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起來,四爺給小老太那邊挑水去了,林雨桐在屋裡收拾呢。比如說著窗簾炕圍子,原本沒有的東西,如今都能做起來。
坐在炕上,靠著窗戶,一抬眼就能看見院子裡。
四個媳婦沒一個進廚房的,知道進去也沒用,家裡沒吃的。
誰進去誰尷尬。
還是金老頭出去,回來拉了半架子車的新挖出來的紅薯,算是這兩天的飯有著落了。
這是還沒到挖紅薯的時候,地裡的紅薯還在地裡長著呢。隻怕是找了生產隊,人家算是提前借給金家的吧。
反正頭一頓飯吃的就是蒸紅薯。
本來金家的人口就多,九口人大部分還都是壯小夥子。如今一天就進了四口人,光是這十三口人吃飯,都能把人給累死。
彆指望今年的秋糧,今年的秋糧下來都是要給彆人還的,把全部的糧食還上,都不夠。
反正就是今年還了去年的債,今年咱們再借新債。
人口多,那紅薯都是一大鍋一大鍋的蒸。出來往簸籮裡一拾,往出一抬,就行了!這就是一頓飯了。
林雨桐挑了兩個細長勻稱的,覺得這樣的紅薯裡麵的細絲少。她自己一個,四爺一個,個頭中不溜的,吃了暫時頂餓,但也不至於多的叫人塞不到肚裡去。
金大嬸心說,一個個的看著都不笨,至少吃的時候都挺會挑的。以前還隻兒子們的時候,都是不敢挑的,給誰什麼就得吃什麼。如今這兒子不再是自己的兒子,還是彆人家的丈夫。沒看見一個個的都挑了好的給自家男人嗎?但這她能有意思嗎?人家還不都是心疼的是你兒子。
她隻得胡亂的拿了一個塞給老五,一扭臉就見自家大兒子磨磨蹭蹭的挑了一個小的蹲在一邊吃去了。金大嬸心裡挺不是滋味的,大兒子在爹媽兄弟和媳婦的眼裡,如今就是裡外不是人。
剛要問呢,金老頭給他爹媽送了吃的出來就先開口了,“老大,怎麼不見你媳婦?”
金滿城悶聲悶氣的,臉色不是太好看,“不舒坦,不吃了。”
本來還算是不錯的氣氛瞬間就降到了冰點。
金大嬸氣哼哼的給大兒子又塞了一個大的過去,嘴上的語氣卻不好,“不愛吃就彆吃。慣得那毛病。”
金滿城蹲在角落裡,將小紅薯啃完了,大的原模原樣的放下,扭身回了屋子了。
吃完飯其實是沒啥事的,結婚頭一天,隊上都沒叫上工去。
林雨桐借著要去畜牧站的借口拉著四爺出門了,“……人家喬站長去了,我想著買上兩斤糖,給同事送回去,當時回禮了……”
這是應該的。
金大嬸爽快的很,“那就快點去。”還從包裡翻出五毛來,要是買硬糖塊,這也夠買一斤的。
多少是個意思。有這個心,林雨桐就覺得金大嬸跟小老太說的差不多,在大麵上,還是講道理的。
雖然是借口,但林雨桐也沒真空著手去。給站長副站長都拿著酒,同事一人小半斤的水果糖。就是做飯的寡婦和看門的老餘頭都有。
完了又專門看了看那兩頭豬,當著喬站長的麵,林雨桐帶著幾分故意的跟錢翠翠交代:“我家離得不遠要是有事千萬就叫我一聲。到了關鍵的時候了……要是有什麼彆的症狀,你記下告訴我,我再另外配置飼料……”
把喂豬這事說的離了我不行的架勢。
這姓喬的手裡的花活多著呢。錢翠翠這孩子老實,喬站長叫她預留一點飼料的事她都原原本本的跟林雨桐說了。她這麼一說,林雨桐還能猜不到這喬站長的打算?
跟老狐狸完聊齋,林雨桐心裡隻哼了一聲,麵上是沒半點反應,隻當是不知道。
也不想想,我半點好處都沒拿到呢,能不藏一手。真當自己是啥也不懂的傻妞了。
喬站長支棱著耳朵,跟四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心裡嘀咕著,難不成還真遇上能人了?
