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靠在炕頭輕笑了一聲,“你這麼想,我也這麼想過,就是之前的他也這麼想過。他是沒顧上查,恐怕之後想查的時候又怕走漏風聲,畢竟他的境遇跟咱們不一樣。老八他們一直添亂的添亂,鬨騰的鬨騰,看笑話的看笑話,真查起來,萬一叫人察覺了,他是壓不下去的。我呢?倒也不是怕什麼。以咱們手裡現在有的這些東西,彆說亂不起來,就算是亂起來了,也沒什麼可怕的。”
林雨桐白了他一眼,能不惹亂子乾嘛非要惹。不過他這麼說也是為自己壯膽了,省的自己有後顧之憂,她還是乖巧的應了。
四爺也就提點了這麼一句,剩下的事情怎麼操作,半句都沒問。桐桐辦事沒什麼讓人操心的。
真正叫人操心的,這會子已經到了通州碼頭。
弘晝縮著腦袋進了船艙。出來他覺得沒意思極了。自己雖然是沒擺什麼皇阿瑪的排場,但是李衛卻小心的很,自己還沒到碼頭呢,就將人早早的清理出去了。原本以為能看見碼頭繁華的景象呢,結果毛都沒有幾個。
不是早早地避開了,就是縮在船艙裡不敢露麵。在河麵上停的船也不多,能上岸的都上岸了,在水裡停泊著隔一會就要動一動,就怕船體上結冰。
今年怎麼冷的這麼邪乎。
進了船艙,裡麵布置的不錯,從這裡就看的出李衛確實是個極為細心的人。暖意融融的環境人容易犯困。
看著這位阿哥躺在榻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李衛還是儘職儘責做奶爸,“五阿哥,這都出來半天了,您看是不是用飯……”
“有什麼吃的隨便上吧。”弘晝起來叫小路子給他將披風解開了,這才指著凳子,“李大人隨便坐吧。咱們這要一路呢,總這麼禮來禮去的怪煩的……”
李衛一路上也瞧了,這位跟常見的三阿哥和四阿哥還不是一路人。倒是跟自己有幾分投脾氣。他坐過去,笑道:“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阿哥爺正該好好看看風土人情才是,怎麼這幅樣子?”
弘晝眉梢眼角都耷拉下來了,“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咱們這一趟出來,麻煩事多著呢。沒人出來就派了小爺來……彆人不說了,就說我四哥吧,這要是好事他早就竄出來了,還輪得到我?”想躲沒躲過去啊!
這話李衛不好接話,他一拍大腿,“有個好東西,阿哥爺等等,我叫人買了,這玩意您一準沒吃過……”
沒得到響應弘晝也不惱,要惱也惱不起來啊,一路上要靠人家呢,再加上人家皇阿瑪的寵臣,這個彆扭不值得鬨。他收起臉上的惆悵露出幾分感興趣的樣子來。
結果一看,好家夥,紅紅火火好大的一塊——醬豆腐。
“老家的特產,如今順著運河也到了京城了。”李衛的哈喇子都快下來,“隻要打通州過,奴才總得來一塊,饞的實在是受不了啊。”
都說南方的菜精致,怎麼也沒想到還有如此豪爽的吃法。
弘晝這娃對啥都覺得好奇,隻要沒見過的沒經過的,管他好的壞的,都想試試。於是晚飯就這麼定了,幾樣剛打撈上來的河鮮,再搭上一塊醬豆腐。兩人乾掉了一壇子好酒。
當然了,八成的都叫李衛給喝了。不過剩下的兩成也足夠灌暈弘晝的。
在弘晝終於不抱怨趴在桌子上睡踏實了,李衛這才長舒一口氣。說真的,出來辦差不難,再難的差事自己都能給兜住了。難的就是伺候這些小祖宗。當然了,五阿哥算是比較好伺候的,要是換做是四阿哥,可就難了。人家籠絡人的手段那是一套一套的,想回避,想拒絕,那且等動些腦子。想比起來,這位就單純的多了。
