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疾有功……”高氏的雙手搭在弘曆的肩膀上,聲音輕柔的很,“娘娘在潛邸的時候多年未有所出,卻在伺疾之後有了阿哥爺。您說這巧不巧?”她小心看著弘曆的臉色。
弘曆有點明白高氏的意思了,“你是想說,皇阿瑪用兒子酬功?”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了。
要自己能生,早就生了。十年都無所出,之後就生了個兒子。甭管這個兒子是不是她肚子裡出來的,但萬歲爺說是她生的就是她生的。女人有了兒子才有了依靠。
要不然十二爺閒著沒事乾,編排這個做什麼,於他能有什麼好處?
“許是奴婢想多了也不一定。”高氏臉上有些忐忑,見弘曆不說話,趕緊轉移了話題,“今兒爺賞臉見了奴婢的家人,奴婢還沒謝恩呢。”說著,就轉到前麵上,手搭在弘曆的膝蓋上跪了下去。
弘曆將人扶起來,“這是做什麼?快些起來。跟你阿瑪談的……”他不由的想起高斌臨走時說的話,一時有些怔愣。
“如何?”高氏捧了茶來追問了一句,“奴婢的阿瑪是個實心眼的人,是自己人他就肯掏心掏肺。不是自己人他那是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的。”
弘曆看著高氏笑了笑,“爺知道……”
知道他叫爺奔著皇後是為了爺考慮。可這不行!他覺得這個時機剛好,可叫自己說,彆的什麼時候都行。就現在不行!
如今自己能做的就是以不變應萬變。皇額娘依舊得是皇額娘,額娘也依舊是額娘。敢拋棄了額娘改巴結皇額娘,不用彆人動手,皇阿瑪就得先廢了自己。
孝道,這是皇阿瑪極為看重的東西。
想到這裡,弘曆揚聲叫了吳書來,“你親自去一趟永壽宮,告訴額娘,今兒差事太多了,皇阿瑪又打發弘旺出京,如今直隸就爺在管著,今兒沒顧上去看額娘,就說明兒一定過去。請額娘務必等著爺過去吃晚飯。”
聽了吳書來的稟報,鈕鈷祿氏的臉色一下子就好了。
桂嬤嬤端了碗湯來,“您看看您,這也太操心了。阿哥爺是您肚子裡出來的,這母子連心,豈是那些小人能離間的。”
鈕鈷祿氏搖搖頭,“隻是這事情一個緊接著一個,叫人不懸著心就不行。”
好端端的,隻不過送了一碗湯過去,就被這一頓斥責。豈是她壓根沒有彆的意思。她隻是想叫萬歲爺想起伺疾時候的日子。那時候自己偶爾也會煲湯給萬歲爺喝。看著那湯,哪怕不喝進嘴裡,隻要能想起曾經的日子,對自己和弘曆多幾分眷顧,自己就感激不儘了。哪裡想過其他?
誰知道萬歲爺是半點情分也不念。真是給了個孩子就算是兩清了。
這邊還沒回過神來,結果另一個消息緊跟著就來了。突如其來的,就冒出來一個錢氏的,竟然成了弘曆的生母。這不是開玩笑嗎?孩子是不是自己生的,自己能不知道?就算是自己想鬨鬼,四爺的眼裡也得揉的進沙子?再說了,都當那一府的女人是擺設不成?誰肯為自己瞞的滴水不漏?還有跟耿氏換著養孩子的事,要弘曆是抱來的,自己肯定留在身邊親自養了,乾嘛換來換去的?本就不是親的,就不怕換著換著就換的更不親近了。
一點邏輯都沒有,可偏偏因為是宗室出的錯,出錯的偏偏是十二爺,所以叫這事變得撲朔迷離起來。好像真的有那麼一個錢氏似得。
“也不知道十二想乾什麼?”睡到被窩裡了,林雨桐蓋在琢磨這件事。
“能乾什麼?”四爺直接給出個答案,“打算腳踩幾條船罷了。”
林雨桐一時之間有些不明白,“不是隻為了靠近弘曆?”
“要是弘時有心,你說他會怎麼看老十二。”四爺問了一聲。
那肯定得謝謝十二了,這可是把弘曆的根基給刨了。
那麼同樣的道理,弘晝會如何呢?弘晝若是有心,他也會靠近十二。
四爺歎了一聲,“可弘時不是那樣的人,他喜歡老八,是因為老八哪怕是有目的,但也確實是為弘時儘了心了。凡是弘時求到老八門上的,一準竭儘所能給做好。如此相處下來,即便又算計,也是情分。弘時看中的就是這個情分。但麵對十二,他的算計隻會把弘時給嚇住。再加上弘晝,這孩子壓根就沒想過更進一步的事。弘時被算計他隻會更戰戰兢兢,麵對十二會提心吊膽的戒備,但絕對不會跟這種隨時都準備捅人一刀的人為忤。隻有弘曆……”
原來如此。
林雨桐現在就想知道,十二到底是怎麼說服弘曆的?先捅一刀,再告訴你我捅這一刀是為你好?
