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彆喊啊!”弘晝起身親自將王舜扶起來,“就憑你這些罪狀,會是個什麼下場,你該明白的。”
什麼下場?
腦袋保不住就不說了,一家老小隻怕得發配寧古塔給披甲人為奴。
想到這裡臉色瞬間就煞白了起來,“臣萬死……”
“你也不用萬死。”弘晝扶了王舜坐回去,還示意小路子上一杯茶過去給對方壓壓驚,“王大人,要是有一個機會,能叫你不死,你的家人不受牽連,最多就是守著祖業過日子,你會怎麼做呢?”
王舜眼睛一亮,“五阿哥!隻要有一線生機,隻要阿哥爺能救小臣一命,您隻說您要什麼?錢財?小的都可以給您。美女?小的給您找,實在不行,家裡還有未出嫁的女兒,願送於阿哥端茶倒水為奴為婢……”
弘晝的眼裡冷色一閃而過,願意拿錢還罷了,竟然連親生女兒也往外舍。這樣的人真是死有餘辜了。
但是現在不著急!他轉過身,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不著急,現在不是著急的時候。
“王大人……”弘晝扭過臉來,帶著幾分嬉笑,“美女嘛……”他往自己的身下看了一眼,“想用暫時也用不上,這個不著急。不過這錢財嘛……”
“您說!”王舜一瞬間脊背都挺直了,靜靜的聽著弘晝說話。
“舍命與舍財之間,你總得舍一樣吧。”弘晝附在王舜的耳朵邊上,說了這麼一句。然後站直了身子,指了指外麵的人,又指了指弘晸麵前放著的賬本,“你給的錢數,如果跟這口供和賬本都合得上的話,才算是有誠意。錢到了,你就可以走了。就這麼簡單。”
王舜麵色一苦,“這賬目跟實際得到的是有差距的。”
我當然知道是有差距的。你們吃肉但下麵還得喝湯呢,得到的會比實際貪汙的量小一些,這是肯定的。但是彆忘了,這哪個當官的一個月沒有幾個上門賄賂的?光是這些錢財加起來就不是一個小數目。所以,這賬本上的空額他是必然能補上的。
弘晝冷笑一聲,“那王大人隨即便是!”
那還真不敢!這會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
剛想著這話怎麼說,就聽這位五阿哥的聲音清晰的傳來,帶著幾分憊懶,好似跟一邊九爺家的大阿哥說話,“你說這湖裡有魚有蝦,會不會有王八?”
“會吧。”弘晸應了一聲,雖然不知道弘晝說這個乾什麼。
結果弘晝嘿嘿笑著,帶著幾分好奇,“總聽人家說什麼把人扔進河裡喂王八,這王八吃人肉的吧。”
弘晸心裡暗笑:“吃呢。”
小路子瞟了一眼王舜,遞話道:“我的阿哥爺,奴才可是不敢不聽話,您可彆拿奴才開涮。奴才膽小,經不住嚇的。”
弘晝一腳踹過去,“邊去!也不看你的身份。這湖裡的魚,要吃也吃有身份的人的肉……”
王舜一個激靈,就憑那賬本,自己是死有餘辜了。真被這混世魔王給扔到湖裡去,難道萬歲爺還能罰親兒子。
正害怕呢,就聽那小太監的生意又傳來,“我的爺啊,這可都是朝廷大員,可不敢渾玩……”
“屁的朝廷大員,都是一群搜過民脂民膏的蛀蟲,喂王八剛剛好,也算是替天下老百姓除害了。”弘晝說的義憤填膺,他心裡真是這麼想的。
王舜聽出來了,這位阿哥爺說這話是真的!他真有拿他們這些人喂王八的心思,“五阿哥!”他趕緊叫了一聲,又跪在了地上。
弘晝一副無所謂的抬頭,“喲!想清楚了,這是打算舍財還是舍命?”
王舜忙道:“舍財!舍財!”
弘晝輕笑一聲,“早這樣多好。”他親熱的過去,跟親人似得將人扶起,還用帕子替人家擦了擦汗,“那什麼……你這財在哪呢?要是在老家的話……你想走估計……”
“沒有沒有!”王舜忙道,“老家族人太多,人多眼雜會壞事的。”
“哦!”弘晝理解的點點頭,“鬨不好族裡還會想著分一杯羹是不是?人之常情嘛。”十分理解的樣子,“這衙門可放不成啊。我猜猜,你是放哪裡了?私宅的密室還是莊子上……”
“都不是!”王舜勉強的笑笑,“小的之前有兩房小妾沒了,她們在世的時候服侍的相當用心,於是小的厚葬了她們,她們生前沒剩下一兒半女,小的就在城外為她們建了庵堂……小的成了望門寡的女兒如今就住在庵堂裡……”
秒懂!
這家夥把銀子藏在這庵堂裡了。還真是個好去處!一般人真是想不到啊。
弘晝豎起大拇指,“高!實在是高!”
不佩服不行!
