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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歲月(44)
秋收總是格外的忙碌的。
今年對於太平三村的人來說, 有一件事夠放在嘴上嚼咕半年的了。
啥事呢?
金家老四一車車的嫩玉米拉出去據說是賣了好價錢了。那些跟車的回來說了,一根玉米棒子一毛錢, 不挑不撿的往出賣,竟然到了市場不到一小時給搶購一空了。
一個玉米棒子就算是成熟了,把玉米粒都扣下來曬乾稱重,能賣幾個錢?
賣不了多少的。
可那得費多大的工夫?人家金老四費啥工夫了?叫人過去掰了運走就成了。不等成熟,人家那玉米一茬一茬的往周圍的城市送啊。
這得賺回來多少錢?
要麼說人家見了世麵就是不一樣呢。傻老帽們傻嗬嗬的等莊稼熟了呢,誰知道這不熟也一樣賣錢,還賣的更多。
這叫啥?
裡麵的門道人琢磨不明白, 但人家有文化, 在外麵見了世麵了。把所有的不同都歸咎於這兩點。
又因為四爺在家‘閒著’呢, 在很多人看來, 不知道那所謂的論文是個啥玩意,就覺得那就是沒事乾在家裡寫寫畫畫的。好吧,閒著的又有見識的人, 大家還是歡迎的。晚上沒事了, 就過來扯閒篇了。
每天晚上,林雨桐得燒滿三暖水瓶的水都不夠。大茶壺泡茶,一屋子聚集著十來個人, 還專門叫清寧出去,買了一條差不多不算是寒磣的煙。然後一個個的抽著喝著聊著,說的都是外麵的事, 聊的也都是發財的大計。
有的就說了, “這兩年的西瓜也能賣。就是這西瓜皮太薄, 路上一顛簸,拉過去就不好看了。”
有一種花皮西瓜,瓜皮薄而脆,味道也好。產量不算是高的,但就是運不出去。運出去折損率太高了。
有人說:“我看老四那果園子也好,要是都種這玩意,苦上兩三年,收入大了可就不止一番了。可還是那句話,這果子種出來,賣給誰去?”
“再說了,咱這也沒幾個人正經的懂這玩意……”這人說著就搖搖頭,“我估摸著,這打農藥上化肥修剪枝乾啥的,也不是看著那麼容易的。弄不好,光長樹,不結果也是麻煩。”
這話倒也對。
“你就懂了,又能咋?”有人就比較悲觀,“糧食賣不出去留著自家吃,一家好歹餓不死。這要是苦上三四年,種出來賣不出去,能咋辦?一家人在啃水果吃?”
這話一出,就有人馬上響應:“西瓜都不能顛簸,那水果就能了?是桃能運出去還是杏能運出去?都不成。”
說來說去,還是運不出去的問題。
就有人說要都是跟縣城街麵上的路一樣,那有啥問題?咱自己往出遠,哪怕是拉到北邊轉街走巷的去換糧食去呢,不怕銷不出去餓死一家子。但問題這不是路不好嗎?
走著去行,騎自行車就顛簸的可以了,再不就是手扶拖拉機。
手扶拖拉機那是一款神車了,坐上去十分鐘的時間顛簸的屁股不像是自己的。就這,能運啥?
三說兩不說的,說到了修路了。
說當年老四的修的煤渣路還不錯,可惜現在都不行了。
又說要是路好,這咱們在不行到縣城到地區市裡也方便。
在這邊十幾個人一聊,然後回去了,每個人都成了宣講機,隻要人湊堆的地方,就把他們集體的觀點往出亮,各個都成了能人,都說那是他的主意。
沒幾天,村上開會了。
說是要集資修路。
這個跟四爺和林雨桐有關係沒,說有也有,說沒也沒有。
四爺和林雨桐的戶口都不在村上,隻是在村上居住而已。但在村上居住,就不走村上的路了嗎?
既然要走,那這集資的錢自家該出不該出?
按人頭收取集資款的。上到八十歲的小老太,小到不到兩歲的清遠,該交的都得交。
每人三十,自家五個人,再加上清輝清涓那一份,一共是七個人的,二百一十塊錢。可是不老少的一筆開銷了。按照工資算,四五個月的工資就這麼不見了。
老二家認了金大嬸的那一份,也四口人呢,一共一百二十塊錢。
修路按說是好事,但這好事未必就真都是讚同的聲音。
有人讚同,有人就反對了。
為啥?
