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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歲月(40)
在喪事上儘其所能, 其實那去了的人真知道嗎?也不過是叫活著的人心裡好過一些而已。
就那壽材來說, 有多大的區彆呢?
最終還不是一樣, 塵歸塵土歸土了。
金家老祖還是一卷席子葬了的呢,又咋的了?
所以,金老大說要準備棺材,人人心裡都不怎麼舒服, 但誰又不能開口阻攔。尤其是在人家還沒說拿啥做棺材的時候。
但要是這麼來, 就得提前說明了, “老大準備棺材,這喪事算你們兄弟兩人的。但這禮房的事,可就跟老大你沒啥關係了。”
沒錯!這裡麵存在一個收禮的事。
金老二出其他的錢, 除了棺材以外, 大大小小的直到最後的宴席,都是老二的。那這就是實實在在老二在過事, 禮金自然得是老二的。
這是規矩,誰家遇上這樣的情況都是這麼辦事的。
金滿城兩口子沒有異議,這事就這麼辦了。
何小婉找林雨桐商量:“咱們給上多少禮金?”
老二過事, 其他人兄弟得給上禮金的。
這個就沒數了。
兄弟們差不多都是提前商量,上一樣的禮金。
何小婉問完林雨桐, 又看向馬小婷,“多少合適?”
馬小婷朝後退了兩步:“我們又沒錢, 多的也沒有, 就二十塊錢了。”
二十塊錢, 不多不少, 中規中矩。
也算是馬小婷在這事上沒胡說。
何小婉就不好說啥了。去禮簿的時候,妯娌三個一人都上了二十塊錢,但私底下,何小婉找了英子,塞了三十過去,“多的也沒有,二姐拿著緊著辦事吧。”
林雨桐跟英子的關係又不一樣,塞了兩百過去。
英子也沒客氣,禮這東西,是不能往出推的。是人家的心意,將來人家有事,你把這禮給人家還上就行。
這一套就暗禮。
也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一套流程。
麵子上為了兄弟們看著和睦,就顧著點那個經濟能力差點的。但私底下,不過名錄的這種錢,人家給多少,都是私底下的事。
這事說是暗的,其實也是半透明的。人家出了力了,事主就不能不叫人知道。不過是低調的隱晦的跟人家說說,然後就成了大家在私底下小聲說的秘密。
都說何小婉不容易,男人不在,又挺著肚子,在老人的事上算是替老三儘孝了。
至於說林雨桐和四爺掏的多,這個在大家看來,反倒是成了應該的了。
跟老二家關係最親近嘛,又都是掙工資的。應該給的多。
至於老五家,眾人心裡就嗬嗬了。
馬小婷摳唆,彆人家有紅事白事,他們是很少給人家禮金的。有時候是再地裡乾了自家的活,完了去有事的人家蹭飯吃。反正一到事上就亂,蹭吃蹭喝不出力,然後還不上禮。該吃宴席的時候從來不落人後。
就是這麼一副德行的人,你說人家能說老五兩口子啥?
這邊事說的挺順利,也就這麼辦了。結果老大找了木匠做壽材,用的卻是陰乾的榆木。
這玩意彆地地方有沒有用這做壽材的,林雨桐不知道。但就她所知,真是沒怎麼聽說過。榆木和槐木,都有些忌諱,說是榆木尤其是乾榆木,愛生一種啄木蟲的東堤,而槐木半邊為鬼,人到了那頭,是下了地獄,不是去了天上成仙得道了。
所以,哪怕這兩種木料都好,也都常見,但人們寧肯用不怎麼結實的桐木,也不選它們。
木匠一看,都不敢嚷出來叫人知道,那真是要鬨笑話的。隻悄悄的叫了四爺出去,把事說了。
如今老人等著裝殮呢,還能在這當口把事鬨出來?
最後還是四爺把木匠叫到自家,用以前做家具剩下的鬆木,做了一副棺材。
四爺沒嚷開,就是不想叫人知道家裡的醜事,好歹把老人好好的送走。
結果四爺不說,金老大自己倒是把事給嚷開了:“……榆木的咋了?那誰誰誰用的是榆木的,你看人家後輩子孫,一個比一個發達……哪裡有什麼忌諱……要這麼說,也早該給老祖遷墳了……”一個破草席子就好了?
人家才知道金老大這麼能耐,打算給他爸用榆木的。
金大嬸就是那暴脾氣,一下子給炸了,“那等將來,你乾脆把我往河灘上一扔,彆管算了……喪了良心的東西啊……你爸這輩子最對得住的就是你了……”
這個勸那個勸的,老大家兩口子也不敢說話。
等孝服做好了,都穿戴上了,然後多出一套來放在炕角。那本該是老三的。
四爺起身,叫了老二到外麵,“……我去一趟派出所,臨出喪的時候,叫他們把老三帶來,送一送……”
老二抿著嘴,點了點頭,“要是實在難辦,彆強求……”
這事說不上難辦。
四爺脫了一身的孝服,交代了林雨桐一聲,就出去了。
派出所都是老關係,這事也都聽說了。
那所長就說:“……誰能想到出了這事……我跟你說……這有些事它還真有些邪性……”
四爺看他:“出事了?”