弘曆也就信了?!
信了?
嗬嗬!
弘曆麵色複雜的看著出現在這裡的十二爺胤祹,到底是起身見了禮。
今兒出來就是見高斌的,高斌遞話說有要緊的事要見麵才能說。於是約好了出城,走到哪算哪。秋高氣爽的最適合跑馬。縱馬馳騁,連著數日憋悶的心情總算好上不少。
晌午的時候到了一處農莊,莊子裡有人工挖出來的池塘,麵積倒也不小。
“這就是你說的吃飯的地方?”弘曆下了馬,將馬鞭扔給侍從,就朝池塘邊的亭子走去。
高斌笑道:“如今正是螃蟹肥的時候,這池塘裡養著螃蟹呢。專門請南麵的人過來養的,雖比不上進貢的,但勝在新鮮。”
“那就嘗嘗。”弘曆很給麵子,看起來興致很好的樣子。
轉過幾株柳樹,亭子就在眼前。到了跟前才發現,原來亭子裡是坐著人的。草木和柱子遮擋住了視線,剛才壓根就沒看見。
這人背著身子,弘曆就能看見一個背影。他眯眼朝高斌看去,帶著自己來的地方他不可能還安排了其他人。這是要自己見的人?
弘曆的眼睛眯了眯,轉身就要走。就不能慣奴才這種自作主張的毛病。
高斌馬上就跪下了,“四阿哥……”
此時,背坐著的人才算轉過身來,“弘曆……”
弘曆回頭,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十二……叔……”一瞬間,他的表情又恢複了,規規矩矩的給十二行禮,“給十二叔請安。不知道十二叔在此,擾了您的雅興,侄兒在此給您賠不是了。”
十二起身側了身子,“我雖是長輩,卻也不敢受你的禮?”
“叔叔這是跟十二見外了。”弘曆站著,沒有上前一步。
“不是見外。”十二下了台階,“潛龍在淵,受了禮恐怕要折些福壽的。”
弘曆眼睛一眯,自己跌了一大跤可是拜他所賜。什麼潛龍在淵?這話如今聽起來真是又幾分諷刺,“侄兒可是又哪裡得罪過十二叔?”
十二哈哈就笑,“你才多大年紀,上哪裡得罪我去?”
“那就奇怪了?”弘曆也跟著一笑,“那叔叔何故……如此害侄兒?”
十二眼眸一閃,“害你?怎麼害你了?”
我能說你給我換了媽了嗎?
弘曆答道:“潛龍在淵這話,可不敢隨便說。十二叔對侄兒說這個,難道不是害侄兒。”
竟是之前的不愉快半句也不主動提。
十二暗讚一聲,難怪那麼多人看好弘曆,說什麼滿妃所出,身份最貴。其實那都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就是弘曆身上這股子勁。
有為君的潛質偏有叫人瞧著疏朗開闊。
跟之前帶著幾分陰鷙猜疑的老四比起來,弘曆更有明君之相。
十二麵色馬上一正,“潛龍在淵這話,我可不是信口開河。你認為我在害你,而我則覺得我是在救你。所以,才特地找了高斌,請你出來。”
弘曆眼睛眯了眯,低頭看向幾乎額頭貼著地麵的高斌,“你……起來吧。”
“奴才以後萬萬不敢自作主張。”高斌再三磕頭,“請主子責罰。”
“起來吧。”弘曆乾脆直接邁步上了台階朝亭子裡去。十二叔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但他得提醒自己,壓著性子來。不見得能多個朋友,但最起碼能少個敵人。再者,他也想聽聽對方會怎麼說。又是出於什麼目的來了這一手的。
亭子裡涼風習習,高斌早就退下了,將這裡留給叔侄二人。
一壺茶,兩碟子點心,兩人相對而坐。
十二主動給弘曆倒了茶,放下茶壺才笑道:“你這個年紀,能如此沉得住氣,即便是你阿瑪,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做不到。”
弘曆心說,我阿瑪十三歲的時候,你才五六歲。是不是沉得住氣,你一個幾歲的孩子知道個屁。
心裡這麼想著,麵上卻不動聲色。隻端著茶淺淺的抿了一口。
十二的眼神暗了暗,這位四阿哥可比想象的難忽悠多了。抬頭看了看天色,他馬上收回視線,“不能在城外多呆,咱們叔侄就長話短說。”
弘曆放下茶杯,靜靜的看著十二,“洗耳恭聽。”
“我要說我是故意的……”十二將話的尾音拉的很長,邊說變注視著弘曆的眼睛,“你會怎麼想?”
弘曆隻挑了挑眉,“十二叔不是說了,這一切都是為了侄兒好。”
“看來你是不信。”十二很有些語重心長,“到底是年輕,不明白裡麵的凶險。”他搖搖頭,“我有幾問,弘曆可能回答?”
