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態度。
李煦就有些踟躕。
李夫人心裡一急,趕緊道:“老夫人年紀大了,如今精力不濟,已經甚少管事了。咱們又刻意……不打擾老夫人頤養天年。她老人家對府裡的事情又知道多少?您說,您都這把年紀了,還能在任上幾年。先帝寵臣,這在過去是好話,但在現在呢?如今這位萬歲爺可不是好性子的人。等到出了孝期,咱們要是還在這任上,隻怕就落不到個……還不如趁著情況好的時候,主動退一步。可這退了以後呢?退了以後怎麼辦?家裡這些孽障除了喝花酒養小老婆還會乾什麼?多少銀子都不夠他們敗的。沒有了依仗你叫他們依靠誰?倒不如走了這一步,這才是為了他們的將來好。不求能沾多少便宜,隻求無人欺罷了。”說著,眼圈一紅,眼淚就下來了,“你當我就不知道一步走不好就會禍害全家。可不走這一步,就憑咱們家這些孽障……撐的起來嗎?”
老妻一輩子養尊處優,這兩年明顯見老了。頭發都灰白了一半了。
他有時候想想,真是悔恨的很。真是恨不能將這些孽障重新塞回娘肚子再生一回。
兩人枯坐了一晚上,天亮了時候李煦直接起身去洗漱,換了衣服出來看著還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老妻:“……彆擔心,睡去吧。有我在呢。四阿哥這事……如今這三位的事就是四阿哥的事,隻要爺協助這三位把事情辦好了,能交差了,剩下的就好辦多了……”
李夫人眼睛一亮,趕緊起身幫李煦整理了衣擺,親自送出了門。
李家伺候的不錯,三人起來早飯就擺出來了,全都是宮裡的口味。
才吃了飯,就有人來請,叫弘晸去書房說話。
三人對視一眼,心道:成了!
弘晸並不著急,細嚼慢咽的吃了飯,這才慢悠悠的朝書房去。
李煦將人迎進來,兩人跟昨天一樣,相對而坐。可這時候的李煦,卻總感覺哪裡不一樣。他又認真打量了眼前的少年一眼,人還是那個人,但此刻瞧著就多出兩分沉穩來。
誰也沒說話,就這麼彼此看著。
李煦心裡一跳,這可不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少年該有的眼神,他到底老辣,苦笑一聲:“阿哥爺這是何苦呢?”
弘晸閒閒的抓了筆架上的狼嚎捏著手裡轉圈,“我要直接進來找李大人說交易,您能信我?”
李煦頓了一下,不會!自然不會!他歎了一聲,“阿哥爺為什麼而來?”
弘晸笑了,“李大人這麼問就沒誠意了。爺的阿瑪是生意人,耳融目染的,爺也更喜歡用生意場上的規矩來談事。”
“交易?”李煦眼裡多了點什麼,但轉瞬即逝。
“對!就是交易。”弘晸嗬嗬笑,沒有昨天那出,他也不可能知道對方身上的突破口在哪裡不是嗎?“您知道的,我身上的差事是萬歲爺的差事,但也是四阿哥的差事。是四阿哥的第一件差事。這件事隻能辦好不能辦孬。辦好這件事,爺保貴府的姑娘體麵的去四阿哥院子。這是爺的機會,未嘗不是李大人您的又一個機會。您是先帝的老臣了,萬歲爺至孝,您有什麼可擔心?”
當然是擔心你們回過頭來矛頭對準了我。可是對方要真是愣頭青的話,他還真得防著。可明顯這位小爺年紀雖不大,卻也不是沒有成算的。況且,他跟九爺私底下不是沒有來往……
李煦伸手拉出抽屜,取出一張疊著的紙遞過去,“阿哥爺好自為之。”
弘晸沒有當即就打開,拿著紙條回了院子當著弘暄和弘暾才打開。
就見上麵隻有一行字:江南糧道李玉堂。
江南糧道?
這可是肥差。
弘暄麵上一喜,“沒想到李煦這麼有誠意。”
江南糧道可是二品,說起來真是條肥魚了。
弘暾則露出一絲疑惑,“這個江南糧道……該是前江南糧道吧。江南官員的名單上並沒有此人。”
這麼一說,弘晸一愣,緊跟這就冷笑,“這個老狐狸。”
說著就招手叫人:“去打聽這個前江南糧道。”
結果半天人就人就回來,“這個李玉堂家裡的老娘去年去世,已經報了丁憂了。”
也就是說人已經回了老家。
弘暄忍不住爆粗口,就知道這夥子老狐狸沒那麼好糊弄的。
這可咋整?
