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送走了人,金老二才道:“這鄭家真他媽沒一個好東西。”
四爺剝著煮出來的嫩花生,“看不慣……看不管也沒法子了……以後隻怕會經常看到了……”
啥意思啊?
金老二跟四爺對視了一眼,眼睛就眯起來了,“鄭有糧……他……”
他我自然不會留著過年的!
四爺的眼睛變得冷冽起來。
“什麼時候?”金老二都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四爺就笑了:“不急!”至少不能是這個時候。要不然就太顯眼了,他叮囑老二,“不管鄭家誰上門,你們都客氣著些。得叫人知道,咱們怕了人家了……”
這個不難!以前難,但現在未必難。在金家其他人的意識裡,在大多數人的眼裡,金老三在人家鄭家手裡呢,不服輸也不行。
得叫人知道金家慫了,鄭家確實能耐,這就行了。
金老二點頭:“這個容易。”我都忍了這麼些年了,還有什麼不能忍的。
學校的錄取是板上釘釘的事,政審這東西吧,不管是公社還是縣裡,誰會在這事上歪歪嘴。老三是分家單過的兄弟,不是沒定罪嗎?再說了,如今又不是推薦上大學的時候,審核沒那麼嚴格。真有問題的,像是好的一些重點大學是不收,但降格一些普通大學還是會收的。另外,就是飛行員和軍校一類政審依舊嚴格以外,彆的都還罷了。如今報考的又都是本省的大學,這個問題倒不太叫人擔心。
其實比起老三的事,反而是金老頭過去的事更嚴重一些。畢竟是從部隊開除出來的,哪怕是因為半碗綠豆。
不過好在四爺在公社的人緣很多,政審材料都是同事幫著處理的。對一些問題做了淡化處理。
交上去沒多長時間,通知書就下來了。得益於小老太太當時那十萬塊錢造的勢,跟一白遮千醜是一個道理。這個事放在這裡,彆的地方真沒卡。非常順利,通知書就送到手裡。
是林玉瓏親自送過來的,“我這幾天天天第一個翻檢信件,可算叫我等來了。”
林雨桐被農學院食品與質量安全這個專業錄取了。是第一屆研究生。
四爺被水利學院水利工程專業錄取了,同樣是第一屆研究生。
兩封錄取通知書,將金家的陰霾一掃二空。
金老頭最近是不怎麼出門的,哪怕是下地,也是天不亮就走,天黑了,路上沒人了才回來。為啥?覺得沒臉見人了唄。
金大嬸也不遑多讓。宋大嬸專門從老宅那邊過來,一副同情的語氣:“……我這人就是那脾氣,你也彆見怪啊……你說我跟你比啥比,有啥可比的……你都這樣了……你家老三可惜了的……唉!”
把金大嬸氣的一個人躲著哭了一場,還不敢叫金老頭知道,就怕他心裡更堵。
有時候想想也覺得這輩子憋屈,你說你一大男人,怎麼就那麼經不住事呢?被親妹子逼的,一次跳井了,一次竟然吐血了。你要是氣的過去掐死你那妹子,好算你金西敏像個男人。
各種的不順心叫金大嬸過的不爽氣極了,好容易,有這麼一件喜事。
必須張揚的辦,正要張羅呢,就被老二跟摁住了,“彆折騰了,叫老四兩口子消停的報名去吧。彆聲張!”
就怕節外生枝。
金老頭悶頭抽了一袋子旱煙,出聲道:“聽老二的。”
金大嬸又嗚嗚的哭,“你個老犢子,你金家上輩子缺了什麼德了,生了那麼個蛇蠍心腸的……”
金老頭沒言語,又跟老二道:“有個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商量啥啊?”老二給老爹遞了一根紙煙,“你說我聽著就是了……”
“我跟你媽想回老五那邊住著去……”金老頭接過煙,在手指頭上夾著,“你跟英子過日子,我們放心。跟著你們過日子,我跟你媽也舒心。可是我們還真就不能在這裡住著……一是老五得要人看著,你看這次的事,要不是老五那腦子,也不會有後麵的禍患……二是……我得回去……就在邊上住著,我就看看她還想怎麼著……也叫她看看她把我們怎麼著了……”
金老二心裡不是滋味:“爸,挺高興的日子,咱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事。”
“高興!”金老頭笑了,“我有啥不高興的?我兒子也出息了!娶的媳婦也出息啊。桐那孩子……在我跟你媽眼裡,那跟多了個閨女是一樣的。這家裡要是出兩個出息的孩子,我高興……我不光要自己高興,我還得叫她看著我高興……以後那鄭有糧來了,你彆攔著不叫見我,就叫他大大方方的來見我,我這當舅舅的,親舅舅嘛,這外甥我認呢。”
那金西梅真得氣死過去!
