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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大清(58)
四爺第一次對先帝有了深深的怨念。
為嘛?
彆的都不為, 隻為她賜下來的這些女人。比如鈕鈷祿氏,比如耿氏。
為什麼單拎出她們說呢?
實在是這兩人生養的孩子, 叫人一言難儘。
弘曆和弘晝, 聰明吧?其實都挺聰明的。就說弘曆吧,再多的毛病,但他成為乾隆帝之後, 能統治六十年,那腦子是白給的?再說弘晝吧, 夾縫裡求生存還過的有滋有味, 你說他沒腦子?他的腦子比誰的也不慢。
要從這方麵想的,這倆孩子的優點都挺突出。四爺覺得,這是因為當爹的基因影響產生了好的結果。
但這不好的呢?說起來頭疼。這缺點間歇性的比優點更突出。
以前在靠山屯插隊的時候,不知道聽哪個飼養員說過這麼一句話:看母豬挑豬崽。
這話其實真是話糙理不糙。
爹好那叫一半好。另一半肯定都是從他媽那繼承來的。
看著跪下下麵不敢抬頭的弘晝,眉頭皺的能夾死蚊子,這還有點曆史上記載的敢在金鑾殿上毆打朝廷命官的糊塗勁。就跟桐桐說的一樣,不定什麼時候那腦子就抽一下。
反抽還是管的太寬鬆, 給的好臉太多了。
四爺隻要一想到要是沒有桐桐, 最後給自己的選擇就是這幾隻歪瓜裂棗,想要晚上都睡不著的吧。後繼無人會把人憋悶死的。
弘晝微微的動了動, 不敢說話, 但皇阿瑪不說話, 他再不說話就真撐不住了, “……兒子不是有意的……兒子喝醉了……”
喝了酒就沒了德行?
弘晝看皇阿瑪的臉色依舊不對, 連句辯駁都不敢了。事實上他是真喝醉了。新婚嘛, 堂兄弟們,在外麵結交的三教九流們,都拉著他賀喜呢。這一喝多,在外麵還好,不敢隨便亂說話,可這要是一喝醉,這不是就不由自己了嗎?要不然真是腦子被門夾了,敢找皇額娘說那事去?還要臉不要臉了?想錢想瘋了吧。
不過這吳紮庫氏也是,怎麼就那麼笨呢?叫去就去?二百五吧。
四爺手底下沒閒著,抬眼偶爾看一眼弘晝,“……你不止是喝酒了吧?”
喝酒還有賭牌。
這是大家常玩的。
弘晝剛想應,馬上低頭,“兒子以後再不這麼玩了。”
“用大碗拚酒的吧。”四爺又問了一句。
弘晝隻覺得渾身的毛都炸起來了,就沒有皇阿瑪不知道的。
“怎麼?用蛇膽泡酒還不足興,聽說最近又叫人給你尋摸蟒蛇呢。怎麼?又想用蟒蛇泡酒了?”四爺將手裡的筆放下,“弘晝,你能彆在外麵貪玩,好好的給朕去辦幾件差事嗎?”
往兜裡賺銀子,其他的一點也不管了。就這出息。
弘晝有一點好處就是,你說什麼他聽什麼,這會子說他錯了,他馬上就認錯,說叫他乾嘛,他立馬就接話,“都聽皇阿瑪的。”
四爺沒有叫起的意思,也沒有因為他態度好點兒而緩和了語氣,“聽說最近你在外麵結交的朋友不少。”
您不是都知道嗎?
心裡這麼想著,但還是老實的點頭,“是!結交了幾個。”
幾個?
四爺輕哼一聲,“就幾個?”
弘晝縮了縮脖子,“就是那個……他們不知道我是誰的那種朋友……”
是!出了門就一身破衣爛衫,帶著早前就認識的餘糧,在京城偏僻的胡同裡買了個破爛宅子,打著餘糧家遠親的旗號,化名周宏在外麵混的風生水起,不管是拉車的還是挑糞的,在底層他一個響亮的稱號——周五爺!
周五爺是誰啊?急公好義,都稱得上是及時雨了。
弘晝知道瞞不過去,老老實實的低聲道:“都是些江湖上的朋友。”
江湖上的朋友?
看戲本看多了吧!還江湖上的朋友?江湖在哪說出來朕見識見識。一個好好的皇阿哥,本職工作都乾不好,出去找什麼江湖。
聽老七說,跟街上的乞丐他都有幾分交情。
你說說,怎麼就生了這麼個玩意?