叫人家說,人家也說了,查不查是你們的事,怎麼查也是你們的事,查不出來隻能是你們沒本事。
媽|的!
弘晸冷笑一聲,“敢玩這一手,小爺叫他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說著招手就兩人湊過來,三人又是一陣嘀咕。
結果李煦就發現,這三位阿哥什麼動作都沒有,一整天一整天的都在先帝的行宮裡呢。拜謁完了就跪在先帝題的匾額下麵,每人麵前都掰著筆墨紙硯,乾嘛呢?抄孝經呢。
你說這,他們是陪著呢還是不陪著呢?
敢不陪著試試?
於是他是半點空都抽不出來。就被這三個阿哥給困在府裡了。
晚上終於能歇下了,叫人進來給按摩腳拔拔腿上的寒氣,這一天跪下來真有些吃不消呢。管家伺候在一邊彙報,“人咱們都看著呢,所有的隨從都在府裡沒出去過。”
這就好!
卻不知道沒兩天功夫,弘晝就收到了飛鴿傳書。看了信上的內容,他不敢大意,一方麵給弘旺飛鴿,一方麵又親自派人送去。這才慢悠悠的拿著信去找弘曆。
弘曆的眉頭皺的能夾死蚊子,“胡鬨!”他都恨不能拍死這三個倒黴催的,“先帝老臣!那是先帝老臣!”
弘晝心道:先帝老臣怎麼了?先帝老臣就不能動了?什麼道理?
他有時候覺得弘曆非常軸,這麼一個聰明人怎麼就不懂到什麼山頭唱什麼歌的道理呢?外麵討飯的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怎麼不明白?他有時候猜測,大概在幼年被先帝撫養的精力,在弘曆的一生中占的分量太重了。
在府裡的時候,上麵有弘時,下麵有自己,他並不必誰多什麼。他額娘不受寵,弘時的額娘跟皇阿瑪的情分自然是更深一些。再後來又有了年氏,年氏雖然生一個死一個,但她的肚子一鼓,就叫人莫名的緊張起來。
是什麼改變了弘曆的這種處境,是先帝。是先帝的看重,叫他瞬間脫穎而出。他的自信或者說是自負,全都來自於先帝的肯定吧。
心裡這麼想著,麵上就露出迷茫來,“弘暾把事辦差了?那怎麼辦呢?”不提弘晸和弘暄,隻說十三叔家的弘暾。
是啊!辦差事的裡麵有弘暾當初將這三人安排在一起看來還真是做對了。當初這麼安排,一是為了將九叔和十叔栓在十三叔身上,拴在十三叔身上就相當於拴在皇阿瑪身上,這是在分解八爺黨。二就是防著出事沒人擔著。要是人家不給九叔十叔麵子怎麼辦,十三叔這塊招牌卻是金字招牌,自己可以省了許多事。
如今果然就用上了。
差事辦錯了就辦錯了吧,能怎麼著呢?麻煩的不是自己,“給弘旺送消息……”對了!後麵還有八叔呢。
安排的跟弘晝想的差不多,他認真的聽著,然後抬腳就跑,“我這就叫人傳信,四哥放心。”
能放心嗎?真要是機靈拿到消息就該遞過去的。他無奈的搖搖頭,碰上這個的弟弟,自己就是個受苦受累的命。
弘旺接到傳信的時候都愣了,查江南的結果是落到了自己這裡了。、
這李玉堂的老家在山東。
二話不說,當即就手持兵符調兵,連夜趕到李玉堂的老家,圍了宅子。
老老小小的不管男女都先拘起來,查抄家產全都封箱。
李玉堂都懵了,怎麼也沒想到就查到家裡了,“不知道欽差尊姓大名,下官又所犯何事?”
“尊姓?當的起尊字,愛新覺羅算尊嗎?大名?弘旺!也不知道李大人聽過沒有。”弘旺騎在馬上一身白鎧甲熠熠生輝。
李玉堂當即就坐地上了,愛新覺羅弘旺?八爺家的獨苗苗。
據說萬歲爺及其寵愛這位,看行事這個張揚,動輒就調動兵馬,想來假不了。
可自己丁憂了,怎麼就找到自己身上了?