所長低聲道:“金怪在我們這兒好好的,一直都沒出岔子。結果就是前天晚上,大半夜大概三點多鐘吧,金怪在夢裡大哭大叫,哭到啥程度呢?反正是我在辦公室睡著呢都給驚動起來了。一所值班的過去看啊,人躺在那渾身汗濕的跟從水裡撈出來似的,那哭聲真跟鬼哭狼嚎似的,把人好不容易晃悠醒了,結果起來就跟困獸似的,暴躁的很,肉拳頭打在牆上,兩手都是血。我還當是得了啥了不得的病了,結果天亮瞧著還好……問他咋了,隻說是做的夢不怎麼好,心慌的很……控製不住脾氣……還叫我把他關在裡麵,彆放他出來……他那樣我也拿不準是咋了,就打發人去,說實在不行叫你二哥來一趟,這可好,派人過去回來說,大叔就是那天晚上去的,就是那個點,三點多的時候……”
你說這叫人心裡能不發毛嗎?
要說是巧合,這也太巧合了。
所以說,心存敬畏總是沒錯的。這事上解釋不通的事太多了。
“……能不能叫明兒出來一趟,當兒子的送不了爹媽一程,這輩子心裡隻怕都過不去這個坎子……”四爺遞了煙過去,低聲道。
“前後一個小時,你看成嗎?”所長接了煙,“上午十一點半起喪,我把人給帶過去,把老叔送到陵地裡,看著入土了,不回金家,我們的人再把人帶回來……”
四爺點頭,這已經算是通融了。是冒著風險的。
要不然一級一級的往上報,再給批,等批下來了,隻怕也都耽擱了。
就這麼說定了。
四爺指了指外麵:“我去見見他……這事得我來說……”
老三一見進來的四爺,蹭一下就站起來了,“你……怎麼來了?家裡是不是出事了?”說著,就盯著四爺腳上的鞋,臉上的血色一下子就退了。
四爺出來沒穿孝服,但鞋卻沒換。鞋上除了腳跟那地方露出黑鞋麵以外,其他地方都縫了一層白布上去。
家裡的父母二老,如果一老過世,白布就不能把鞋麵全裹住。等到另一老過世了,這鞋才會全裹了。
關係越是親近,這露出的鞋麵越少。親兒子媳婦閨女,隻留腳後跟一點的地方。侄兒外甥這些,就都是裹住一半就行了。
隻這一雙鞋,老三啥都看明白了,“是爸還是媽?”
“爸!”四爺說了,就過去攥住老三的胳膊,“明兒出去……好好的把爸送走……彆鬨事……”
老三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對著家的方向,在地上一個勁的磕頭,哭的嗚嗚的。
第二天起喪的時候,兩個穿著便服的,帶著老三回來了。
並沒有給戴手銬,算是給足了麵子。
但這幾天幾夜的折磨,叫老三看起來狼狽急了。麵頰枯黃,額頭鐵青,胡子拉碴,腳步踉蹌,看著靈堂前麵擺放的照片,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爸!”就趴在靈堂前,一個頭急著一個頭的磕,鮮血順著額頭往下流。嘴裡一句一句說著對不起,一聲一聲喊著兒子不孝。
看的人不由的心酸,眼淚順著臉頰流。
金西梅在她家靜靜的聽著,然後靜靜的流淚。金家沒有報喪來,但有糧和有油兩口子還都去了。外甥也是孝子,正兒八經的給披麻戴孝去了。
金家沒攔著,但也沒搭理。
鄭家有些尷尬。
尤其是金老三回來送葬的時候,更尷尬了。
金大嬸撲過去抱著老三:“老頭子啊……老三回來送你了……你睜開眼睛看看吧……”
何小婉大著肚子,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不知道是哭金老頭,還是哭她的自己的委屈。
有那主事的,就趕緊拿了喪服,幫著給老三換上。
忙忙張張的,這就出喪了。
看著老人入土為安,老三也被帶走了。臨走前摸了摸何小婉的肚子。啥話也沒說。
就好像是一瞬間的時間一樣,老三給人的感覺一下子就不一樣了。眼睛熬的通紅,眼珠子卻黑亮的很,閃著餓狼一樣的光。
鄭有糧隻看了一眼,就縮了脖子。
瞧著怎麼有些滲人呢。
老二皺眉喊了一聲:“老三!”
