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簡陋,一張木板單人床,一個書櫃,一張辦公桌,一張靠背的木椅子,對麵靠牆放著一個大長條木椅子,都是刷著朱紅色的漆。
“坐吧。”不清楚四爺的路數,這位站長不敢大意,還算客氣的請人坐了,又去摸熱水瓶要給四爺倒水。
四爺坐了,卻擺手不要水,“冒昧前來,是跟您說的事。”
喬站長順手就把水壺放回去了,坐在辦公椅上,沒急著問四爺什麼事,卻道:“還不知道小夥子你……”
言下之意,你哪位啊?從哪冒出來的跟我這裡人五人六的。叫我聽你說話,你也得叫我知道你是誰吧。
四爺眼皮子都不帶撩的,回避了他的問題,隻道:“聽說畜牧站要招臨時工?”
喬站長眼皮子一跳,就‘哦’了一聲,“問這個啊……人招滿了?”
“招滿了啊?”四爺露出幾分似笑非笑來,“招了兩個女工,一個是公社主任的外甥女,另一個是誰啊?”
喬站長麵色一變,“小夥子,你這說話可得負責任……”
四爺朝外麵指了指,“陳副站長在辦公室吧?”
喬站長眼睛一眯,這小夥子可真不像是小門小戶出來的農家小子啊。瞧這話說的,他裡麵的背心一瞬間都被冷汗打濕了一樣。這話的意思有兩層,第一就是陳副站長在辦公室你要是不怕他聽見你就大聲嚷,嚷的人儘皆知。第二就是你不給我說話的機會不要緊,反正陳副站長也在,出了這門我就出去找他去,想來他是有耐心聽的。
他伸手將領口的紐扣解開,起身倒了一杯水遞過去,“小夥子,招人真不是那麼容易的。上麵都是有規定的,這次能招上兩個人,都是公社主任找人特批的。”
這個四爺當然明白是什麼意思。這畜牧站是縣上畜牧局的派出單位,受畜牧局的垂直領導,但在當地,也受公社的領導。這算是個雙重領導的單位。要是過上一些年級彆劃分的話,這也就是個小股級單位。這個站長都算不得什麼乾部。
這個時期公社主任的權力可大的很呢,喬站長想在這公社好好的乾下去,跟上麵的領導這關係不能不走好。這位主任是他大姐拉拔大的,給他成親了,她大姐年歲大了才找了個老鰥夫成了個家。家裡有倆孩子,一個閨女一個兒子,閨女大點,今年十七了,兒子小腦子還有點傻。你說這一家子的日子往後怎麼過?把這外甥女拉拔了,這家裡的日子就能過了。畜牧站這邊呢,清閒的很,就是沒啥文化,在這裡也能乾。伺候伺候病了的牲畜什麼的,就是弄不好,畜生也說不了話。就是真闖了禍,也是幾隻雞一頭豬的事。對小姑娘來說,暫時有這麼個臨時工的身份,就挺好的。以後再慢慢想辦法嘛。一步步來。
這兩人是一個正瞌睡,一個趕緊就遞上了枕頭。一拍即合。
人家主任很會辦事啊,要名額就要了倆,怕一個的話人家說閒話,再一個呢,也適當的給喬鎮長點甜頭,看他有啥要安排的人沒有。
喬站長還真有。
這畜牧站裡做飯大嫂的老餘頭,家裡有個寡婦兒媳婦。平時農忙的時候,家裡的孩子沒人看,這兒媳婦就把孫子放在孩子爺爺這裡,反正老餘頭的活清閒,這站裡也沒幾個人,放個孩子也不是什麼大事。早上放晚上接的,進進出出的,三搗鼓兩搗鼓的,這寡婦小媳婦跟喬站長兩人不知道怎麼的,就看對眼了。
這事知道的人不多,但就那麼巧,誰知道呢?
金家的老三知道。金滿山是金家老三的大名,可他的小名比他的大名響亮,叫金怪。
這個‘怪’或可叫‘乖’,乖張的乖!