他抬起頭朝李衛的方向看了一眼,李衛會意,馬上安排人乘著小船離去。
弘晝這才拍了拍像是沒了筋骨的王舜,“彆這個樣子,命好歹是留下了不是嗎?這麼著吧!你好好的出去,什麼也不用說,什麼也不用做,等小爺確定收到錢,就著人總你離開。”
王舜點頭哈腰的退了出去。
一出去轉臉看見被人圍在中間的李煦,都恨不能馬上撲過去咬死他。
這幅樣子大家看在眼裡,馬上像是明白了什麼。圍著李煦的人瞬間退開了,甲板上瞬間就靜了下來。
李煦皺眉,抱拳對王舜行禮,“王大人,在下可有哪裡得罪了?”
王舜皮笑肉不笑,“得罪!豈敢豈敢!在下得恭喜李大人才是。李大人高升有望,怎麼?是升巡撫還是總督啊。”
這不是開玩笑嘛。升官不是這麼一個升法。
再說了,先帝都沒給升,指靠當今嗎?這不是指屁吹燈嗎?
但王舜既然這麼說,那肯定總有個緣由。想起莫名其妙就被關起來的巡撫和布政使,再想起之前李煦叫了弘晸說話,之後弘晸就過來跟五阿哥說了什麼,這才有了五阿哥大怒,緊跟著兩位大人就被關了。如今王舜出來又是這麼一副樣子,看來李煦在這裡麵沒說什麼好話。
這貪汙往往都是上下串通好的,所以逮住了一個剩下的想跑基本都跑不了了。
瞬間,大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看著李煦的眼神就都有些冷了。
小路子從船艙不大的窗戶將外麵的情形看了個清楚,低聲跟主子稟報,“狗咬狗,要咬起來了。”
咬不起來!
弘晸搖了搖頭,咬不起來的。李煦可不是這樣的沉不住氣的人。
果然,李煦二話不說,隻朝船艙方向走來,對守在門口的李衛道:“李大人,請代為通傳,就說李煦求見。”
李衛收了冷臉,笑的跟朵花兒似得,“是李大人啊!請進請進!小主子早就交代下來了,李大人來了,直接進去就是了。”
正說著,笑的一臉諂媚的小路子就迎了出來,“李大人來了,快進快進。主子正等著呢。”
李煦隻覺得渾身的血都是冷的。
太可怕了!
殺人於無形啊!
一隻腳邁出去,就聽這小太監正個李衛說話,聲音不高不低,估計想聽見的都能聽見,“李大人上了年紀,愛吃口甜軟的,打發人趕緊做了送來,這湖上風大,大人要是有多帶的大衣就先拿一件應付應付,可不敢叫老大人著涼了……”十分貼心的樣子。
李衛一邊應著,一邊招手叫人來細細的吩咐。小太監這才滿意的進去了。
李煦進去的時候,就見五阿哥跟弘晸兩人正在下棋呢,連理都沒理他。
這戲做的啊!
李煦上前請安,弘晝隻擺手,一句要說的都沒有。
“五阿哥!”李煦主動叫了一聲。
弘晝手裡拈著白子,頭也不抬的‘嗯’了一聲,然後又輕輕將棋子落下。
李煦皺眉,規規矩矩的跪下,“奴才給萬歲爺請安。”
這老狐狸啊!
弘晝隻得站起來,拱手朝京城的方向,“聖躬安!”
這是見欽差的正常程序。先是對著欽差跪拜,問聖安否?欽差是代天子巡幸,受這一拜,轉告臣下聖體安康。
弘晝不搭理他,他來這一手弘晝就不能不搭理了。
“李大人請坐吧。”弘晝語調平和,“你請見可是事?”
這世上幾乎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還問自己是不是有事?李煦心裡更一團火燒似得,“臣就是想問,何時能返程?如今天寒地凍的,晚上冷的很。尤其是這飄在湖上,寒氣更重。外麵的官員都是署理一方政務的官員,事務繁忙,在這裡耽擱不起……”
“想回了?”弘晝坐在,看著棋盤,“想回也容易,拿銀子來贖人。寫個條子,本阿哥著人去取,銀子來人就可以走了。反之,就繼續待著吧。”他又放下一個棋子,“要是沒記錯,李大人在任上還虧空了三十八萬倆,拿銀子就叫人送你回去,該乾嘛乾嘛去。”
“五阿哥!”李煦蹭一下站起來,“萬歲爺可知道您如此行事?他們不是宮裡的奴才,他們是朝廷大員,是朝廷的臉麵,您不是綁匪,您是皇阿哥。如此行事,朝廷的臉麵何存?皇上的臉麵何存?”
“臉麵值幾個銀子?”弘晝跟個小痞子似得,“本阿哥隻知道國庫空了!錢去哪了,被你們一個個的搬回家了。朝廷要打仗沒銀子,皇阿瑪想給百姓修橋鋪路沒銀子,皇阿瑪想叫天下的孩子都有書讀還是沒銀子。你跟本阿哥說臉麵!”
