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看了八爺一眼,就道:“你四哥剛才是氣的很了,沒多想就叫人宣召,我說不用這麼大驚小怪的,說到底這是家事,什麼宣召不宣召,請過來說說就是了。”
四爺扮黑臉,喝了弘旺捧來的茶也不見消氣的樣子,“什麼是家事?你就知道在這裡麵跟我歪纏。孩子被打成這樣是家事嗎?他身上還帶著朕給的差事沒交呢。”
沒交差事就得進宮麵聖,可明明知道還傷了孩子的臉。
八爺就要請罪,林雨桐趕緊道:“哎呦!真要追究起來,叫弘旺如何自處?”能說嫡額娘不慈還是能說當阿瑪的冷漠?
四爺歎了一聲,伸手將弘旺刻意避開老八的視線的半張臉扭過去,“你自己瞧瞧,可是朕小題大做了?”
一條縱貫半張臉的血印子,抹了藥時候更顯猙獰。昨兒隻是冒血花,今兒傷口的周圍青紫一片,看著可不是可怖的很。八爺的臉都白了,聲音都顫抖了起來,“怎麼傷成這樣?”
弘旺趕緊抬手,將臉上的傷疤給遮住了。
八爺這才看見弘旺身上的衣服,十分不打眼的青色棉袍,外麵沒有穿馬甲大褂,就這麼一身家常的穿著,看起來是嶄新的,厚實的很。往下一看,袍子的開衩處可以看見裡麵銀灰的棉褲來,散著褲腿,腳上穿著一雙家常穿的淺口布鞋。
這覺不是出門穿的衣服。在他的印象裡,弘旺在他的麵前也從來沒有這麼穿過。他就更不可能穿著這個進宮了。難道是進宮之後換上的?再一細瞧,那頭上的辮子半濕半乾的……看來是進宮之後才梳洗換衣裳的。
那這身上穿的,隻能是皇後早就給預備好的。
弘旺見阿瑪看著他頭上的辮子,就不自在的摸了摸,頭大沒乾,皇額娘不叫綁著。可自己沒有披頭散發見人的習慣。
他記得皇阿瑪是怎麼說的?他說,在自己的阿瑪麵前怕什麼?
然後一會子功夫,三個阿哥前來請安了。外麵的雪沒化,靴子上沾了一圈,到裡麵一遇熱就化了。然後他就見五阿哥請了安直接踢了腳上的靴子上了暖閣的大炕,腳伸到褥子下麵暖著去了。靴子自有人收了給烘乾。顯然他常這麼乾。
另兩個沒上炕,卻接了便鞋直接就換了,在下麵坐著跟皇阿瑪說話。
這樣的輕鬆自在,就該是孩子在爹娘麵前的樣子吧。
他想起他在阿瑪的麵前,是個什麼樣子呢?嫡母就不說了,可在阿瑪麵前,若是衣冠不整,失了儀態,也少不了被責罵的。可是阿瑪太忙了,忙的連責罵自己的時間都沒有。有時候他得故意做點什麼,才能叫阿瑪多關注他幾分。
現在想想這些,鼻子還是忍不住一酸。
八爺是個極為周全的人,見了弘旺的樣子,就知道隻怕這孩子進宮的時候有些狼狽。他忙朝林雨桐行禮,“多謝四嫂了。這孩子多虧您照應。”
沒叫皇後而是叫四嫂,這就是說覺得把這事當家事處理的好。
弘旺看了八爺一眼,頭就低下了。
林雨桐避開,“自家的孩子,說這些做什麼?不過,有些話,咱們關起門自己說,八弟妹這脾氣,也該收斂收斂了。孩子有什麼不好,告訴你或是告訴先生都行,就是真氣急了,打了罵了的也沒什麼!當娘的打兒子,說到哪裡都有理。可這而不該往孩子臉上打。”
毀了容可怎麼好?
