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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歲月(1)
喔喔喔……
這是雞叫聲。
這聲音該是非常常見才對,可對林雨桐來說,好些年沒聽過了。住在九州清晏裡,那地界就是再怎麼接地氣,想聽雞叫聲也難。
這些年過的累啊!不管是四爺還是自己。那也不光是為了了卻四爺的遺憾,對於林雨桐而言又何嘗不想多做一些,再多做一些。其實換做任何一個能回到過去的國人,隻怕想做的也是那個。隻怕時間不夠,隻恨時間不夠。想做的有太多,而能做的卻都有限。隻能說那三十多年,儘力了!至於以後如何,那真不是她該想的事了。
累的很的時候,她就跟四爺說,要是有下輩子,她要好好的歇一歇。四爺就笑,隻說好!
這麼想著,習慣性的伸手,往邊上一摸。
“醒了就起!”帶著幾分威嚴的女聲在邊上響起,“摸來摸去的,摸啥呢?”
林雨桐蹭一下就坐起來了,雞叫頭遍,天還不亮了。屋裡烏漆嘛黑的,什麼也看不見。眨巴了半天的眼睛,慢慢的適應黑暗,這才看見,炕的另一頭坐著個人。模模糊糊的,隻有個輪廓,可瞧著輪廓,又十分嬌小的樣子。
她心裡就有了結論,這是個身材嬌小的小老太太。
然後呢?
然後屋裡其他的光景也看不見,對麵的小老太太是哪個她也不清楚。如今是啥年啥月到了啥地方,更不知道。
怎麼辦?
‘噗通’一聲,直挺挺的往後一倒,接著‘睡’!
那頭的老太太嘴裡不知道嘟囔了一句啥,林雨桐假裝沒聽見,伸手悄悄的摸了摸枕頭——粗布的枕頭皮子。拈著枕頭角搓了搓,直覺這裡麵放的是——小麥的秸稈。這玩意剁碎了放在枕頭裡,要是新做的就有點紮人,要是枕的時間長了,摸起來光光的。她感覺手底下就是這種質感。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腳動了動,看來感覺是沒錯了,都是粗布的料子。
可根據這個,也判斷不出時代啊。
沒治了,抬手往身上摸了摸,不是肚兜!是一件褂子,感覺吧,這個有點像是——的確良!
林雨桐眉頭都打結了,總有一種日子在反複過的感覺。
正懵著呢,小老太太的聲音就響起來了,“醒了就起!誰家的大姑娘睡到現在的。”
林雨桐將腦袋從被窩裡探出來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頭頂往上一點點,就是窗戶,窗戶不大,紙糊的,上麵貼著的福字有些舊了,但還規整的在上麵貼著呢。
沒坐起來,轉著眼珠子往老太太的方向一看,林雨桐心裡哎呦了一聲。
為啥?
因為她的心裡此時就一句話——好標致的老太太。
沒錯,就是標致!