“到底想乾什麼?”四爺的手指敲在桌麵上,看著弘晝眼神有了嚴厲。
弘晝嚇的說話都打磕巴了,“兒子……兒子其實沒想乾什麼……就是之前不是看射雕嘛,蓉兒都成了丐幫幫主了,我就想出去找找丐幫去。可是這出去一找吧……”他的臉色有些額難看,“乞丐確實是幫派的,但是跟我想的那種丐幫完全不一樣……”
帶著餘糧在外麵混搭,穿的衣衫襤褸,臉上摸的鍋底黑,裝成乞丐企圖接近所謂的丐幫,結果呢?被那幫孫子拿著打狗棒攆出好幾裡地去。
“兒子這才知道,乞丐人家也是有地盤的。”弘晝說的就有些憤憤不平,“不光是有地盤,他娘的還有欺壓。一些老乞丐就能過的體體麵麵,甚至在城外還置辦了房子地,娶了媳婦生了娃,錢從哪裡來的,都是欺負那些小乞丐得來的。有些孩子是被家裡丟了的,有些是被拐了的,有些是家裡遭了難的,反正是各有各的不幸吧。這些孩子要在人家這地盤上討飯,要找了就得給人家分一半出去。這還得是要到好的,要不是好的,回去就是一頓揍。還有定期得給孝敬的錢,乞丐哪裡有錢啊,人家能賞給一口吃的就已經是善人了,誰還能掏錢給乞丐啊?錢從哪來?偷唄!搶唄!皇阿瑪,您說,這京城都這樣,這天下得有……”
“說重點。”四爺打斷弘晝,直指核心,“說重點,你是無利不起早,到底想要乾什麼?”
弘晝的脖子又縮了縮,“皇阿瑪知道漕幫嗎?”
四爺微微眯眼,怎麼會不知道漕幫。後來甚至跟漕幫的打過交道。那時候的漕幫不叫漕幫,而叫青幫。
弘晝見四爺不說話,又變了一下跪下的姿勢,叫自己舒服一點,這才道:“兒子這段時間也沒閒著,在外麵倒是了解了一些在上書房和宗學都了解不了的事。先說這漕運吧。從明朝開始,到咱們大清朝如今,兩朝都依靠運河南糧北調,供應京師和邊防,如此,這漕運維持至今也都近六百年了。這麼長的時間裡,圍繞著漕糧的征收和運輸,生長出一套盤根錯節的潛規來,他們自己管這個叫做‘漕規’。漕規是什麼?漕規就是對律法的私行修改,這裡麵牽扯到很複雜的利益分配關係。首先受到衝擊的就是農民,他們通過\"浮收\"就能多刮農民幾刀;然後又調整內部關係,儘量公平合理地分贓。也是因為如此,漕規在曆代都遭到禁止的。也是因為如此,‘漕口’機敏地抓住了這個把柄,並且借此安身立命。漕口熟悉信息通道,他們是一張可以傷害漕規的嘴。漕口掙到的是堵嘴的錢。”
四爺點點頭,弘晝說的這些,基本全在點子上。事實就是這個樣子的。
弘晝見了四爺的樣子,氣勢一下子就足了兩分,說話也比之剛才順溜多了,“槽口隻靠著信息朝前,為什麼就能發展的那麼迅猛呢?兒子常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一起喝酒一起玩,多聽了些,心裡多少能知道一點。就說這小戶吧,他們認為漕口可以提供□□,抱強者的大腿希望得到保護,於是都紛紛投靠他們。投靠以後,請他們代交漕糧,這樣做也可以理解,小老百姓就害怕的就是跟官員打交道,如此可以避免官吏的敲詐。當然了漕口也願意包攬此事,這裡麵利益可不小,新糧舊糧之間都是有差價的,更何況彆的摻假的手段,多了去了。十麻袋裡摻進去一麻袋都是輕鬆的事情,更何況這裡麵有耗費,這兒摳一點,那兒換一點,量大了去了,這裡麵得有多少銀子憑空就跑了。這種方式有利可圖,於是就進化了,直接進化包戶。小戶喂一個漕口肯定比較便宜,漕口一人獨吞也肯定比分肥的收益高,這是雙贏的局麵。但是漕口如此一包,官吏的敲詐麵縮小了,為了維持原有利益,隻好加大敲詐力度。沒有找到□□的小戶便遭到了更凶狠的搜刮,成了惡性循環。局麵越發的混亂。”
四爺有肯定的點點頭,這也算是帶著腦子出去鬨了。
事實跟弘晝說的確實是相差不大。漕運是年年出事,出了事怎麼辦呢?事情鬨大了,漕運的期限和漕糧的質量肯定要受影響,這意味著給朝廷添麻煩。於是,負責漕運的官員就要處理漕口,平息事態。而負責管理漕口的官員卻認為不公平,漕運方麵嚴重違法亂紀,自己不思改正,板子竟打到我們秀才的屁股上,這怎麼行呢?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說一下這個漕口。父子倆在這裡說話,不用解釋,都知道漕口是乾嘛的。但叫不熟悉這一套流程的,壓根就不知道這是嘛意思。為什麼說漕口卻反而說到打秀才們的屁股。