老五的臉上不就是有道疤痕嗎?那是這些阿哥跟隨先帝征準格爾的時候流箭所傷的。這一傷,就跟老七有病腿一樣,就是疤痕再淡,皇位跟他也無關了。
作為皇家的孩子,彆覺得容貌就不重要。
八爺知道林雨桐的意思,關起門來說話,那也是懿旨。不明著下旨申斥福晉,這不是人家不能,而是給了自己麵子,為了弘旺以後著想。
不管怎麼著,家醜可不外揚。他這八爺沒管好老婆孩子就是他的無能。而孩子不管有多委屈,今兒一旦皇後下旨申斥了,那人說起了,雖說也會說福晉不慈,但同樣難免的,也會舉得弘旺小題大做,陷嫡母於不義,心思陰險叵測。
他一句都不敢辯解,一個勁的請罪,又說是他的過錯,是他沒顧上孩子等等。最後要帶弘旺回府,四爺才說話了,“先留宮裡住著吧。帶回去乾什麼?不過是平白為難孩子罷了。”
回去兩口子再吵起來,叫你孩子怎麼辦?不勸吧說不過去,勸吧,這挨打的事就不追究了?冤不冤啊!
八爺就看向弘旺,弘旺想起福晉的眼神,裡麵有厭惡,有嫌棄,那種看到臟東西的神情,他真不覺得現在的心態能心平氣和的接受。
林雨桐看見弘旺腳下微微動了一下,而那動的方向,正是四爺的方向。
這孩子的潛意識裡,是覺得四爺比他阿瑪更可靠,在關鍵的時候更能庇護他吧。
四爺的眼裡閃過一絲笑意,八爺的眼神則暗淡了很多。
又說了許多的客套話,八爺才起身告辭。
弘旺的視線又跟著八爺的動了。
四爺拍了拍弘旺,“去送送你阿瑪。”
弘旺猶豫了一瞬,到對是攆了出去。
林雨桐就笑:“親的就是親的。”不管怎麼著都改變不了。
四爺也不以為意,“我又不是真想搶他的兒子。”
真搶過來那不是聰明,那是犯蠢,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吃飽了撐的乾那吃力不討好的事去。
弘旺跟在八爺的身後一步一步緊跟著。八爺慢了,他也慢了。八爺快了,他也快了。不遠不近,不疾不徐就這麼跟著。八爺也明白,這孩子還是不想跟自己說話。他也沒言語,直到出了宮,上了馬車,猛地掀開簾子往後看,還能看見弘旺站在宮門口眺望這邊的身影。那孩子可能發現了自己回頭看他,結果趕緊轉過身去,急急地朝宮裡跑去了。
這樣子叫八爺的鼻子一酸,他當年,也想跟皇阿瑪親近。那時候不懂什麼君啊臣啊,隻是簡單的想親近。在他懂事以後,將那種感覺歸咎到父子天性。
想到那時候,先帝從額娘的寢宮裡出去,他就追著趕著,巴巴的躲在寢宮門口的那棵樹後麵偷偷瞧著先帝走遠。
那時候的自己跟現在的弘旺慢慢的重疊在一起。眼淚毫無征兆的就從眼角流了下來。
回到府裡,他坐在馬車上,半晌就沒有動。
八福晉白著臉,紅著眼圈,一趟又一趟的打發人去看,“還沒下來嗎?”
怎麼還不下來?有什麼話當麵說不好嗎?
說到底,他還是在怪自己吧。
頹然的坐在椅子上,靜靜的看著掛在門上的棉簾子。
這一等,就等到了掌燈,等到了三更的鼓聲。
“胤禩!”簾子一動,她就站起來疾步走了過去。
八爺一把抓住八福晉冰冷的手,話在嘴裡轉了一圈,還是先問:“怎麼不早睡?”
八福晉沒由來的就鬆了一口氣,她的話裡帶著幾分嗔意,“你這不是沒回來嗎?”
八爺看著這樣的八福晉,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睡吧。”他鬆開她的手,直接往裡麵去。
“還沒梳洗呢。”八福晉急急地追過去,“吃點什麼?灶上有現成的。先泡熱水澡吧……”在車裡坐了那麼長時間。
八爺沒說話,由著丫頭脫了衣裳,直接去暖閣的炕上躺了。好像在用行動告訴八福晉,不想吃也不想洗,衣服已經脫了而且炕上暖和,根本就不用泡澡。
八福晉跟進來身子就頓了一下才往裡走,坐在炕沿上小心摸八爺的額頭,“沒著涼……”
八爺翻了個身,“睡吧。我乏了!”
八福晉搭在八爺額頭上的手就頓住了,“胤禩!你在怪我?”