老太太盤腿在炕上坐著,腳都壓在屁股下麵,就是那種她始終都學不會的盤腿法,人老太太就在那盤腿坐著呢。黑色的褲子,林雨桐覺得應該是那種下邊要綁腿的大檔褲子,上麵是一件灰色的偏襟襖子。穿的整整齊齊,給人的感覺吧,就是胸型好像還在,腰身也很纖細。再往上看,脖頸長長的,鵝蛋的臉,頭發在後麵盤起來,梳的溜光水滑。再說那張臉吧,皺紋有,感覺都要在六十往上,柳葉彎眉櫻桃口,如今光線不好,也看不出來是白是黑,但隻這個輪廓,還有坐在那麼端著的姿態,叫人隻打眼一看,就覺得這是美人。這要是擱在年輕的時候,絕對是美人中的美人。
跟那種明明六七十,整容整的年輕那種美不一樣。要非要比較的話,就拿電視上的人來比。同一個演員,從年輕演到年老。那種老法,就是老了也特彆有型,看得見年輕時候影子的老法,覺得放在小老太太身上特彆合適。
林雨桐半眯著眼睛,儘量避免跟老太太說話。左右看看,枕頭邊上是疊放的整整齊齊的衣服。
襯衫,碎花的的確良。往身上一穿,感覺是要腰身沒腰身,要胸脯沒胸脯,直筒子沒形的很。再往下摸,拎出來的是褲子,勞動布?好像是的!靛青色的。倆褲腿寬的很,腰上不是拉鏈,是扣子。扣子扣上,找皮帶沒找見,摸到褲腰帶,好吧!褲腰帶就褲腰帶吧。
躺在那裡直挺挺的把褲子穿上了。
下炕,炕下放著鞋,摸了摸,在鞋裡麵塞著襪子,尼龍的襪子,腳底板上還帶著補丁,但卻也乾乾淨淨的。穿上,然後將腳塞到鞋裡。
鞋是布鞋,偏帶的,應該是舊鞋,鞋穿的鬆了,帶著不用解就能脫能穿。
這身打扮,擱在七八十年代的農村,算是比較體麵的了。
穿戴好,雙腳跺了跺,好像如此能叫身上的衣服更順帖一樣。這才顧得上左看右看的看著房間,除了一個能睡三四個人的大炕,還有一個大方桌,正對著房間的門。方桌兩邊,各放著兩個老式,特彆老式的靠背椅子。應該是黑漆的,如今是斑駁了,早也不見最初的樣子了。磨的都有些發亮。
桌子上放著一個熱水瓶,竹編的外罩,是那種小號的暖水瓶,後來在超市裡都找不見的那種型號。正中間一個搪瓷的大盤子,盤子上放著一個白瓷的茶壺,茶壺邊上倒扣著倆茶杯。
從這物件看,這家裡的人口就很簡單了。
兩口人。
除了自己,大概就剩下老太太了。
屋裡沒有衣櫃,隻有兩隻那種大門箱子。林雨桐對這東西熟悉的很,曾經還用這東西壓過床頭。如今沒床壓,這東西放在炕頭,就在老太太的身後並排放著。上麵放著已經疊起來的被褥。
可能是這左看右看的樣子像是找東西,老太太就說話了,“找啥呢?臉盆在外頭……”
“哦!”林雨桐應了一聲,見老太太伸手給自己疊被子去了,她才邁步往出走。
房間的門不是後來常見的那種一扇的門,是倆扇,中間帶著閂,林雨桐將門打開,屋外的冷空氣就鋪麵而來。渾身打了一個哆嗦,頭腦也清醒了兩分。
如今該是初夏吧。空氣裡帶著若有若無的棗花香氣。覺得冷,應該是起的早了。天蒙蒙亮,估摸是五點多的樣子吧,隻穿著襯衫還是有些冷的。
門外的窗戶下麵,放著臉盆架子。拿了盆,去院子裡的水甕裡舀水洗臉。
沒找到鏡子,摸了摸頭上是兩個麻花辮,不亂,隻拿著放在窗台上的梳子將頭發抿了抿。想起老太太一絲不苟的頭發,估摸著她是見不得毛躁的,還特意用梳子蘸水來梳。
至於刷牙……彆人的暫時不想用。摸到後頭廚房用鹽蹭了蹭就算了。
覺得整理的齊整了,結果進去之後明顯感覺到老太太的眉頭皺了皺。
兩人四隻眼相互瞪著,老太太的眉頭皺的更緊了,林雨桐正想著怎麼搭話呢,大門外就傳來說話聲。
“秀雅嬸子,起來沒?用一下你家的水桶……”
林雨桐心說,誰在外麵說話呢。這嗓門大的,半條巷子都得驚動了。
她朝大門的方向看了一眼,剛扭過頭就見老太太的眉頭已經皺的能夾死蚊子,“不開去愣著乾啥呢?”