忽悠這麼個人,林雨桐和四爺半點成就感就沒有。從畜牧站出來,一抬頭就瞅見金滿城騎著自行車從剛過去,看方向應該是往家裡去的。
對人家出來乾啥的,兩人沒興趣。可不想到家的時候,金家又鬨騰來了。
金大嬸坐在門口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啊,“……喪了良心的……一家子為了他們餓肚子,他們也吃的下去……”
再一看邊上倒在地上的自行車,還有自行車邊上倒在地上的籃子,上麵蓋著的藍布掉一邊了,露出裡麵的油條來。
這個時候的油條不能跟以後的比,油條炸的不勻稱,膨脹的也沒那麼大,兩根纖細黏在一起,微微探出焦黃的頭來,沒聞見但就是覺得肯定很香甜。
不用問也明白了,什麼李仙兒心裡不舒坦不想吃東西,什麼金滿城心裡不痛快隻吃了一小根紅薯,都是扯淡呢。
這兩口子藏奸!故意沒吃飽就是找機會去外麵買好吃的的。
可不巧,被金大嬸給撞破了。
“哪裡是媽給撞破了?”進屋子後英子才跟林雨桐解釋,“是老五,出門跑的著急,撞到大哥車頭上了,籃子掉下來叫他給看見了。我跟媽當時也看見了。媽都隻當是睜隻眼閉隻眼,臉扭到一邊隻當時沒看見。結果那老大也是有意思,你說老五還是個孩子,你就給他一根,能怎麼的?結果老五隻當是老大買的,就直接拿了,老大上去一下子怕在老五的手上……媽這才不答應了……”
也是!大兒子疼,小兒子就不疼了?
本來就一肚子的火呢,這會子可不能徹底給點炸了。
何小婉湊過來,憋著嘴,“就人家那是仙兒下凡,咱們都是那不值錢的。人家有錢買油條吃,咱們一個個的傻了吧唧的為了人家吃糠咽菜餓肚子。”
彆說誰不厚道,擱在誰身上誰都生氣。
回頭男人回來了,當媳婦的能不念叨?
英子就說金老二,“……你叫我想著大的念著小的,行!我聽你的!可我拿什麼顧念?今兒爺爺奶奶嚷著也要吃油條,晚上把飯碗都掀了,我拿啥孝順?說到底還是咱們沒有。”
金老二能說啥?
這媳婦不錯了,今兒一早老五出門要兩毛錢,自家老娘沒給,還不是自家媳婦順手掏出來給了。你說要這都不算好,不算是厚道,那這嫂子當成啥樣才算是厚道的?
嘴上沒說話,心裡卻尋思著,真得想個辦法賺點錢了。
那邊何小婉背過身也念叨金老三:“……我家的日子難過,也沒難過成這德行,不行你跟我明兒回我娘家去……”
放棄!
金老三翻了個身,“你消停你的,趕明給你錢……”
可從哪掙錢呢?掙錢的道兒是有的,但是吧,金老二叫四爺去的時候,林雨桐給攔了,沒舍得叫四爺去。
他們能想到啥著呢?掙得那確確實實的都是辛苦錢。
糧站裡,有那放下下麵的糧食怕泛潮,就得趁著天氣好的時候翻騰翻騰吧。
本來該是糧站職工的差事,但人家一個月拿幾十塊錢的工資,能乾這個?
都是各自雇人,翻騰一噸也才幾分錢。就是這樣的活兒,不是金老二這種跟誰都能打成一片的性子,這活兒還輪不到他身上。他找人接的話,把自家的兄弟都叫上,再看跟誰的關係好,三朋四友的叫去,也算是個賺錢的門道了。
先是糧站,再下來是棉站。這裡也是棉花產區,最近正是采摘棉花的時節。年輕的將棉花摘回來,年紀大的女人一人一堆,剝棉花殼子。然後純白的棉花曬乾了,交給棉站。棉站有專門的機器將棉花給脫籽之後打成捆。一捆也都二百斤上下。棉花容易受潮,也容易自燃。來回的翻騰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道工序。
金家現在就賺的是這個錢。
老大扛不動活,老三寧可投機取巧弄兩錢兒,也不願意下那個苦功夫。四爺這邊肯定是不去的。老五倒是跟著老二去了。
哥倆個算個的,老五一天回來能交一塊一,老二給了一塊五,晚上偷偷的給英子一塊,“彆聲張,留著吧。”
彆看著活在當時掙得挺多的,但那一年就那麼一兩回,掙上半個月,就沒有以後了。
老三隔三差五的不是弄點豆腐回來就是弄點彆的吃的,也算是對家裡有貢獻。
林雨桐這邊倒是有工資呢,給上兩塊錢,就算行了。天長日久的嘛,這算是長期的固定的收入。
彆覺得兩塊錢少,這麼說吧,在農村家裡有糧食的情況下,一個月三塊錢,夠一家三口的小日子過的很滋潤。這錢裡麵還包括了男人的抽煙錢在裡麵的。
老二半個月上交了二十多塊,按照林雨桐這細水長流的給法,也算是一次性給家裡交足了一年的錢了。
跟老三那邊,你沒法算。咋算?今兒三五斤豆腐,明兒半斤豬肉。後兒端回來半盆子羊血,這都要算錢,其實也沒少多少。就是給家裡添一道菜,兩口子都算不白吃家裡的。
就是這麼著,老大家的一分沒往出拿,拿李仙兒在新房裡宅了差不多一個月以後,才算是走出了房門,跟妯娌開始相處了。
最先找的是林雨桐,遞給林雨桐一雙鞋來,做工嘛,跟小老太做的那是不能比的,但瞧著也還行,“……我這人麵皮薄,有了點不愉快的事,這就不好意思出來見人了……不是衝著你啊——桐——對你我是一點意見都沒有。”
嗬嗬噠!
