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回走一路琢磨,細細想了一遍,還是不覺得自己什麼地方做錯了。如果自己錯了,豈不是說先帝錯了。皇阿瑪對先帝是什麼感情,他看的很清楚。作為兒子怎麼可能說先帝錯了?那麼以先帝為榜樣的自己,又怎麼會錯了?
但今兒應該還是惹了皇阿瑪不高興了,看來這接下來的差事得乾的更漂亮才成。這麼想著,就趕緊問跟在一邊的吳書來,“他們出去多久了?”說著,又不等對方回答,腳步一轉,“走,去五阿哥哪裡。”
“咱們出來多久了?”弘晸扭臉問弘暄。
弘暄撓撓頭,“兩個多月了。”從來都沒出來這麼久過。
弘晸是九爺家的長子,雖然是庶出的,但沒有嫡子的情況下長子就金貴了。弘暄是十爺家的嫡子,雖然不是十爺的第一個兒子,但前麵的那些都夭折了。他下麵就一個弟弟弘參,說起來也夠十三了,可當時皇上宣召的時候恰好弘參病了折兒子折怕了的十爺哪裡敢叫出來,這麼一來,十爺府裡就出來他一個。
跟他們倆一起來的還有十三爺家的弘暾。
隻看這組隊的人,就知道弘曆當真是用了心思了。將九爺和十爺的兒子跟十三的兒子放在一起,還真是方方麵麵的都考慮到了。
弘暾很少說話,以前弘暄和弘晸以為彼此不熟的緣故,後來相處的時間多了,才知道他就是那麼一個人。不愛說話,但卻極為細心敦厚。再加上他年齡小,倆人刻意讓著,三個人一路上倒也相處的融洽。
三個人弘晸年紀最大,今年十七了。弘暄十五了,弘暾才十三歲而已。三人出來帶著的人不多,一人一個隨從兩個侍衛,都是各自的府裡帶的。剩下的什麼都沒有。不過這並沒有關係。沿途都有人在打點,是弘晝派出來的人,不管是吃管用,並沒有覺得哪裡不順心了。
可再順心,這也是在外麵,入了冬馬上可就過年了,難道今年要在外麵過年?
正說著話,門輕輕被推開了,弘暾腳步匆匆的進來,“兩位哥哥,京裡來信了。”
“誰送來的?”弘暄問了一聲。
“五阿哥。”弘暾抿了抿嘴,“應該是四阿哥催了。”
“催催催!”弘晸將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咱們比他著急。可這著急有屁用,這一個個都是在官場上混了半輩子的老油子了,在他們眼裡,咱們就是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要是咱們老子來了,他們興許是屁都不敢放,但老子們是老子們,咱們是咱們。”當然了,這話也是給自家老子麵子,自家老子那是不被萬歲爺看重的,更弘暾不一樣。好歹有怡親王十三叔在後麵戳著呢。
弘暄撇撇嘴,“你看老子們的麵子才好呢,要不然,小爺如何施展的開手腳。”
弘暾坐在一邊沒說話,沉默半天才道:“出門前,我阿瑪正準備青海那邊的事……看起來很急……”
很急就意味著需要的錢很多,很多很多!
弘暄吸吸鼻子,用胳膊肘戳了錯弘晸,“那四阿哥之前暗示咱們的怕是沒錯。逮住大的……”
弘晸點點頭,覺得四阿哥這人倒也不是那麼自持身份保不可攀,“那怎麼辦?咱們出來這麼長之間,一路吃吃喝喝,說是麻痹對方,可不麻痹對方也沒把咱們放在眼裡。要是這麼空手而歸……羞也羞死了。”
弘暄看了兩人一眼,聲音低下來,“那什麼……不就是沒證據嗎?可話說回來了,就算有證據,就咱們三帶著這幾個人手,這賬咱們盤查的清楚嗎?”這有賬沒賬差彆其實不是特彆大吧。
弘晸眼睛眯了眯,對這話倒是頗為讚同,不過還是補充了一句,“這事前沒賬本不要緊,隻要事後有賬本就行了。”
哥倆相識一笑,都看向弘暾。
弘暾小,但不傻。馬上明白兩人的意思,他沒提反對意見,就像皇阿瑪說的,這天下當官的,要是你挨個的殺頭,肯定又幾個被冤枉的清官,但這隔一個殺一個,那就放過了太多了。叫自己大膽的查,出差錯的可能不大,差彆隻在大貪和小貪。既然這樣,那就查一查吧。
可這得段時間,三人把江南的大小官員都了解了一遍,想找個突破口還真不是一般的難。
弘暾猛地想起自家阿瑪跟自己說過的當年隨先帝爺下江南的事,那時候先帝曾在曹家和李家住過。裡麵說的那些個奢華與排場……要是這裡麵半點貓膩都沒有,任誰都不信的。他就大膽的提了一個人,“……李煦……這個人怎麼樣?”
