門育種的。她還說要不把弘時安排過去叫看著,好歹是個差事,四爺還沒說話呢,蘇培盛就進來報說八爺來了,“那我先回去……”
四爺一把拉住要起身的林雨桐,“坐著吧。”說完就看蘇培盛,“你去告訴老八,就說朕就不見他了。赦弘旺無罪,朕金口玉言,叫他大可安心。”
看著蘇培盛出去,林雨桐才反應過來,“這是擔心咱們算後賬。”
那你以為呢?
老八那心眼也未必就真有多大。
八爺被噎了一下,在禦書房外磕了頭就出了宮。隨著八爺的出宮,弘旺的事跟颶風一樣刮過京城,並勢不可擋的朝京外擴散而去。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行人騎馬朝京城飛奔。
有人喊了一聲,“十四爺,前麵是茶寮,歇歇腳?”
“那就歇!”一路奔波,叫十四有些疲憊。人到中年,跟十年前那時候不能比了。
風塵仆仆的也不管什麼主子奴才,呼啦啦的一群全都湧了進去。
扔了一錠銀子過去要好茶,要是有點吃的那就更好了。
“有草料就喂喂馬,沒料好歹給飲飽了。”十四的手撫在陪伴了自己十幾年的老夥計身上,有些心疼的道。
“爺,該換匹馬了。”有侍衛在邊上起哄。
換馬?
十四搖搖頭,換了做什麼。回了京城再想出來的機會差不多就沒有了。再好的馬養在馬圈裡那是糟踐了。今兒回去就告病了,身上有傷,腿上也有痼疾,以後隻怕也沒什麼機會再跑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