老三一扭臉,對上他二哥的眼睛,身上的戾氣慢慢的消散了,然後吵著何小婉和他手裡的清輝看了一眼。
金老二微微點頭,老三才看四爺,扯著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這才轉身離開了。
清輝閃著眼睛看著遠走的背影,問他媽媽:“那是我爸爸嗎?”
大半年的時間,叫孩子已經不太確定了。
何小婉點頭,說是。
清輝卻扭臉看向一圈男男女女的人,耳中雜亂的很。
這個說:“以前混蛋,現在後悔也晚了。”
那個說:“誰說不是呢?看留下這娘兒們多可憐。”
孩子不明白這些人說的是什麼,但也大概明白,他們說的都不是好話。
何小婉捂住孩子的耳朵,不再叫他聽了。
林雨桐輕輕歎了一聲,這看似已經化解的危機,其實留下的後遺症是無窮的。誰又能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呢?
喪事辦的很體麵。因為是老二過事,一個村子不敢說都來了吧,但至少驚動了八成的人。可見其鄉性如何。再加上四爺和林雨桐的關係,周圍這些單位都有表示,隻不過兩口子不是事主,上的禮金當然是不多,但也不算是少的。加起來可算是不比不小的錢。
喪事辦完了,李仙兒守在禮簿門口不動,支棱著耳朵聽著呢。聽到底花了多少,收了多少。
一共是花了不到五百塊錢,但是收禮就收了一千二百多,這還不算是有那暗地裡給上的禮呢。比如林玉瓏上了五十,林玉健就上了五十,但私底下,林玉健又塞了英子一百。
反正是李仙兒粗略的算了一下,老二家這回淨賺了差不多一千左右。
在八十年代中期,這一千塊錢是實實在在的大錢。
頂的上工薪階層兩口子一年的年薪了。
就是這麼個一個概念。
這也是老二的鄉性好,再加上英子的娘家得力,幾方麵加在一起之下,才有這麼多的。
李仙兒能後悔死。你說哪怕是從老四張嘴借上兩百塊錢呢,這就算是倆兄弟一起辦事的。那這會子是不是就能均分那一千塊錢了呢。
肯定是啊!
一想起這一千塊錢從手指縫了溜走,李仙兒疼的慌。
喪事完了,不等於事情就完了。
有金老頭在,金大嬸這邊就不用管,反正老兩口子過日子嘛。
如今隻剩下一個了,這個老娘的贍養問題,就該提上日程了。
孟家的舅舅都沒走,就說為了說自家姐姐這養老問題的。
金老大說,“該我養,媽以後跟著我……”
這態度是沒問題的。
但金大嬸不同意:“不用你養,你連你自己都養不了,還能指著你啥?”老大為了啥,她心裡明鏡似的。她自己還有一畝二分地呢。誰養她,這地就歸誰種。在家上她還不是不能動彈,在家裡養豬養雞看孩子做飯打掃衛生,啥事都能乾。他這不是想養媽,是想找個老媽子。
金老二要說話,金大嬸直接給擋了:“我哪個兒子也不跟,就自己過。隻那一畝地我種的過來,打的糧食也夠我吃了。以後你們兄弟四個,每月一人給我一塊錢,夠我買油鹽醬醋就行了。老三那份……等他回來再給……”不能給老三添負擔。說著把清平往前推了推,推到英子跟前,“孩子以後你們兩口子管……如今也上學了,好管的很……”然後吸吸鼻子,把坐在炕上玩著的清輝抱起來,“小婉都八個月了,快生了。肯定顧不過來,清輝我留下,啥也不用你給,孩子跟著我過活……你顧著肚子裡那個小的,再有你媽給你幫襯,這日子也能過……”
李仙兒把清豐往前推了推,“媽,叫哥倆做個伴!”
以後去黃河灘下,總不能帶著孩子吧。真顧不上。
“不帶!”金大嬸將臉扭向一邊,“你們自己帶去。我顧不過來。”
這話也是實話,清輝那是不管不成,沒老三在,老三媳婦又得下地,又得看顧孩子,大的不算大,小的生下來那是真小,要不是親家母肯幫襯,她就得過去跟老三媳婦過。總得把孩子看顧大吧。一個都管不過來,還要再塞一個?
不是當老人的心狠,實在是沒辦法了。
按說日子想舒坦,跟著老二老四過,都是舒坦日子。可不能啊,清輝跟著奶奶過日子,那是理直氣壯,可跟著奶奶,奶奶又靠著叔伯,他其實還是靠著叔伯過日子的。老二老四不會說話,英子和桐也都厚道。可這對孩子將來並不好,平白受了人家的恩惠,等長大了他對叔伯有半點做的不到的地方,那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給淹死。
這麼想著,她摸了摸孫子的腦袋,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