看著人將這小祖宗安置好,這才回了自己的倉房。
這次出來,主子可是下了本錢了。光是自己做的這艘船,看起來外觀是平淡無奇,但這速度,真不是吹的,路上所用的時間減少一半都不止。
弘晝是沒出過門的,天太冷,他又不怎麼出船艙。李衛又總是能拿出點新鮮玩意給他消遣,因此這船有什麼奇特的地方他還真沒發現。
“這李大人真是有本事。”小路子在這次李衛走了之後,這麼跟弘晝道。
弘晝玩著手裡的骰子,眉頭挑了挑,“有本事好啊!有本事爺就輕鬆了。”
小路子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但還是跟著點點頭,“光是玩骰子這一手,爺是學會了就不算是虧了。”
弘晝失笑,“這話……也對!”要是叫皇阿瑪知道自己出來一趟就學會這個,回去不得踹死自己才怪。
不過如此也好,被當做小孩總比被當場大人要來的好的多。
於是一個哄著,一個樂意都哄著,就這麼平安無恙的到了江南。
叫李衛說,五阿哥真是個省心的好孩子。
省心的孩子弘晝卻在李衛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打發人悄悄的給那三隻送信去了。
為什麼這麼急切?
他這一路上吃喝玩樂,但該操的心一點都沒少|操。自己這一趟出來是乾嘛的?說白了,就是壓著銀子進京的。
八叔為什麼提議叫個身份夠的人壓著?不就是怕貪中再遇貪嗎?珠寶首飾以次代好往箱子裡一塞,到時候誰說的清楚是怎麼回事?是在什麼時候被換的,說的清楚嗎?
真出了事,皇阿瑪會懷疑誰?八叔可是跟江南牽絆最緊密的人了。
所以啊,精明的八叔把自己推出來了。
為什麼是自己?自己是皇阿哥嘛。而同樣作為皇阿哥的弘時和弘曆,弘時太老實了。老實孩子辦不了這事。弘曆呢,彆說人家身上有差事,在京裡總攬事務著呢。就是他沒有差事,八叔提出來皇阿瑪也不會答應的。為什麼?弘曆從事情開始到如今的安排,哪一項都是趨利避害的。他的那點小心思,這些成了精的皇叔怎麼會看不明白。所以,當時皇阿瑪一叫去,在侯見處一見到八叔他就什麼都明白了,這事它不好辦。誰貪來的銀子不是想儘辦法藏匿呢,那麼輕易能找見的?尤其是在明知道是條死路的時候,人家會乾脆的將底子都撂乾淨嗎?能當官,能當大官,能當貪官,這些人裡可沒有笨蛋。
下了船,將欽差的依仗擺開,江南官場這才知道,皇上派欽差下江南了。
李衛要忙了,安排弘晝,“奴才打發人帶著小主子四處轉轉……”
“你去忙你的。”弘晝擺擺手,“當年皇瑪法數次下江南,臨幸過的地方……爺該去拜拜的。不用你陪著。”
李衛心裡一動,詫異的看弘晝,這五阿哥是真機靈呢,還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他正想著是不是趁著這些大臣拜見欽差的時候將犯官一並拿下呢,沒想到五阿哥想到這麼個點子。
沒錯!拜謁先帝,沿著先帝的足跡再走一遍,那這江南的官員敢不跟著?
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借口嗎?
酒宴這些大員能以公務繁忙為借口推脫,但拜謁先帝你推脫一個試試看。
想到這裡,他一米九的大個子彎下腰來,衝著一米六的小屁孩行禮,試著叫了一句,“小主子?”