其實這漕口,還真就是讀書人。是什麼樣的讀書人呢?就是那些幫著解釋官府製定的漕運規則的人。能解釋朝廷製定的規則的,可不都是讀書人。一般的讀書人還不行,得是有功名的讀書人,最少也是秀才。時下人把這種以嘴巴解釋規則搜刮漕幫作為其謀生手段的人叫‘刁衿劣監\"。為什麼叫刁衿劣監呢?其實這原本是說漕口這些人的身份是青衿監生。青衿是說考中秀才功名的人,他們穿的就是青色的生員服。還有一種人可以跟秀才有同等的身份地位,那就是監生。監生是花錢買來的功名,但待遇上是一樣的。因此也叫青衿監生。因為這些人盤剝的厲害,‘刁’和‘劣’是他們在小老百姓中的印象,這才被叫做刁衿劣監。這些人年齡差彆很大,從十幾歲的孩子,到六十歲的老人,隻要考入府州縣的國立學校就算數。入學後,每天聽點名,在學官的教諭和訓導下準備考舉人,他們出身貧寒,收入微薄,生活窮苦地位不高,這就注定了漕規這裡麵的利益對他們極有吸引力,他們的\"刁\"和\"劣\"都是利益使然。
這樣的一些人,明著是幫著朝廷管理漕幫,其實早成了漕幫利益鏈中的一個環節。像是漕幫的事情鬨了上去,處理的辦法不外乎是聖旨申斥,重申漕運紀律,要求嚴肅處理漕口。漕口方麵的擴張勢頭受挫,生態平衡有所恢複。再接著過不了一年半載,又一個循環開始。
這就是所謂的漕幫。六百年來都是這麼運作的。
身份上來說,漕幫屬於不黑不白,純屬灰色地帶。
四爺從禦案的下麵抽出一份奏折,是田文鏡上的關於整頓漕務的折子。這折子壓在這裡有半年了。他順手就扔給下麵跪著的弘晝,“看看這個。”
弘晝手剛伸開,折子就飛到手上了。他不由的看了自家的皇阿瑪一眼,這個準頭啊,真高。
收回胡思亂想的心,將折子打開,從頭至尾細細看了兩遍,這才將折子合上,也不跪著了。盤腿乾脆坐在地上,腦子卻轉了起來。
這折子是田文鏡上的,不得不說,皇阿瑪看重這個人確實也沒有看錯。漕運這麼棘手的事,不是什麼人都敢朝這個麻煩伸手的。折子上說,舉薦翁岩、錢堅及潘清三人整頓漕務。而折子上對這三人的想法也有了簡單的陳述,說是三人請朝廷恩準開幫收徒整頓糧務。
這話想法,短期內當然是行得通的。
“但怕就怕尾大不掉啊。”弘晝皺眉,“兒子這段時間也在想這事,要成立幫派也行,但這幫派不能掌控在彆人的手裡。”
四爺擺擺手,“先回去琢磨琢磨,琢磨好了,咱們再說。”
弘晝朝後看了一眼,後麵隔間裡有孩子的哼唧聲,估計是弘晶醒了吧。要不然不能這麼利索的打發自己回去。
這麼想著,就站起身來,腳有點麻,跪的時間有點太久了。
沒敢耽擱,將折子放在案上,這才小心的退出去。
弘晶是醒了,四爺直接抱著孩子去後麵找林雨桐給孩子喂奶了。
“罵弘晝了?”剛才碧桃回來說瞧見五阿哥一瘸一拐的走了,想著也是挨罵了。
四爺伸手摸弘晶尿了沒有,嘴上跟林雨桐說這事,“……最近鬨的有點過,不過還算是帶腦子了,聽的事多了也都往心裡拾掇,算是知道輕重……”
小事上常犯糊塗,但大事上卻從來不敢馬虎。
就順勢說起了剛才說的漕幫的事。
林雨桐第一個反應就是:“青幫?”
青幫給林雨桐的印象太過深刻了。
“青幫還沒成立。”四爺跟他解釋,“如今田文鏡上折子,說的就是翁錢潘三人請旨成立青幫的事。”
哦!對了!青幫也叫清幫,這開始的一段時間內,是有合法地位的民間幫會組織。
這個事啊。
不行吧!後來發展的拾掇不住了。民間還有傳說乾隆都入了幫會,幫裡更有盤龍棍一說。真假不可知的。但這些都足以說明其勢力的大小。
四爺哼笑了一聲,“還有你不知道的。這翁錢潘三人,可都是天地會背景……”
林雨桐一下子就愣住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