“嗯?”林雨桐愣了一下就明白了,感情這‘秀雅嬸子’就是老太太啊。
她麻溜的出去,將門閂拉開,門口站著個四十歲上下的……嬸子吧。
應該是叫嬸子的。
林雨桐抿嘴一笑,就把門讓開了。
“桐起來了?”這嬸子邊說就變往裡麵走,穿過穿堂,就是院子,院子的牆邊,放著倆水桶,水桶上放著一根扁擔。那水桶是洋鐵皮做的,邊上還用紅漆寫著個‘齊’字。
這是一種記號,就是借出去的東西,也不至於用的人多了,到時候說不清楚,弄丟了也沒處說理去。
帶著‘齊’字,是這一家姓齊呢,還是老太太姓齊。
不好說。
反正家裡瞧著,就老太太跟自己。也不知道是啥關係。說是祖孫也行,可也說不來是不是老太太得的老來女。
這邊還琢磨呢,那邊那嬸子已經用扁擔擔著水桶出來了,一邊往出走一邊道:“桐,門開著,一會兒叫老四過來,順道擔兩擔水就夠你們用兩天了……”說著話,就出了大門,都到巷子裡了才又回頭喊了一身,“嬸兒,走了啊……”
老太太在裡麵一邊用小掃把掃炕,一邊高聲應了一聲。
林雨桐看著老太太的動作,聽著門口有大掃帚掃過地麵的沙沙聲,趕緊從大門背後找掃掃帚,終於不用愣著跟個二杆子似得了。
這房子的布局有點像是西北的農村,一進大門就是穿堂,穿堂兩邊,各有兩個房間,東邊為上房,家裡的長輩住。西邊為下房,小輩主。過了穿堂是院子,院子裡東西都能蓋抱廈,廚房一般都在廈房裡。
林雨桐一邊把穿堂裡的塵土往大門外掃,一邊看隔著一條四五米寬的巷子的對門,那家就是這樣的格局。房是草房,泥坯子的牆麵,但看著卻闊朗的很。
自家這邊住的,好像有點小。準確的說是小了一半,像是半拉子院子。
穿堂隻有一半,一間房子自己跟老太太一屋。穿堂很窄,進去就是個窄院子。院子裡一棵大棗樹,兩邊都伸到隔壁的院子裡去了。剛才去的廚房,應該是後來搭建的,緊靠著住人的屋子,隻有半間房大小。
掃到門口了,才發大部分人家門口都掃乾淨了。大人叫,孩子哭,巷子裡雞亂跑。
路過了還都彼此打個招呼。
這個說‘桐,今天不下地?’那個說,‘桐,咋起晚了?’
林雨桐含混的一個個應著,唯一想的就是趕緊找個時間找個空間,看看以前的記憶,要不然整個人都是木的,感覺反應都很遲緩。
轉過身,要去掃院子的時候,就聽見有人喊:“桐,趕緊接住嘛,沒看見人家給你送水來了……”
緊跟著就是幾個女人的哄笑聲。
弄的林雨桐有點莫名其妙,送水就送水,笑啥呢?
一扭臉,見半低著頭,一個高挑的平頭小夥子,擔著水過來了。半舊的白襯衫敞開著,露出裡麵洗的發黃的背心,軍裝褲子有些發黃,卷起來到小腿上,腳上一雙膠鞋,光著腳。
小夥子一抬頭,林雨桐就對上一雙黝黑的眸子。
得了!
四爺您又賺了一輩子。
這個出場,絕對是最帥的。
四爺嘴角翹起,擔著擔子就進了門,林雨桐將人往院子裡領,一抬頭,就瞧見老太太隔著窗戶往這邊瞧的眼睛。
這還看的挺緊。
大姑娘小夥子是不好太親密。林雨桐給了四爺一個眼神。
四爺拄著扁擔,微微的挪了挪,替林雨桐擋住那雙銳利的眼睛,“都好?”
林雨桐上下打量了四爺一眼,“好著呢。你什麼情況?”
四爺還沒說話呢,就聽老太太的聲音傳來了,“桐,針線放哪了?”