從小就是淘氣包,打架鬥毆坑蒙拐騙反正是沒有他不拿手的。跟誰都能混一塊,跟誰都能混成哥們,就是這麼一個人。在金家,金老娘給自家這三兒子另取了個名字,叫夜遊神。
這家夥十天裡有八天晚上是不著家的。東家住一宿,西家住一宿,身上的衣服不是混了這個的穿就是混了那個的穿,不管是偷的還是騙的,這家夥總能混個肚子圓回來。
夜遊神的稱號不是白來的,那在外麵混的晃蕩小夥子,晚上是最好的掩護色。這夜裡在外麵晃悠的時間長了,這什麼鬼都能遇上。自以為做的機密的一些隱私事,按照概率的話,撞上的可能性就比較大。
這位偷摸的撞上過,還帶著幾個小夥子翻進去小寡婦家,在窗戶外聽窗戶根呢。
不光是聽了,得著機會,晚上臥談會的時候還當笑話說給家的兄弟聽。什麼那姓喬的人五人六,在炕上還不是什麼都應,什麼臨時工啊,什麼公社主任外甥女啊。不長心眼的都聽了熱鬨了,四爺就暗暗留了心眼了。
這世上的路有兩條,一條是正路,一條是歪路。
當正路走不順暢的時候,這歪路偶然是能用一用的。
這不走正規渠道辦事,辦法不外乎兩個,一個是威逼,一個是利誘。當你手裡無法拿出叫人家動心的東西時,威逼往往會比利誘更有效果。
當然了,這種辦法不可常用,要不非得叫人套麻袋悄悄的給打死。
這不,給了一個大棒,馬山就遞了甜棗,“您原來答應的臨時工的工資是多少?”
“八塊!”正式工一個月有三十二塊錢,這八塊實在算不得是多高的工資。但對於鄉下人,一年裡也就家裡的雞蛋和豬能換點現錢以外,哪裡有什麼收入。這一個月八塊可是不少了。毛豬的價格才三毛一斤,沒有飼料的豬除了野菜就是泔水,養一年下來也就百十來斤,一頭豬三四十塊錢都是家裡的大進項。可這一月八塊,一年下來就是九十六,加上福利怎麼算也是過百了,頂上家裡養了三頭豬的收益了。可彆忘了,哪怕是臨時工,一個月也是有三十斤糧票供應的。吃的問題就解決了。要麼為什麼招收一個臨時工,都得那位公社主任出馬呢。關鍵是牽扯到糧食配給的問題。這才是關鍵的問題。
四爺就笑:“喬站長是覺得半年內回縣城的誘惑大,還是……其他的事更大?”
喬站長眼睛閃了閃,“半年內回縣城?”他失笑,“小夥子你可真逗!”
“我是沒這個本事……但有人有這個本事……”四爺含蓄的一笑,“今兒我不是給您送人來了,我是給您送登天梯來了……至於答應彆人的事……臨時工嘛……工種多的是,有那您不能拿主意的,也有那您能拿主意的。我剛才進來可是看了,這畜牧站,可是連個看門的都沒有……不管什麼人,都能隨意這麼進來……”
喬站長還沒明白過來,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
四爺心說怪不得發配你來做站長了,就這悟性?他提點道:“剛才瞧見掃院子的是為大爺,怎麼不叫大爺去看門呢?”
掃院子的?
喬站長真覺得自己的腦子被門夾了,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叫老爺頭看門掃院子,再把那小寡婦招進來安排進食堂。雖然沒有糧食補貼,但工資是有的。在站上的食堂吃飯,不光能吃飽,多少還是能貪汙一點回去的。這種事屬於畜牧站內部的事,完全是可以自己做主的,誰都不用驚動,自己就能拿主意。
不管這小夥子說的是真是假吧,今兒要是不把這事給應下來,那隻怕自己這個剛坐穩的站長就真得下去了。這作風問題是個大問題的,沒人說的時候屁事沒有,有人說的時候,那真能被局裡給開除了。
都不敢想什麼以後能不能升職回縣城的事了,哪怕他就是現在忽悠自己呢,今天這一茬也得接住。先招進來再說,過了這一茬哪怕再踢出去呢,那都是以後的事了。
事情在腦子裡轉了一圈,他馬上就應下了,“這麼的,你後天把人帶過來,先報名再說……”
其實這位是誰他還不知道呢。想問名字吧,又怕這位犯忌諱,乾脆忍住也沒問。
四爺暫時也不想說,臨走的時候隻道:“後天一早,我就帶人過來……”
喬站長那事滿口子應承,才算把這個黴星給送走了。
這事對四爺來說,隻算是走完了第一步。為了把穩,這還得接著安排第二步棋。但這第二步棋,他不能出麵,得找個人來。
誰呢?