弘曆做了個請的手勢,隻用手示意說請問便是,嘴上卻沒有言語。
十二理了理衣擺,“以你說,皇上登基半年,可會馬上立儲?”
弘曆的眼睛微微一眯,然後輕輕搖頭。
不會!當然不會!朝廷上下千頭萬緒,理出來不是段時間的問題。即便有人支持立儲,但皇阿瑪一句尚在孝期就能往後拖延,這一脫就是三年。
三年,會有很多變數。
十二點點頭,“是!不會立儲。若是八爺黨還在,許是有八爺黨插手,立儲會儘快提上日程,但現在……”八爺直接認慫而來,沒人找萬歲爺的麻煩,給萬歲爺添堵了,這立儲不立儲,全在萬歲爺一句話,“現在這立儲之事,或許會遙遙無期。若是萬歲爺高壽,那至少也得在十四五年之後。十四五年呢?你急什麼?”
弘曆臉上露出沉思之色。除了福慧這個小阿哥之外,如今皇阿瑪就三個皇子,弘時被派去種地去了,田間地頭的,隻跟老農打交道。平時都甚少出現在人情,這才兩月不到,這位三阿哥就已經消失在大眾的視野當中。而弘晝呢,如今領著個不算差事的差事,乾的都是些安排吃喝的事。能給出門的阿哥身上塞骰子的人,大家會把他當做太子的人選嗎?如此一比較,自己就算是沒特意的高調,也都已經高調了。
想到這裡,他不由的渾身都冒冷汗。難怪覺得皇阿瑪對自己的態度跟以前不一樣,原來根子在這裡呢。儘管自己不停的提醒自己得低調,但客觀是想低調也難。
十二眼裡就閃過一絲笑意,“第二問,你覺得立儲,誰的態度最要緊?”
這不是廢話嗎?除了皇上,這事誰也說不上話。先帝在時,廢太子兩立兩廢,眾臣推舉八爺,結果轉眼就被打回原形。可不正是皇上乾綱獨斷。
所以,想成為太子,最要緊的就是聖心。
他這麼一說,十二跟著連連點頭,“就是這個一個簡單的道理。”他的聲音低下來,“那麼,怎麼才能獨占聖心呢?”
這個就難了!
弘曆搖搖頭,皇阿瑪這人的性子,可不是那麼容易討好的。
十二就笑:“萬歲爺不好討好,但萬歲爺有個好處,那就是護短。愛之則愈愛,恨之則愈恨……”
這話倒也沒錯。阿瑪確實就是這麼個人。對十三叔吧,那是怎麼看怎麼好。可對八叔吧,那是怎麼看怎麼不好。
“兵法裡,有這麼一計,叫做苦肉計。”十二自斟自飲了一杯,帶著幾分自得,“你覺得我這一計如何?”
苦肉計?
弘曆心裡有幾分恍然,“十二叔是故意將這事這麼爆出來的。選在了額娘被貶謫的那一天……”同一天裡出了那麼多的事,隻要帶腦子的都會想到,這事有人針對自己。那麼皇阿瑪呢,皇阿瑪也會想到這一點。
十二點點頭,“這一出苦肉計,看似直接將你的根基去了。可實際上呢,皇上會不會心疼兒子?隻看對我的處罰就知道了。他是真動了氣了。他也覺得,這是有人要直接廢了你。有人要這麼對你,作為一個父親,他會怎麼做呢?首先得找出害你的人嚴加懲處。他會懷疑我,會懷疑老八,會懷疑我們心裡不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他恨我這個居心叵測的人,但卻會護著你這個被傷害的兒子。剛才你也說了,沒什麼比聖心更要緊了。隻要做個孝順的兒子,就什麼都唾手可得。”
弘曆的表情越發的嚴肅起來,細想這話,有沒有道理呢?
有!肯定是有的。
但自己能全信嗎?
他垂著眼瞼沒有說話,這位十二叔看似掏心掏肺,甚至為了自己,還被皇阿瑪降爵,甚至是從此失了恩寵。可叫自己說,他這裡沒有一點實在玩意。說到底,還是要看皇阿瑪的意思。
真的隻做一個孝子就可以了嗎?
要是如此,皇阿瑪登基以前的勢力哪裡來的?
權力這東西,得看得見摸得著才行。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行的事。
十二看著弘曆臉上的神色,心裡又不由的讚了一聲,費了這麼多的唾沫星子,起的作用實在是有限的很。這位也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他笑了笑,越是這樣的主兒,押起寶來贏麵才越大。於是,笑了笑給對方續了一杯茶,“以後有空了,出來坐坐。馬齊大人家的茶確實是不錯。”
臣子家的茶不可能比宮裡還好。
他想說的是,他可以為自己拉攏馬齊。
馬齊,保和殿大學士、軍機大臣,加太子太保銜。
也對!馬齊是他的嶽父!
弘曆的眼裡這才有了笑意,他的話他對半著聽,話是假的不要緊,隻要權力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