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關心的不是這個,“……皇後不會再揪著這事不放吧?要不明日我親自進宮去請罪?”
這樣的話四兒以前可從來都沒說過。
至於說皇後是不是揪著不放,這也就是他現在拿不定的地方。要說皇上是對他有不滿,那早就該發作了,不會等到這一天。他也問過了,兩方遇上純屬是巧合。這就更不存在借題發揮這一說了。
那要不是皇上不滿,那就隻能是皇後不滿了。想想也能理解,女人在外麵受了委屈,男人要是給找不回來,這麵子上是有些下不去。自己都是如此,給你個彆說萬歲爺了。要真隻是給皇後出氣,那低個頭認個錯也不是什麼大事。
四兒看隆科多的臉色,“可是想著九門提督的事?”
可不就是這個事。
“給彆人也就罷了,怎麼偏偏是十四爺?”隆科多知道,他跟十四的梁子在先帝駕崩的那個晚上就結下了。
這個人一旦上去,自己留下的那些人隻怕得被清理乾淨了。
這才是最要命的。
那可都是他留下的老本錢了。
四兒捅了捅隆科多,“先把鏡子給我取來。”
隆科多馬上拿了西洋鏡過來舉著叫四兒看,“沒事,就是有點腫,過些日子就看不出來了……”
四兒看著這張臉,眼神就冷了,“都有三十年……沒挨過打了……”差不多都忘了挨打是什麼滋味了。
隆科多心裡就難受了起來,“當年說過,跟了我就不叫你受委屈。”
四兒垂下眼瞼,“你沒叫我受委屈,這回是我運氣不好。我現在倒是不擔心彆的,就是玉柱……我怕你那位四爺會遷怒到咱們兒子身上……”說著,眼淚就下來了,“我知道我這樣的從來不討人喜歡,千人罵萬人唾的,不定都怎麼說我呢。”她頓了一下,揚起臉來,“說就說吧,我從來都不在乎。隻要你不在乎,我就無所謂。這些年的日子過去,確實是隨心所欲。可那又如何,我男人有本事,看不慣也得受著。可咱們兒子,不像我也不像你,這要是真被遷怒了,這孩子委屈不委屈。早知道今日,我就該收斂著些。果然,這世上沒有誰真能隨心所欲。”
“快彆哭了。”隆科多給擦了眼淚,“臉上剛擦了藥。你就是想的多了,我不是說過嗎?萬事有爺在。玉柱是咱們倆的兒子,我能不精心。放心吧。”
正說著,門外響起腳步聲,急促的很,人還沒進來了,聲音先進來了,“額娘!額娘!哪裡傷著了……”
四兒趕緊手忙腳亂的將床帳子給放下,隆科多幫著將帳子邊給壓好了。門吱呀一聲就被推開了。
“額娘?”從門外進來一青年,十八九歲的樣子。身材高大,身形魁梧,長相未必多英俊,但卻也濃眉大眼,有幾分陽光灑脫的味道。他臉上帶著幾分憂心,看到端坐在一邊的隆科多的時候臉上帶著幾分驚訝和欣喜,“阿瑪!您今兒回來的可真早。額娘呢?一進門就聽說額娘受傷了?誰傷了額娘?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兒子去找來給額娘出氣……”
“輕聲些。”隆科多的聲音不由的就輕了下來,“你額娘睡下了,你可彆吵。哪裡就真傷著了?要是傷了阿瑪豈會坐在這裡?大驚小怪的!剛回來吧,會你的院子歇著去。這裡沒你的事了。”
玉柱吵帳子裡忘了一眼這才點頭,“那兒子去瞧瞧大哥,這幾天都沒見大哥的人,又去哪裡找營生去了。”說著腳步一頓,“兒子今兒請了行宮侍衛營的一個把總吃飯,他那邊倒是有個空缺,兒子問問大哥,願不願意去?”很是熱心的樣子。
行宮侍衛營,隨時侍衛營,卻半點油水都沒有。他這是出門又被人給哄了。找了這麼個差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羞辱呢。他將話擱在嘴裡半天想出言提醒,可一看這孩子等著表揚的神情,出口卻成了,“我兒子真能乾!去吧,你大哥聽到了一準高興。”
嶽興阿就是不高興,也不敢說的。這點把握還是有的。
看著玉柱果然迫不及待的去了,他才收斂了臉上的笑意,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了。這要是自己活著,玉柱這麼著是沒問題的。可這要是自己不在了,玉柱這樣的課怎麼辦?說什麼也得給玉柱找個靠得住的嶽家。
等屋裡就剩下兩人了,四兒才從帳子裡探出頭來,“該好好教教這孩子的。”
誰說不是呢。哪次不是信心滿滿的想藥教育兒子,可一看見兒子那一雙清澈的眼睛,所有要教導的話就跟堵在嗓子眼似得,一句都說不出來。他害怕,害怕這世上的汙濁玷汙了拿雙乾淨的眼睛。
看著這雙清澈的半點都不染塵埃的眼睛,嶽興阿心情複雜的很。
他怎麼都沒辦法接受,那樣一個女人竟生了這麼一個兒子。在他的眼裡,一個惡到了極致,一個善到了極致。一個汙穢到了極致,一個乾淨到了極致。所以,哪怕再痛恨那個女人,他都沒法恨眼前這個孩子。是的!他不是不想恨,實在是沒法恨,恨不起來。他是真拿他當親大哥的。
玉柱不知道對麵的嶽興阿在想什麼,隻不停的說他的,“行宮那邊挺好的,我跟他們的把總熟悉,他們肯定不會為難大哥的……”
嗬嗬!