他抓起桌上的茶壺衝著李煦砸過去,哐當一聲落在李煦的腳邊摔成了碎渣,他手指著李煦,“你跟本阿哥說臉麵?好好好!本阿哥還不妨告訴你,朝廷不要這臉麵,皇阿瑪也不要這臉麵,本阿哥也不要這臉麵,但咱要銀子!記住!要銀子!誰不給銀子小爺就敢把你們扔水裡喂王八!不信你大可以試試。”
十二歲的孩子,個子不高,臉長的還很稚嫩,身上的痞氣一收,倒是真多了幾分凜然之氣,李煦不由的被這氣勢所攝,往後退了一步。
這一步叫他清醒了些,“將朝廷大員扔水裡?哈哈哈……不是老臣小看五阿哥,您還真不敢……萬一誰有個萬一,這刀筆史書……”
“嗬嗬!”弘晝臉上露出幾分調皮之色,“今兒聽吳大人說了半天的高郵湖,本阿哥才知道,高郵湖有一奇景,叫做龍吸水。本阿哥此次帶著江南的文武官員,就是為了拜謁先帝的。你們可是先帝的忠臣啊。想來先帝是舍不得你們的。那龍吸水是什麼,想來久在江南的李大人是知道的。也許先帝就恰好顯靈了,恰好就帶走了你們這些忠臣呢。”
李煦倒吸一口冷氣,這個理由真是!
死了也是白死了吧。
李煦的臉都白了起來,怎麼也想不到這麼一個隻是看上去有點調皮的孩子怎麼能相出這麼惡毒的主意來。
弘晝對著李煦一笑,“這多好,至死你們都是先帝的忠臣。能永遠的陪著先帝,你說好不好?”
李煦直覺得渾身都抖了起來。今兒這一船人在這裡出事了,隻怕都能用意外掩蓋下去。這裡飄在湖上,連跟外麵通消息都不能,更不要說是調兵了。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更糟糕的是,唯一有調兵之權的就是巡撫了,可巡撫吳存禮已經被關起來了。
弘晝抬起手,翻過來覆過去的看著,“說起來,小爺不是不想雙手染血,實在是不想叫你們死了還不得不說你們是忠臣。那時候小爺想抄家都找不到由頭。所以,不是實在不識趣,小爺真不忍心趕儘殺絕。隻是要銀子兒子,又不是要命。人家那詩裡怎麼說的,千金散去還複來嘛。俗話又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皇阿瑪沒想殺老臣……”但得你們現實忠臣,“皇阿瑪要的是江南穩……”但求穩不意味著縱容貪汙腐敗,“有了這兩條,你怕什麼呢?”
弘晸一邊收棋子一邊扭臉對李煦道:“李大人,這點銀子對您來說實在不算什麼。光是您家擺在明麵上的東西價值都差不多抵得上了。要是實在沒有現銀,這些東西拿來抵債也是一樣的。要是還想當差,這也不是難事,不是還有將功抵過嗎?當年您對先帝的忠心拿出兩分放到萬歲爺身上,何愁位置不穩呢。”
攛掇著他繼續打小報告。
休想!
就算要說,對這兩個沒有半點信義的小崽子也說不著。不過他們也有說的對的地方,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錢先還了再說,走一步看一步。他心裡還真有點害怕這愣頭青真給自己扔到湖裡去。雖然不會叫自己真淹死在裡麵,可這泡水裡不遭罪嗎?這麼大的年紀了。
“老臣寫條子……”說著,就去抓桌上的筆。
“現銀給了人馬上就放,要是拿東西低價,那等東西出手之後才能放人。”弘晝又補充了一句。心說,東西雖說價值也不低,但我總得挖出你放銀子的老窩來吧。
李煦手一頓,到底咬牙寫了。
打發了人去李家取銀子,弘晝就誰也沒見。晚上也沒叫這夥子真在甲板上凍著,而是在大倉裡,那裡鋪著通鋪,擠一擠足夠了。冷不著誰。
天一亮,一艘小船就靠了過來,揭開一看,十幾箱子金銀連同珠寶在初升的太陽光的照射下,幾乎刺瞎了人的眼睛。
李衛拿了冊子遞給弘晝,“一共七十八萬九千七八兩,另各色珠寶古董三箱,已經登記造冊……請阿哥爺過目。”
弘晝粗略的看了一眼,就叫了王舜,這小老頭個子不高,弘晝剛好能拍到他的肩膀上,“到任上好好乾,前賬這就一筆勾銷了。以後千萬不可如此,記住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王舜連連點頭,“一定一定,再不敢了。”
弘晝這才放王舜上船,“趕緊吧。耽擱了這一天時間,不直到積攢下多少公務……”
王舜在殷殷囑托中上船,然後眾人就看著船慢慢走遠了。
船去了哪裡?送王舜回任上?
誰也沒猜到,這艘船緩緩駛進了運河的河道,一路往北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