弘晸和弘暄對視一眼,然後看向弘暾的眼神就有點佩服,這小子人不大膽子不小啊!知道李煦是誰嗎?那是先帝的寵臣!如今你說查就查,這都不是膽肥了。這是膽大包天啊!但隨即一想,先帝的寵臣怎麼了?小爺還是先帝的親孫子呢!再說了,要乾自然就要乾一票大的,可彆回去了人家都逮住大魚了,就自己拿倆蝦米回去交差。何況,這不是有弘暾呢嗎?隻要弘暾在十三叔就得管。十三叔的麵子萬歲爺得給吧。
連後路就想好的兩人同時喊了一聲:“乾!”
可怎麼乾呢?
三人嘀咕了半晚上,第二天一大早,穿戴齊整,把宗室阿哥的排場擺了出來,齊齊往李家而去。
李煦人在織造衙門,一聽家裡來報信,嚇了一跳,怎麼跑到家裡去了。
難道是被盯上了?不會啊!怎麼會呢?還沒過孝期呢,先帝屍骨未寒就動他這個先帝老臣怎麼說也說不過去。可轉念一想,也不一定,誰家出門辦差的都是愣頭青呢。自家這麼大的孩子還在家裡玩耍呢,能懂什麼。
這麼一路提著心往回趕,走到家門口了,心思又變了。真要找自己的麻煩那是公事,去衙門就行,跑家裡乾什麼?
一路思量著進了家門,問了管家,“……什麼情況?”
管家也一個頭霧水,但還是道:“進門就拜見老夫人和夫人,正跟老夫人說話呢。”
看著也不像是來找麻煩的吧。
李煦一路往內宅去,一邊聽著管家稟報:“……很排場,是九爺府十爺府和十三爺府裡的小阿哥……”
這個還要你說,這些小祖宗一出京城,消息就飛出來。
管家還在絮叨,“年紀都不大,十幾歲的樣子……”
“行了!”李煦煩躁的擺擺手,沒一句說到地方上。
當進了大廳,就見到三個少年正陪著老夫人說話。大些的也就十六七的樣子,長眉大眼神采飛揚。緊挨著的這個略小一些,身量看不出來,但估摸著不算矮,長了一副憨厚的麵孔,要不是眼裡的精光一閃而過,還真以為是誰家的老實後生。最小的這個身量明顯不足,坐在老夫人身邊被老夫人拉著手,臉漲的通紅,帶著幾分羞澀的笑意。
儘管知道萬歲爺派出來的人年紀小,但也沒想到小成這樣。
這樣的孩子能乾什麼?
他的心鬆了兩分,但動作不慢,趕緊過去行禮。
弘晸和弘暄趕緊起身避開,連被拉著不能動的弘暾都坐著側了身子,不肯受禮。
等李煦起身,弘暾趕緊掙脫出來,跟弘晸和弘暄一起還禮。
弘晸笑道:“李大人切莫如此。真是折煞晚輩了。今兒我兄弟三人前來,一是拜謁先帝行宮,二是看望老夫人……”老夫人年輕時曾服侍過先帝,這是誰都知道的事,也是李家的依仗,“三嘛,就是恐怕在府上叨擾些日子了……”
李老夫人趕緊擺手,“叨擾什麼?主子上門,唯有儘心伺候才是咱們的本分。”
前兩條李煦聽的明白,可最後一條,李煦是真沒明白。叨擾自家?這從何說起。
弘晸臉上馬上就有了幾分靦腆,“不瞞李大人,我們兄弟三人奉了皇命出來辦差,可這眼看到了眼跟前了……”說著,眼裡就閃過一絲黯然。
李煦馬上明白,差事沒辦好不好意思回京。住在客棧裡也不是個事,至於為什麼上自己的門……
弘晸看了老夫人一眼,低聲道:“李大人……能不能借一步書房說話?”