老頭這是氣啊,一點都沒消了。
以前隻是要了自己的前程,可這次是差點要了老三的命啊。
老二能說啥,叫人收拾東西,好好把老兩口給送回去吧。
四爺和林雨桐都過來幫忙,金大嬸就說他們:“忙你們的去吧。清遠還小,這段時間家裡七事八事的,也委屈我孫子了。”
委屈啥?隻知道吃喝睡的小屁孩而已,最無憂無慮的就是他了。
“我們跟過去吧,要不然人家還以為我二哥和我姐對您二老不好呢。”林雨桐笑著就扶她上架子車。
金大嬸抱著清平,還是打算把清平也帶過去的。
到了老宅,全都傻眼。
為啥?
因為前麵的草房都拆了,東屋西屋也都不存在了。拆的乾乾淨淨的,隻留下最外麵的牆當院牆再用呢。隻把小窗戶堵起來就行。
金大嬸手都抖了,問在門口也愣住的老五:“誰叫你拆房子的?”
老五看了對門一眼,“草房人家都笑話了……”
原來是老宋家蓋了青磚瓦房。金家前麵的堂屋是草房,廈房是磚瓦的。於是這貨就把堂屋給拆了,前院空著,就剩下後院的廈房還有對麵的廚房。
你這是因為彆人笑話呢,還是因為不想叫爹媽再回來住?
金大嬸脾氣還上來了,拆了我就不住了,我照樣住。
廈房不是蓋了兩間嗎?前麵這一間老五兩口子住著呢。後麵那一間將來有孩子也住的開。現在不了,“前麵給我們騰出來,你們搬到後麵去!”至於說你們有孩子以後,孩子長大以後該怎麼辦?那不歸我管!蓋的起堂屋你蓋,蓋不起就那麼擠著,記不了再蓋草房去,我管不著。但這是我的院子,我們還沒死呢,還輪不到你做主。
馬小婷那嘴撅的都能掛上油壺。到底是不甘不願的去收拾東西去了。半道上還出來,又一次把廚房的門給鎖住了。
四爺和老二怎麼辦,趕緊找人,給老兩口在抱廈的邊上,原來的西屋原址上,勉強的搭了一間廚房。土坯子做的,並不費事。
可這再不費事,把廚房裡的鍋灶啥的都搭建好了,叫老兩口能開火做飯,時間真不能再脫了。
此時已經八月底了。天是真的涼了。
臨走的前一天,林雨桐帶著金大嬸和何小婉,推著自行車,車子後麵是厚被子厚褥子還有厚衣裳,去派出所看金老三了。
金老三也不是在這裡啥也不乾的,他本身就是個比較靈性的人,為了出來透風,也主動幫著所裡乾點活。什麼掃院子清掃廁所,院子裡樹木的修剪,他都乾。這些人擔心他的身體,開始也不叫他乾。但後來被他搶了活,發現好像乾了也沒咋地。慢慢的就成了習慣了。他在所裡的自由度很高,隻要不出院子,在裡麵隨便活動。吃的都跟這些民警一樣,食堂吃飯呢。
不知道的一進來,都不敢說老三是犯人。
這樣的生活狀態下,老三的精氣神都不一樣了。金大嬸和何小婉一看,心裡就放下了。站在院子裡說不了幾句話,就得離開了。
林雨桐臨走的時候叮囑他有事就告訴所長,“……不用客氣,說好了的……”
金老三點點頭:“安心去吧,我這裡沒事。天天聽他們上什麼法律課,我都聽著呢。這裡我也不白呆著……”
那就更沒什麼不放心的了。
第二天一早,林玉健來了。開著小汽車,後麵跟著一輛老式的解放卡車。
親自過來接兩口子來了。
這又是一個沒想到的地方。人做在汽車上是足夠的。東西放卡車上就行。
林玉健很會做人,也很會說話,問金大嬸說,“親家大嬸不去嗎?早前桐桐說的時候還說走哪都得帶您跟我大叔去哪,您這不去了。你看著卡車……熟悉吧……”
眾人都笑,這卡車熟悉的很。
以前從鄉鎮到城裡的客車,也就是後來村村都通的公交車,其實最早就是這種卡車。太平鎮上到縣城到省城通車的時候是五十年代初期,那時候每天一班車,就是這樣的車。車廂裡焊接著鐵椅子,然後沒排椅子前麵焊接著鐵杆子,能做扶手。車兜子上麵都帶著綠色的帆布篷,就是以前的軍用卡車退下來的舊車改造的,跟軍車比起來就是多了很多座位而已。那時候上個車艱難的啊。如今還能照到這樣的車也是不容易的。叫人瞧著都親戚的很。這車拉行李拉人都行。
這意思就是說,彆看我就開了一輛小汽車就覺得我沒誠意,是替自家妹子臉上貼金呢。我這真是帶著誠意來的。
他指著這卡車,就笑:“您就是不去常住,跟著過去看看也好。您跟我叔他們坐小車,這卡車叫他們兩口子做去……您想回來,我再給您送回來……”
金大嬸和金老頭就笑,“想起了下次就跟著去,這次就算了,他們去了才要收拾呢,還得照看我們,下次,下次跟去也開開洋葷……”