林雨桐哪裡知道?
四爺輕笑一聲,“行吧。知道你在哪就行。等我找個機會找你來。”說著,把水倒入甕裡,把水桶連同扁擔放在靠牆的位置,轉身又走了,到門口的時候跟裡麵打招呼,“齊家奶奶,水用完就言語一聲……”
老太太在裡麵沒言語,林雨桐給四爺使了一個眼色,叫他先走了。
林雨桐的心踏實下來了。剛想著是不是得去廚房做飯了,老太太在裡麵叫了。她進去,坐在炕沿上,還沒坐踏實呢,就聽老太太道:“死了那條心吧,老金家不行。”
老金家?誰家?
“人是好人。”老太太輕哼一聲,“可好人有啥用啊。弟兄五個,光棍五條!上麵兩層老人,進了門不背帳都是走運,你說這日子你怎麼過?”
說的這個吧,自己一聽就差不多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家裡兄弟多,日子難過。家裡爺奶估計還都活著。一大家子過日子,肯定不好過。這要是自己嫁閨女,這日子肯定也不能成。
不過如今就要另說了,那人不是四爺嘛。
老太太說金家,借桶的嬸子說老四。
那四爺就是金家的老四了。
林雨桐也不說話,耷拉著臉,往炕上一躺,不是故意要跟老太太不對付,實在是要找個機會接收原主的記憶需要時間。
老太太一見她這樣,果然就不說話了。抿著嘴坐在一邊,垂著頭閉著眼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既然擺出鬨脾氣的樣子,林雨桐就安心的閉上眼睛。
腦子裡就跟過電影似得,一段又一段的在腦海中閃過。
如今是七九年,這姑娘十七歲了。跟老太太的關係了,屬於是收養與被收養的關係。老太太齊秀雅,都六十七了。小商人之家,長大了,家裡也落魄了,因為生的好,給當官的做了姨太太。沒兒沒女的,等解放了,也不興小老婆那一套了。那家的男人帶著更小的小老婆跟那小老婆生的孩子,去了台彎了。剩下的一個都沒帶。那有孩子的小老婆們,都跟著各自的子女另謀生路去了。隻她跟著大老婆和人家大老婆的孩子回了老家。沒幾年那大老婆也死了,人家那些孩子也不養她了,把老房子的一排馬廄分給她。就是如今住的這院子。窄窄的一溜。
她一個小腳老太太,從沒吃過苦的。孤寡一個,那些年都是生產大隊照顧,那些年特殊時期,倒是也沒被波及。用那時候的話說,她也是受苦受難被壓迫的婦女,如今被解放了,算是一個典型了。典型嘛,這自然是處處能受點優待。
怎麼就收養了一個孩子呢。其實收養這姑娘的時候,這姑娘都七八歲了。
不是爹媽死了,而是那邊的爹媽養不起了。這姑娘本來也不是人家的親生孩子,是抱養來的。後來人家生了親生的孩子了,日子又難過,孩子越大吃的越多,這自然就養不起了。有人看那孩子可憐,就說好歹給孩子找個下家吧。這不,就找到齊老太太這裡了。
怎麼找到這兒的呢?這兒是方圓最大的鎮子,每逢鎮上趕集,老太太就在巷子口擺上茶水攤子。那些年不興買賣的時候,她這算是義務服務,享受照顧嘛,老太太聰明的也去服務彆人了。一來二去的,這認識的人就多了。這個說那個老太太心善,那個說老太太孤單單的一個養個孩子得將來老了也有人伺候,端個茶倒個水的。就這麼的,遠隔著幾十裡路呢,人家第一個就想到的是她。
孩子都給直接帶來了,老太太非得說不要?
就這麼的,這姑娘就放在老太太的名下了。當時老太太都奔六十的人了,當媽肯定輩分不對,乾脆就算是收養了孫女。嫌麻煩,連名字都沒改,就叫林雨桐。
一晃眼十年過去了,小姑娘成大姑娘了,該說親,該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