李煦不知道這位大的是什麼主意,但還是做了個請,請弘晸出去說話。
弘晸就看弘暄,弘暄搖搖頭,“我就不去了,昨晚沒睡好……”一副混不吝的架勢,把十爺耍賴時候的樣子學了十成。可配上那副老實人的麵孔就是叫人討厭不起來。
弘晸一副拿你沒辦法的樣子,又看弘暾。
弘暾看了李老夫人一眼,“我陪老夫人說話……”跟沒斷奶的孩子似得。
弘晸尷尬的看著李煦笑了笑,李煦馬上明白了幾分,帶著孩子出門,尤其是嬌生慣養沒離開過父母的孩子。還趕上了年節上,倆小祖宗不定怎麼鬨騰呢。客棧怎麼能跟紫禁城比?想要穩住倆熊孩子,不想無功而返,就得先把這倆祖宗安頓好了。
李煦自覺了解了真相,帶弘晸去書房半點心裡負擔都沒有。
進了書房,兩人落座。弘晸一眼掃過去,就將這裡的布置給估了價錢。要知道,自家阿瑪每次賞東西總會念叨幾句,“你小子用的時候小心著點,你知道這玩意值多少錢嗎?”
於是‘值多少錢’這成了弘晸從小到大最關注的一件事。
下麵就是貪的再多,也沒九爺手裡過的錢和好物多。作為九爺的兒子打小見這些個真見多了,省的出門給有錢的九爺丟人。
所以,隻一眼,真的隻一眼,他就能準確的給這個書房的東西估價。
光是擺在明麵上的擺件,沒有七八萬倆是置辦不出來的。再加上剛才在老夫人和李夫人那裡見到的,十五六萬是有的。
隻一個織造府,隻這三處,就奢侈成這樣。敢問一句,他打哪來的這些銀子。
憑著俸祿,他兩輩子都賺不了這些來。
心裡算著帳,他該應酬的一點都沒落下,說了一羅圈的客套話,這才苦笑道:“叫李大人見笑了……”
李煦理解的點點頭,“阿哥爺也不容易。”帶著熊孩子出門,誰都得頭疼。這還不是一個府裡出來的,不是親兄弟嘛,打不得罵不得。小的那個還是十三爺怡親王家的嫡子,寶貝蛋蛋呢。一個十六七的少年帶著倆孩子出門,能扛到今天真算是難得了。
弘晸一副見了親人的樣子,眼圈都紅了,伸手就從身上抓了一把銀票出來往前一推。
李煦一愣,“阿哥爺這是作甚,這也太看不起人了。幾位小主子住過來是奴才的榮幸,孝敬主子本就應該的。再說了,幾位小爺能吃多少用多少,再給銀子,這是打奴才的臉呢。這叫奴才以後怎麼登九爺的門。”
十分推辭的樣子。
弘晸卻又是一推,“李大人莫推辭,聽我把話說完。”
李煦又是一愣,難道還有彆的事。他沒收銀票,但也沒推拒,就那麼看著銀票一摞子揉成那德行擺在說麵上。掃了一眼,最上麵的一張是一千兩麵額的。再一看那銀票的厚度,少說也有十好幾張。他無語了一瞬,誰家孩子出門這麼任性,隨便抓一把一兩萬的這麼往出扔。當然了,也就九爺家的。
弘晸麵上特彆不好意思,“您不會跟我阿瑪說吧?”
李煦的嘴角一抽,這幅德行跟自家那不成器的兒子一模一樣,“阿哥爺放心,隻要不是什麼違法亂紀大逆不道的事情,奴才不會多嘴。”
那就好!那就好!
一副十分感激的樣子,抬手就把銀票往前一推,“大人您是身份身份咱們清楚,就衝著您跟皇瑪法的關係,您就信得過。所以這江南這麼多官員,比你官大的多了,咱們怎麼一來就投奔您了,還不是舉得論起親近,您跟皇家的關係那是最親近的……”
嗬嗬!話說的好聽,但越是好聽,事越是不好辦啊。
李煦不動聲色等著對方把話說完。
弘晸猛地身子往前一傾,壓低了聲音,好像很怕誰聽見一樣,非常謹慎的說了一句。
李煦瞬間睜大了眼睛,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您說什麼?”
弘晸展顏一笑,又把銀票一推,“李大人,我說,錢您拿著,不求你彆的,隻求您給咱們露倆貪官出來,叫咱們好回京去交差。”說完就像是沒看到李煦的表情似得補充道,“您放心,小官吏就行,六七品裡您隨便給指個,咱不挑……”
李煦‘嗬嗬’兩聲,誰派來的熊孩子這是!
就在此刻,他真的懷疑坐在龍椅上那位是否真的英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