林玉健連聲說好,“車的事有我呢。”又熱情的問周圍過來幫忙抬行李的鄉鄰,“誰還去縣城省城,都問問,咱們順腳就捎去了……”很是平易近人的樣子。
忍冬就跟英子說,“你娘家這大哥,人真沒話說。親哥也就這樣了。”
英子心說,對自己跟對桐桐看似一樣的,其實還是對桐桐更親一些。按說,她再那邊生活的那段日子,跟著大哥是相處過的。可為啥對桐桐更好呢?說到底,還在於一個‘利’字,桐桐能帶給他更多的好處,所以他才會費更大的心思。
這都是不能說的事。更何況,人跟人之間的關係,真不能往太明白的說,也儘量不要那麼去想,要不然日子就真沒法過了。
因此隻笑笑,點頭說是。
林雨桐把鑰匙給英子,“姐,這邊就交給你了。”
英子應了,“放心去吧。常來電話。”
電話打到哪呢?單位已經不合適了。隻能打到郵局,找林玉瓏,然後叫他過來傳話。
看!不想跟林家成那邊來往的,可事實上還是避免不了。不知不覺間,這個後媽生的弟弟,就這麼理所當然的進入了關係圖譜裡,成了不得不打交道的人。
所以啊,這世上的事真就說不準,事十九不如意說的就是這個。人這一輩子,沒幾件事是真的能按著自己的心意來的。
可結果呢,除了坦然的接受,還能怎麼著。
說定了,林雨桐就上了車。
林玉健這才把車後備箱中的東西拿出來全都塞給英子,給孩子的吃的玩的,還有衣裳。給老兩口的補品煙酒,很是周到。
看!明知道人家做的周到是為了啥,但還不得不心存感激。
就是這麼地複雜!
等車走遠了,英子就跟老二這麼說。
金老二白了她一眼,“啥時候你也學會捉心思了?”
捉心思,這詞不好解釋,就是有點愛尋思喜歡瞎捉摸的意思。
英子歎了一聲,“我這麼說人家,其實我又何嘗不是這樣的人。桐是我親妹子,想起早早被家裡送人了,早前還被養父母不要過,我這心裡是真心疼。老四呢是你親弟弟,對你也不摻假的。他們是真心待咱們,我是真心對他們,但這私心裡未嘗沒有將來他們看著咱們的情分好歹提攜一把清平一把……這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話是有道理的。彆的不說,就說林家。如果不是大哥出去了,能把那麼一大家子拉拔起來。二哥種地都是隨心所欲的,想種啥種啥,反正種出來大哥都得想辦法給賣出去。賣不出來大哥都偷偷自己出錢買了。如今你看人家的日子……”
這事在黃村都算是個笑話。
但這笑話也是個叫人羨慕的笑話。
林玉健對林玉康的包容,有時候就跟金家兄弟幾個對金老大的包容是一樣的。情分不一樣,當然了,林玉康也不是金滿城那樣的人。說的就隻是這裡麵的情分。當年日子再艱難,林玉健也沒輟學,他一直在外麵念書,反倒是弟弟差了兩歲的弟弟在家裡把家給撐起來了,啥苦活累活都乾。一家子吃喝都指著老二呢。林玉健讀不起高中,讀的是不要學費的農校,但不要學費還是要生活費的,還是一樣不事生產要吃飯的。那夥食還是他弟弟掙來的。所以,在林家大房,林玉康是功臣。在林玉健跟前,那是橫八尺豎一丈,想怎麼著就能怎麼著,他哥從來不說半個不字。要是沒有文化,他就是當兵了,也不會有現在的好前途。反倒是林玉康,真的一個字都不認識,一天學都沒上過。過年的時候聽林玉康的媳婦說笑話,說冬天天冷,兩口子都不想起床。兩人就在被窩裡鬨著玩,說各自寫一個字,對方要是認不出來,就算是輸了,誰就得先起來。林玉康是沒上過學,但路上的一些標語啥的常見,還是能照貓畫虎一翻的。但他寫的,他媳婦肯定認識,人家也是高中畢業的。但他媳婦寫的,他全不認識。他說不公平,兩人不對等嘛。就規定了,他媳婦不能寫超過五筆畫的字。結果寫出來的他還是不認識。在那裡說笑呢,他媳婦才把底牌給亮出來,“我寫的就沒一個是字,寫‘毛’字少一橫問他是啥字?他覺得眼熟,肯定是字,結果就是說不上來……”結果被坑了一冬,天天早起。
說起這些事的時候,你說林玉健的心裡是啥滋味?
路上開車的林玉健也跟林雨桐和四爺說這些事,“……我這心裡啊,那真是沒法說。說到底,是你二哥成全了我……他想咋都行,他說啥事啥。在我這裡,你二哥說啥都能擱的住……”
這話是實話!後世很多年輕人都不明白兄弟姐妹這種一個發達了就得拉拔一窩的事,可經曆過的人都知道,要是不那麼做,良心真的會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