還沒想明白呢,弘旺就儘職儘責回答他剛才的問題,聲音高昂的很:“蘇州織造李煦李大人檢舉,至於什麼罪過,你有的是時間在牢裡慢慢的想。”說著就一揮手,“帶走!”
李煦?
不可能!無冤無仇的。
心裡這麼想著,整個人不由的掙紮起來,嘴上不停的喊著冤枉。
“冤枉什麼?”弘旺一臉的不屑,“彆欺負小爺年紀小。牢裡關著的就沒有不喊冤枉的!你是想說小爺是非不分還是想說先帝的老臣冤枉你?不知所謂。”
先帝老臣?
李玉堂心裡一涼,是啊!李煦這是拿自己的腦袋討新君歡喜呢。主子換了,他要是還想坐穩屁股下的位子,不投其所好怎麼行呢?
可憑什麼拿自己開刀?
這個王八蛋!
我是拐了你老婆了還是把你兒子推到井裡了?你這麼害我啊你!
這是要拿自己的腦袋染紅他的頂戴啊。
想得美!
當天晚上,李玉堂聽了一晚上隔壁牢房妻妾兒女的哭喊,哪裡受得了這個?妻子是青梅竹馬的表妹,妾室是解語花,女兒乖巧兒子可愛,都是捧在手心裡的人,哪裡受過這個罪?喊表哥的,喊老爺的,喊爹的。聲聲入耳催斷腸啊!
第二天一早就招了,弘旺叫人給李玉堂的家眷送了棉衣棉被,又送了熱湯熱飯,然後就跟他在能看見那邊的牢裡說話。
誰都有軟肋,李玉堂願意招供,唯一所求就是不要牽扯妻小。
弘旺想起萬歲爺跟自己說過的話:“該查的要查,該罰的要罰,該殺的不要手軟。但對與案件本身無關的家眷,查證之後若跟案件無關,不要牽連。在羈押期間,不要隨意欺辱。尤其是對女人和孩子……”
因此,羈押女人的牢房他安排的是女牢頭,孩子跟各自的母親在一起,一日三餐並不曾虧待。昨晚之所以哭喊,是他過去說了,說了隻有他們配合,才能救她們自己,如果僥幸,還能救她們家老爺一命。
想起這些叮囑,弘旺原話轉告了對方,“……皇阿瑪一片慈心,他說過,你們這些寧願一死也要留錢財於兒孫,如果真要如此,你大可試試。每一筆賬目都是會經過嚴格的核查的。若是數目對不上,那你的妻兒子女在有生之年,將會受到嚴格的監控,除此之外,個人收入除了留夠基本的生活所需,官府有權收繳。直到湊足所欠之數……”
李玉堂幾乎是倒吸一口冷氣,這是仁慈了,可這比殺了他們估計還難受。一日兩日能忍,一年兩年也能忍,但這日子長了去了,誰受得了?
見他麵色蒼白,弘旺又道:“皇阿瑪還另說了,查抄非法所得……聽清楚了,是非法所得……”
非法所得?
李玉堂回過味來了,自己用貪汙所置辦的家產會被查抄,但是祖產,在自己為官以前的產業卻不會吧。
他不確定的問弘旺,然後急切的等著對方的回答。一家子婦孺,總得想著以後靠什麼生活。
弘旺搖搖頭,“不是全部。你為官的俸祿連同你祖產中的一半還是會被查抄的,用來彌補你的虧空……”
可即便這樣,也是最大的仁慈了。
“我說!”李玉堂坐直的身子,“我說,我什麼都說。”
兩人一個說,一個寫,這一說就是一天一夜。弘旺將東西遞過去給李玉堂看,“要是我記得沒錯的話就摁手印。”
手印在每一頁都要摁。
李玉堂注意到了,每一頁都有編碼,缺了頁或是多了東西一眼就能看出來。
這是越來越嚴謹了。
弘旺拿著這東西,隻覺得沉甸甸的。怎麼也沒想到,一個前江南糧道,會牽扯出這麼多人來。
而叫他覺得心裡憋悶的是,這裡麵有幾乎一半的人他都聽過或是見過,就在阿瑪的書房裡。
再看看這些東西,隻覺得有千斤重,這一刻他的脊背不由的彎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