老三!
在巷子口等到天麻黑的時候,老三從家裡晃悠出來了,趿著些,褲腿卷起來一邊高一邊低,上身一件背心,肩膀上搭著件軍綠的外套。反正這種外套是一年四季的穿。夏天裡麵穿背心,春秋兩季裡麵套線衣,冬天還能繼續套棉襖。你想啊,這衣衫穿上跟好看無關。
反正就是這麼一副一瞧就有點流氓氣質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金怪。
斜眼瞧了自家老四一眼,這弟弟從小到大蔫兒。老大是吱吱哇哇的光會喊叫,屁點本事沒有,還是個事精,一闖禍回來就得弟弟們出頭給他拔份。老二看著厲害,就是心軟,對老大好,對自己也好。嘴上罵罵咧咧的,但對誰心都是實誠的。老五還小,懶得搭理,就老四,蔫吧的很。這會子往這裡一蹲,他還以為遇到啥事了,“咋的了?媽不是說給齊家乾活去了?被人家給撅出來了?”他說著,就在衣服兜裡掏,摸出個五毛錢來,再摸就再沒找見,嘴裡就罵了一聲,“準時老五又偷著拿了……”說著話,就把五毛塞給四爺,“抽空帶桐出去玩去,看電影,買兩根油條……要不然這媳婦真該跑了……”
四爺能要這錢?
給他推回去,叫了一聲三哥,“……找你有事?”
啥事?
見老四難得的鬼祟起來,他就跟著蹲下,哥倆在路牙子上咬耳朵。
聽老四說了這麼一堆,老三其實還糊塗著呢,“是畜牧站的哪個孫子得罪你了?哪個?孫子是不想在這太平公社待著了吧……”
四爺趕緊給拉住了,一再交代,“……真是正事……可彆忘了……後天早上八點,準時!完了肯定不叫兄弟們白乾,一人一塊……”
一塊錢可不是小錢,金老三應了,瞧著自家老四四平八穩的又朝巷子裡去了。
四爺沒急著回家,先去了桐桐那邊。巷子裡傍晚的時候,都在門口坐著納涼呢。金大嬸在門口坐著,見老四回來了剛要吆喝著回家,就聽他兒子說,“媽我先去找桐說話……”
當媽的就樂了!
這老四總算開竅了,平時是一巴掌打不出半個屁來,這會子心眼總算是活絡了。這就對了嘛!叫人知道你跟那閨女是一對的,這彆人想下手那心裡也得犯膈應。就是齊老太,麵對這閒言碎語的,也不得不妥協吧?
這辦法是不怎麼光明,但光明有個屁用啊。這會子為兒子娶媳婦的事,愁的那是什麼辦法都想過了。再說了,自家兒子那是個個都不差的吧。不算是辱沒了人家閨女兒。
她這邊想的高興,跟對門住的宋嬸子,說話的聲音都不一樣了。
但離的不遠也在門口跟人閒話的齊老太就不怎麼高興?這不是擺明了耍無賴嘛。
回頭對著孫女就道:“明兒要下地,早歇著去吧。”
四爺過來肯定有正事的,林雨桐能歇著嗎?
再說了這個時候也是該表明態度了。正跟老太太聊天的這位嬸子,打著什麼目的來的,那也是誰一看就都瞧明白的。
這位嬸子有個兒子,年歲也就十八九,跟金家的老大一樣,在飼養場乾活。這人林雨桐知道,還算是熟悉。這小夥子叫柳成,算是整個生產大隊裡,林雨桐見到的唯一還算是有上進心的聰明人。那小夥子初中畢業,在家閒了兩年,前年這不是恢複高考了嗎?人家小夥子就動了念頭了,重新把課本給撿起來,雖然是一年又一年,都給落榜了,但人家沒泄氣,就住在飼養場,天天晚上跟牛馬一個棚裡,借著那點油燈看書呢。
這柳成吧,要隻對這小夥子,那老太太是一百個看的上,長的斯斯文文的,見人說話又親熱又和氣,為人周到的很。這樣的人以老太太的眼光看,那就是放在哪裡日子都過不差。再加上這柳成的奶奶,那也是有點來曆的人。老太太就不止一次的在那老太太的腳腕上看見過金閃閃的鏈子。也是她們這樣的小腳老太太一見麵就差不多是在炕上說話的,腿腳一伸,也就瞥見過一兩回。也是不敢偷偷的戴,隻纏在腳腕上過過癮。
這在老太太的眼裡,就覺得是家底。不管什麼世道吧,這離了錢肯定是不行。
老太太就這一個嫡親的孫子,不傳給孫子還能帶到棺材裡去?