林雨桐跟她應付,“做這個乾啥,我不缺鞋穿。”是真不缺鞋。
小老太本來就是個閒不住的性子,再加上蔡婆子給外孫女也實誠,又有親姐姐在一個院子裡住著呢。那腳上的鞋都是新的。踩到人家豬圈裡了,沒事。回來親姐就給順手洗涮了,拿雙新的叫她穿,人家說了,“舊的留著,我下地穿。”反正姐妹兩個,手腳大小都是一樣的。
這大嫂子趕緊誇她的鞋,“……鞋底子都是好布料……是你大娘專門為我留著做婚鞋的……”
這‘你大娘’,說的是她媽李大娘,能從金大嬸頭上扯下一綹子頭發的主兒。
好吧!人家硬要給,她也就接了。
回頭人家又去找英子了,“……你說咱們姐們間有啥,跟你說啊英子,咱們才是同命相連,都是被這老金家的給坑了的……窮成這樣還裝什麼有錢人……”
英子心說,真沒人裝有錢人。窮成那樣你家又不是沒看?好幾撥的人來金家,把金家的家底挖的不比誰家都清楚。這會子說金家充有錢人騙婚,把她一黃花大閨女給騙進來……
還真是嗬嗬噠!
何小婉跟英子和林雨桐的脾氣又不一樣,李仙兒說的時候,那位跟著她家男人沾染上一點二彪子氣的妯娌就懟了一句,“乾嘛留下啊?當天就走了多好,也不用再這窮坑裡蹲著了。”
人家說的實誠的很,叫李仙兒一時不知道怎麼答話。心裡給老三家的貼上個‘二百五’的標簽,心裡不高興臉就耷拉下來頭往下一低脖子梗著,走路時腳踩在地上咚咚的。
何小婉嗬嗬一笑,回頭就跟英子學了。
英子說她:“你得罪她乾嘛?”
“我管她?”何小婉白眼一翻,又不指著她吃飯。
一大家子過日子,有個不和諧的因子這很正常。桃花娘就說金大嬸,“你是燒了高香了。”
為啥呢?
還不是除了那李仙兒,其他幾個兒媳婦正經不錯。
老二家的那媳婦吧,就跟老二那人一樣,兩口子厚道。人不一味的老實,也肯定不滑頭,對誰瞧著都實誠的很。彆的不說,就隻金家的老五,這幾個嫂子進門之後,那老五身上的衣服什麼時候出來都是乾淨的。腳上的鞋,也都是一雙接一雙的新鞋。
老三家憨憨的,沒心眼,有啥話,高興的不高興的都往出說,說了就完了跟誰都不記仇。那老兩口癱在炕上不能動,老三家的媳婦又不嫌棄臟,伺候的亭亭當當的。這媳婦不會乾針線活,但沒事啊。又老二家的幫襯呢,她這個妯娌腳上穿的,老三老五腳上穿的,都是老二家的做的。
這兩口子出門就替老二家的揚名聲,一張嘴就是我二姐怎麼怎麼樣。
老四家的那就更不用說了,孩子好不好的,都是一條巷子裡長大的。有數的很。
你說這樣的幾個兒媳婦都到了金家了,她孟大蠶的運道還不好?
羨慕死個人了。
人家這麼說金大嬸,金大嬸也笑,“是!做夢都能笑醒。”
可隨著天一天比一天冷,金大嬸覺得她這短暫的好日子好像又要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