弘晝抬眼跟李衛一對,李衛瞬間明白了,這位打的就是這麼個主意。
這可真是成精了。
兩人有點心照不宣,誰也沒叫破。弘晝繼續他的行程,李衛安排他的事情去了。
卻說欽差駕臨,李煦的心就提起來了。
來的也太快了。
心裡焦灼的很,不用問也知道,李玉堂一定是什麼都招了。可這個人到底招供到哪個程度,他是心裡真沒譜。
正叫人準備去打聽一二,結果弘晸來了。
李煦眉頭緊緊的皺起來了,這還真是巧了,自己剛得到消息,這三個小阿哥就不在行宮抄孝經了。
不管心裡怎麼想,李煦還是趕緊迎了出去,“快裡麵請。奴才正準備請您呢。”他的語氣帶著幾分迫不及待:“欽差到了……”
弘晸嗬嗬的笑:“我來也是為了這事。五阿哥要沿途拜謁先帝,我們兄弟得趕回去了。”
來的是五阿哥?
李煦心裡一鬆,這個消息自己還真不知道。隻知道是一個叫李衛的,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帶了一個皇阿哥來。不怕皇阿哥,就算是三阿哥在他們看來也還是個毛頭小子。就怕那些老阿哥來一個,那準得完蛋。
如今見這位小阿哥誠心的邀請自己一道去,他馬上臉上就帶了笑,“奴才這就安排。”
南方的冬天跟京城不一樣,沒那麼冷的叫人受不了。
三人騎在馬上並行,弘暾看了一眼墜在後麵不知道安排什麼的李煦,問弘晸,“五阿哥怎麼選了高郵湖這個地方?”
“怎麼選了這麼個地方?”李衛站在湖邊,看著一望無際的湖水,“奴才怎麼沒想到呢?”這高郵湖既是湖也是河,更是可直接通運河,沿運河北上就是通州,也就到了京城的地界了。
真是再好沒有的地方了。
等江南大小官吏齊聚了,弘晝是這麼說的,“……皇瑪法每次南巡,必要巡視河工。第一次南巡,巡的就是蘇北。當時他老人家乘輿自宿遷至清河,路程二百裡,就走了整整十二天,所過之處,見河工夫役運土、夯築大為辛勞,特地多次停下車駕,步行外出,親加慰勞,並麵諭靳輔等治河大臣,嚴防有不肖官役侵蝕本已微薄的勞務工資,務必讓人人都能拿到定額的銀錢。 幾天後,先帝乘船由清河沿運河南下,在過高郵湖時,見民間田地廬舍多浸沒在水中,心甚不安,舍舟登岸步行湖堤十餘裡,察看形勢,召集當地父老和讀書人,詳細了解水災根因,並尋找解救辦法。”說到此處,他指了指長長的堤壩,“這就是先帝曾經走過的地方。”說著,他看向站在弘晸他們身後的李煦道:“李大人深的先帝信任,可還記得當時的情形?”
眾人不由的看向李煦,李煦拱手行禮。追憶先帝是他及其願意做的事。
此時見五阿哥誰也不問,偏偏問了自己,還提了什麼自己伸手先帝信任,他心裡最後一絲疑慮也沒有了。倒真想起先帝的恩德來,眼圈一紅,聲音就有幾分哽咽,揚聲道:“先帝曾對陪同的兩江總督王新命王大人說,‘朕此行原欲訪問民間疾苦,凡有地方利弊,必設法興除,使之各得其所。現在目睹此方水災,哪裡能不設法拯救呢?’隨後先帝就下詔,凡是有水災的州縣,一一詳加考勘,確切查證後,務必解決,需要多少經費,就用多少,在所不惜。”
弘晝點點頭,“李大人不虧是忠臣,如今說起來,先帝的音容笑貌就好似在眼前一般。我在宮裡,也常聽皇阿瑪說起先帝的豐功偉績。要是沒記錯,先帝見了王新明王大人之後,當夜就夜不能寐,那首詩‘淮揚罹水災,流波常浩浩。龍船偶經過,一望類州島。田畝儘沉淪,舍廬半傾倒。煢煢赤子民,棲棲臥深潦。對之心惕然,無策施繈褓。’正是當晚所做。”
李煦忙稱‘是’!沒想到這麼丁點大的孩子,卻對先帝的事跡如數家珍。
弘晸三個對視一眼,弘晝還真是用了大心思了。
弘晝歎道:“先帝愛民之心天下皆知。我記得皇阿瑪提起過,先帝第一次南巡之前,兩江總督於世龍於大人逝世了。先帝大為痛惜,臨朝訊問說,‘今天下清廉官如於成龍者有幾人?’”。
眾人的耳朵都豎起來了,這終於說到正題了。
弘晝瞥了一眼悄悄站在遠處的李衛,見李衛微微點頭,他這才收回視線繼續道:“是啊!今天下清廉官員如於成龍者能有幾人?”