八爺沒言語,隻將被子往頭上蒙了一下。
這動作叫八福晉蹭一下就站了起來,“胤禩!你什麼意思?”她伸手一把掀開八爺身上的被子,“你要有什麼不滿就說出來,覺得我不對了你就罵。這麼不理人算怎麼回事?”
八爺還是沒言語,眼皮都沒抬,隻重新摸了被子往身上拉。
八福晉鬆開被子過去搖晃四爺,聲音倔強但卻帶了哭腔,“你起來!你起來跟我把話說清楚。”哪怕是吵一架呢,也比什麼也不說強些。
“說什麼?”八爺順勢坐起來,揉了揉額頭,“你叫我說什麼?”他的聲音聽不出來的疲憊,“說咱們就弘旺一個兒子,他又沒有親娘,你好好待他,他隻要不是沒良心,將來對你就不會差。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弘旺這跟獨苗苗千萬不能出事,要不然爺這一支就斷了香火。說有了兒子就好交代了,爺好好的跟你一心一意的過日子。這些年爺做到了,你做到了嗎?”
八福晉眼淚刷的一下就下來了,“兒子兒子,心心念念的還是兒子!是!我沒孩子,不知道有自己的血脈是一種什麼心情……”她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我也不指望孩子將來對我好,要是你走在我前頭,我一頭碰死了也要追上你的。看著弘旺和大格格,我這心裡就是難受!為什麼我沒能給你生下個一男半女?胤禩!我不是容不下他們,可我看見了他們心裡就是不舒服。一輩子做的唯一一次退讓,就是為了子嗣叫你納妾!你總叫我理解你,你怎麼就不理解理解我?每次一提孩子,我這心裡就跟被戳了個大窟窿。你說……你說我到底有什麼比不上人家,怎麼就是生不出來?”她說著哭著,還用手不停的捶打著肚子,“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為什麼我的命就這麼苦!”
八爺想說,皇家福晉沒生孩子的多著呢,不也一樣的好好的過著呢。你看五嫂,那不就是一個孩子都沒有,也沒有壞過身孕,可人家把庶子庶女不也養的很好。
可看著福晉幾乎哭的厥過去,他到底忍住了,“要不這麼著,弘旺大部分時間也在宮裡,要是出宮,就叫在彆院住著吧。既然心裡不舒服,不見也罷。至於大格格,跟大哥家的伊爾木一起,跟著惠額娘。就是大哥要接惠額娘過去,也叫大格格跟著。這事我跟惠額娘和大哥提。”
現在說不通就先不說,事緩則圓,不見麵至少不會更糟。
他就是想往後拖一拖。
八福晉這才止住了哭聲,“那銀子彆少給,我不是心疼那銀子的人。弘旺在宮裡對他將來有好處。大格格跟著惠額娘也好,哪怕學成人家一分本事,也夠一輩子受用的了。”這麼想著,就扭臉看丈夫。他說是退了一步,可卻也給了一雙兒女現階段最好的安排了。他的心裡,這倆孩子的分量跟自己比起來誰高誰低呢?
她垂下眼瞼,輕輕了叫了一聲,“胤禩。”
八爺‘嗯’了一聲,翻身躺下了。
八福晉慢慢的倒下,躺在他的身邊,伸出胳膊抱了丈夫的腰,臉頰貼在他的背上,“……我聽說那百姓之家,年過花甲尚能生子的婦人也有不少。咱們倆這歲數,其實說起來,也不是很大。你說咱們的孩子是不是注定來的晚些呢。”
八爺一下子就翻身扭臉過來,“什麼意思?”他朝她肚子看去,“你覺得還能生?”
這個大的年紀生孩子?不要命了!
八福晉看著近在咫尺的丈夫的臉,想起惠太妃擠兌自己的那些話,就堅定的點點頭,“我就不信,我這一輩子真沒兒女緣分?我都想好了,以後你休沐的時候,咱們一起去廟裡拜拜,聽說城東的娘娘廟求子很靈驗……”
“你還想求子?”在皇宮的另一對天下最尊貴的夫妻也在討論生孩子的事,此時林雨桐聽四爺說要帶自己去娘娘廟,不免就問了出來。
求子這事,求神拜佛都不如求自己,是不是?
四爺就拿白眼翻她,受過現代高等教育的人能不懂這個道理?
小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