去行宮,還是個小小侍衛,巴結一個把總。
這種單純有時也叫人覺得殘忍的很。自己是阿瑪的嫡長子,這一等公的爵位將來是自己的。叫自己一個公爵的世子去看大門,虧他說的這麼理直氣壯。
他怎麼不想想,同樣是阿瑪的兒子,他乾的是什麼差?
鑾儀衛啊!
多少勳貴子弟求都求不來的好差事。
憑什麼倆人的待遇天差地彆?還不都是自己沒有額娘。
可自己的額娘呢?
想到半人半鬼折磨的不像樣子,死都成了解脫的額娘,他的心慢慢的硬了起來,但臉上卻堆了笑,“好啊!叫二弟費心了。二弟就是有本事,這樣的門路我是找不到的……”
玉柱帶著滿足的笑意回去了,躺在床上的時候還在想,幸好大哥不在乎那是行宮,也沒什麼好的待遇,要不然,自己該怎麼說呢。總不能說再過兩年,萬歲爺可能不在宮裡住吧。到時候行宮就該吃香了。答應替朋友保密,這話肯定不能說的。再說了,這麼安排也是為了大哥大嫂好的。他們在府裡過的不高興,那就出府住唄。一個在城外一個在城內,阿瑪又忙,一年也見不上幾次,大家都不生氣,和和氣氣的不是更好。至於銀子,家裡多的事,有了差事,阿瑪肯定會給補貼的。要是不給,大不了自己給就是了。
想著想著,就睡了過去。夢裡格外的香甜。
越是臨近年關,睡的香甜的人就越多。因為朝廷放年假了。
一放年假,連四爺都開始賴床了。頭枕在林雨桐的肚子上不肯起來。
“餓嗎?”林雨桐自己都餓了,以前是天不亮就吃飯,現在是天光大亮了,還沒起身呢。但本身的生物鐘肯定是還沒調整過來,該餓還是餓了。她不等他回答,就問道,“想吃什麼?”
“有幾個小子回來不是帶了特產嗎?”四爺起來靠在軟枕上,“叫人拿來嘗嘗。”
五爺家和七爺家的小子,去了福建。查出來的案子也不小。這倆謹慎,將查到的東西悄悄的帶回來了,去沒有直接拿人。前兩天剛回京,送了半車的福建特產來。
四爺說的就是這個。
林雨桐叫人拿了帕子擦手,又下去親自端了盤子過來,一盤子福橘,一盤子各色的香辣小魚。
抓了小魚就吃,大早上的也不嫌棄傷胃。
林雨桐跟著吃了點,有點像是後世那種小食品包裝袋裡裝的那種小魚,味道濃烈,但肉特彆有嚼勁。
“這些孩子也是。”林雨桐吃著遞了一杯熱水過去,“去了一趟,竟帶些這種東西。”都是孩子們愛吃的。
四爺卻道:“誰家的孩子像誰,這話真沒錯。老五老七那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兩家的孩子也是。查都查了,去半步都不敢多走。”他搖搖頭,卻又失笑,“不過這樣也好,福建天高皇帝遠的,真出了什麼事,京城也夠不到。如今這樣,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隨著這些個孩子陸續回京,反貪的範圍越擴越大,幾乎是沒有空手而回的。不過每個孩子的性子卻都通過這件事都顯露了出來。
比如十三家的弘暾,再怎麼也沒想到當日從李煦身上著手的事是他第一個提出來的。十三當時都驚呆了。這孩子平時多老實,見了人說個話,那就臉紅。四爺給這孩子的評價是,“心有猛虎。”
十三都不知道是該哭該是該笑了。回去怎麼教育的這個就不知道了,反正過了幾天那孩子進宮給太後請安的時候腿還是一瘸一拐的。
弘晸那邊是不知道,因為九爺還沒回來。不過以九福晉的脾氣,是不會多問一句的。
十爺倒是知道委屈弘暄了,可回去更生氣了。你說你比人家弘暾大,人家能想出來的辦法你怎麼就想不出來呢。人家又那膽子想你怎麼就沒那膽子?你爹不如人家爹,指望你能強點你,結果還不如。那要你乾什麼?二話不說上來就是一頓胖揍。弘暄心說,這沒玩了是吧。當初一回來你連問都不問上來就打,那是怎麼說的,說什麼你膽大包天,你老子在皇上那心裡都排不上號,你是哪裡來的膽子敢給老子在外麵闖禍捅婁子的?如今知道了始末,自己的冤屈剛要沉雪了,結果上下嘴皮子一碰,合著自己又錯了。這孩子彆的沒學會,將他阿瑪的渾賴勁學了十足十,馬上往地上一躺,殺豬似得嚎,還不乾嚎,人家是邊哭邊唱,“額娘啊……咱走吧……我跟額娘去騎馬牧羊去……這家裡沒咱們娘量待的地方了……”