眾人心裡一凜,這果然是衝著貪汙的事而來的嗎?
卻不想弘晝隻自歎般的一問,又笑起來了,接著剛才被岔開的話題,繼續道:“先帝一問,回答有七人,其中有張鵬翮、郭琇和彭鵬。但先帝沒有輕易相信。當年秋,他南巡路過兗州,見到兗州知府張鵬翮,經考察後果然不錯。 張從此擢升,由浙江巡撫直至吏部尚書。南巡至江蘇吳江,微服至民間,百姓都稱讚本縣知縣郭琇是清官好官,由是超擢為禦史,後任湖廣總督。除此之外,還有大批的官員,都是先帝南巡路上簡拔起來的清官,相信諸位中十之六七者都是先帝認可的好官清官……”
這話音一落,人群中就有了抽噎之聲。不管是真緬懷先帝,感念先帝的恩德,還是做政治秀,但此時情緒被調動了起來,可以說是最放鬆的狀態。
而弘晝的話裡說了,這裡麵十之六七都是先帝認可的好官清官,聽起來這可不像是查貪官,更像是對江南官員的安撫。
眾人心裡一鬆,青海戰事在即,江南又是富庶糧倉,哪裡都能動就江南不會動。不僅不能動,還得極力安撫才對。不能前方戰後方亂吧。
這麼一想,私底下彼此交換了眼神,就跟著弘晝緬懷起麵的來了。
弘暄皺眉看弘晸,“我怎麼覺得不對?”
是不對!
出門前皇上可不是這麼說的。
兩人看向弘晝,弘晝衝兩人眨了眨眼睛,就又一臉的緬懷樣。
等人群中稍稍靜下來之後,弘晝指了指湖堤,“這是先帝曾走過的……可願跟著本阿哥,重走一遍先帝走過的路……”
敢不願意?
於是一個個的群情激動,爭先恐後的跟在弘晝身後前行。
對於整天上躥下跳的熊孩子來說,十幾裡路而已,太輕鬆了。可對於這種養尊處優,年紀也都不輕了的老大人而言,走十幾裡這可要了老命了。再說了,即便是先帝走過的路,那也是湖邊野地裡的堤壩,路能好到哪裡去。
五裡地都沒走下來,有不少老大人就跟不上了。
弘晝特體恤這些老大人,把‘安撫江南’做的跟真的似的,“……先帝以江山為重,以百姓為重,各位大人牧守一方,知道為此耽擱大家的時間,隻怕也會不高興的。”說著,他指了指從越來越近的船隻,“各位大人請上船吧,皇阿瑪將江南交給各位,就是信重各位,本阿哥親自送各位回任上……”
在一片致謝聲中,弘晝站在船頭笑著接這些官員上船,等最後一個人上來了,他才對李衛使了個眼色。
弘晸走過來問:“你這是打算乾什麼?”
弘晝甩著辮子捎,哪裡還有剛才的一臉正氣,嬉笑著道:“都上來了還想輕易下去?”
弘晸一瞧這煙波浩渺的湖水,頓時就明白了。
真他|媽無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