之所以猶豫到如今都沒下決心,一是自家孫女這心思真不能一點不顧及,總得給她點時間說服這丫頭。二呢,就是這柳家彆的都好,隻一點不好,這柳成的媽是個是非精,柳成的姐姐跟他媽一脈相承,因著比弟弟的年歲大的多,大了十五六歲,為了照顧娘家,乾脆就在家裡招贅了一個女婿,是外地人,複員的軍人,這女婿倒是老實,隻這母女倆啊,一般人真應付不了。
林雨桐不知道這小老太的心思,隻當她還真心想跟這家做親呢。見老太太叫她回去,忙道:“奶,我們有事呢。”
這話一出,小老太的臉都青了:你說你一大姑娘,咋就不羞呢?你們大男大女大晚上的,有啥事?
———怕大家著急先替換了九千,後麵還有一千的內容,我覺得不滿意正改著,大概二十分鐘後會替換回來——看到這裡先打住吧,我換回來大家再看——
這位嬸子有個兒子,年歲也就十八九,跟金家的老大一樣,在飼養場乾活。這人林雨桐知道,還算是熟悉。這小夥子叫柳成,算是整個生產大隊裡,林雨桐見到的唯一還算是有上進心的聰明人。那小夥子初中畢業,在家閒了兩年,前年這不是恢複高考了嗎?人家小夥子就動了念頭了,重新把課本給撿起來,雖然是一年又一年,都給落榜了,但人家沒泄氣,就住在飼養場,天天晚上跟牛馬一個棚裡,借著那點油燈看書呢。
這柳成吧,要隻對這小夥子,那老太太是一百個看的上,長的斯斯文文的,見人說話又親熱又和氣,為人周到的很。這樣的人以老太太的眼光看,那就是放在哪裡日子都過不差。再加上這柳成的奶奶,那也是有點來曆的人。老太太就不止一次的在那老太太的腳腕上看見過金閃閃的鏈子。也是她們這樣的小腳老太太一見麵就差不多是在炕上說話的,腿腳一伸,也就瞥見過一兩回。也是不敢偷偷的戴,隻纏在腳腕上過過癮。
這在老太太的眼裡,就覺得是家底。不管什麼世道吧,這離了錢肯定是不行。
老太太就這一個嫡親的孫子,不傳給孫子還能帶到棺材裡去?
之所以猶豫到如今都沒下決心,一是自家孫女這心思真不能一點不顧及,總得給她點時間說服這丫頭。二呢,就是這柳家彆的都好,隻一點不好,這柳成的媽是個是非精,柳成的姐姐跟他媽一脈相承,因著比弟弟的年歲大的多,大了十五六歲,為了照顧娘家,乾脆就在家裡招贅了一個女婿,是外地人,複員的軍人,這女婿倒是老實,隻這母女倆啊,一般人真應付不了。
林雨桐不知道這小老太的心思,隻當她還真心想跟這家做親呢。見老太太叫她回去,忙道:“奶,我們有事呢。”
這話一出,小老太的臉都青了:你說你一大姑娘,咋就不羞呢?你們大男大女大晚上的,有啥事?
之所以猶豫到如今都沒下決心,一是自家孫女這心思真不能一點不顧及,總得給她點時間說服這丫頭。二呢,就是這柳家彆的都好,隻一點不好,這柳成的媽是個是非精,柳成的姐姐跟他媽一脈相承,因著比弟弟的年歲大的多,大了十五六歲,為了照顧娘家,乾脆就在家裡招贅了一個女婿,是外地人,複員的軍人,這女婿倒是老實,隻這母女倆啊,一般人真應付不了。
林雨桐不知道這小老太的心思,隻當她還真心想跟這家做親呢。見老太太叫她回去,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