十福晉喘著氣出來,瞪著十爺。
“都是你慣的!”夫妻兩異口同聲,相互指責對方。
十爺覺得這一哭二鬨三上吊的本事是跟著福晉學的。
十福晉覺得這撒潑耍賴的無賴樣是跟他阿瑪學的。
反正就是沒學好就是了。
於是悲催的孩子從單打變成混合雙打,好長時間都不敢出來露麵了。
正說這幾個孩子呢,蘇培盛就進來了,說是弘旺進宮請安了。
弘旺是昨兒晚上到家的,遞了牌子進來,四爺叫他好好的在府裡歇一晚上再來。這不一大早,則孩子就來了。
四爺隻得起身,穿著睡衣散著頭發卻不見外的叫弘旺進來。
這一進來,雙方都愣住了。弘旺吃驚於帝後二人如今的狀態,皇上是一身白色的中衣,腳上趿著一雙淺口的棉鞋,辮子還沒梳起來,隨意的披散著垂在腰間。皇後是白底金花的小棉襖,下身不是裙子,就是貧寒人家女人穿的那種大棉褲。隻是人家的褲腳是綁著的,皇後的卻是散著的,腳上一雙繡花拖鞋,時隱時現的。頭上倒是利索了,也隻挽了起來,用木簪子簪了。
而四爺和林雨桐愣住的是,弘旺臉上帶著傷,而且是新傷,左邊臉頰上有一道血口子,從左眼眼角一直往下,醒目的很。
“怎麼弄的?”處於做大夫的習慣,林雨桐就直接過去了,用手扶了弘旺的下巴將他的左臉轉個方向對準有光的地方好叫自己能看清楚些,“怎麼傷成這樣了還沒用藥?”
弘旺嘴巴抿了起來,一句話也不說。
四爺過來瞧了瞧,就叫蘇培盛叫太醫,“傷了臉了,留疤可怎麼好?”
林雨桐先拿了藥叫弘旺坐過去親自給擦了,見著孩子倔強,到底是沒有再問。其實也不用問,彆人哪裡敢傷他?皇家的孩子,都是有先生教導的。即便是錯了,先生罰的也是身邊的陪讀,武師傅罰的是身邊的哈哈珠子,就是八爺打,身上皮糙肉厚的地方多了,萬萬不會打到臉上的。再說了,八爺可不是那種動手教育孩子的人。
那這隻能是八福晉打的。看這傷口,應該是女人受傷的甲套給劃出來的。
見藥擦在傷口上,這孩子疼的直往後縮,林雨桐到底忍不住,“你這孩子看著機靈,怎麼這麼實心眼呢。小棒受大棒走的道理都不明白。”一看情況不對趕緊就跑啊。哪有傻傻的等著挨打的?
弘旺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誰又能想到嫡額娘三兩句話還沒問完,揚起手就給了這一巴掌。
林雨桐看四爺,這可怎麼整?
要是八福晉老這麼下去,好好的孩子非得整出病來不可。這是打孩子嗎?這是打四爺和自己的臉呢。
四爺沉了臉,吩咐蘇培盛,“傳老八來。”
弘旺頓時就急了,“阿瑪他不知道。”昨晚阿瑪回來的晚了,叫人叫自己過去,可臉上有傷,過去了福晉一定會以為自己誠心跟阿瑪告狀的。因此推說累了就沒過去。一大早上,不知道怎麼的,就是不想見阿瑪,這才進宮來了。
四爺點了點弘旺,輕哼一聲轉到內室梳洗去了。林雨桐帶著弘旺在外間,等著太醫過來叫太醫瞧了。
八爺接到進宮的旨意的時候,正在貴榮堂給惠太妃請安呢。
“惠額娘……”八爺起身,“那兒子先進宮了,回來陪您用膳。”
惠太妃將手往下壓了壓,“也不在乎這一盞茶的功夫。”說著,就指了指椅子,“知道為什麼宣你進宮嗎?”
八爺還真不知道,“萬歲爺的心思豈是兒子能隨意猜度的。”
惠太妃就輕哼一聲,“老八,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心裡有幾根肚腸我清楚的很。也彆跟我在這裡說這些蒙人的鬼話。今兒這事,你不清楚,我卻清楚。”說著,她就瞪起了眼睛,“我養了你一場,說你幾句,總該不過分吧?”
八爺一下子就跪下了,“惠額娘這是要折煞兒子!”
“那就好!”惠太妃說了這麼一句,猛地就冷了臉,將桌子拍的啪啪響,“都說你老八精明,我看你就是天下第一號蠢蛋!”
八福晉站在外麵徹底的黑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