錢太多了。尤其是家裡人口多的人家。五六口人下來,小兩百呢。從哪弄著兩百塊錢去?
就有人說了,你們修你們的路,反正我們一年半載的也不去一趟縣城,也不走你們修的路。
愛修就修去唄,跟我有啥關係?
所以,這真不是說誰能振臂一呼,王霸之氣噴湧而出就能一定乾坤的。
不管村裡怎麼磨,林雨桐和四爺都沒工夫搭理。他們戶口不在村裡,多說話屬於多管閒事。
兩人騎著自行車下黃河灘了。
這回跟其他時候去不一樣的。以前都是兩人,路上很少能碰到同路人。這次則不同,騎自行車的一溜一串的,都是朝一個方向走的。
路上還有認識的小媳婦跟林雨桐打招呼,“又去看黃河去?”
林雨桐含混的應了一聲,“你們這是乾嘛去?”
“耙花生去。”小媳婦應了一聲,自行車蹬的飛快超了林雨桐的車。然後遇到路上的坎子,自行車小跳起來一下,落地重新登上又騎。破爛的路把人訓練的個個都能成自行車選手。
林雨桐恍然,所謂的耙花生,就是把人家收了的花生地重新再撿一遍。
花生那麼小的東西,散落在地裡是很正常的事情。翻檢翻檢總有些收獲的。要是在地裡能找到個田鼠洞來,那就最好了。一個田鼠洞裡,少的也能找出半袋子,多的一兩袋子也有。算是把田鼠預備的過冬的糧食洗劫一空了。
這花生撿回去撿的多了,賣了夠買油鹽醬醋的。少了也沒關係,自家炒了就夠孩子們吃的了。
這也算是叫糧食顆粒歸倉了,沒啥不合適的。就跟當年在兵團撿散落在地上的黃豆一樣。黃豆都能一個個的撿起來,更何況是花生了。
兩人也沒真去河岸上,反而是去了玉米地裡。
本來想看看這玉米秸稈怎麼辦,結果現在沒法著急了。因為地裡也有拾荒的人。這麼大麵積的地,肯定也有落下沒摘的玉米棒子。看見地頭停著不少自行車,就知道拾荒的人還不少。
那這就不能急了,怎麼也得等這些人齊齊翻檢幾遍。
兩人無功而返,騎著去騎著回來,這就折騰了小半天的時候。
到家的時候清寧已經放學了,這次不光是放學了,還放假了。放秋假!幫忙收莊稼的。
這個假期十天,上學每個孩子得繳納玉米五斤。這是對一到三年級的孩子,四年級往上,得十斤。
小老太才不叫清寧去呢,“咱家自己地裡的都是彆人去撿的。”幫忙就幫忙,乾啥叫孩子給繳納糧食。開學收的學費還少了?
最後這些糧食隻怕都是落到老師的兜裡去了。
清寧嘟著嘴:“學校收咱五斤糧食又發不了財,咱們沒那五斤糧食也窮不了……”
有點嫌棄小老太囉嗦。
臭丫頭,嘴上嘚吧嘚吧一套一套的,說話跟老雞蛋似的。
林雨桐說她:“好好說話。”也不知道像誰,不說話就不說話,一說話就噎人。
清寧半點也不把她媽的話放心上,扭臉卻問:“媽,給我也做麻餅吧。”
麻餅跟桃酥有些像,如今鎮子上有做那個的。
不是說拿錢買多少斤。而是你拿麵粉雞蛋糖這些東西來,我按斤數收取一些加工費。
孩子們的零食少的很,平時誰又舍得拿錢買?有這種自家出糧食的就能加工出來的東西,有孩子的多多少少的都給孩子弄一些。
孩子上學去的早,還不吃早飯。每個人出門都帶吃的。
有啥好吃的?
冰涼的饅頭,要是嫌棄沒味道,掰開給裡麵抹上一層熟油,再撒點鹽。要是饅頭硬掰不開,就拿刀從正中間劈開。要是條件好的,還能在裡麵夾一層厚厚的白糖,那就是頂好的美味了。
大部分孩子都是拿著兩饅頭邊走邊吃的。有那當媽的心疼孩子,蒸饅頭的時候,特意做一籠屜的花卷,油香油香的,好歹有些味道。
但清寧從沒受過這委屈啊。小老太早上起的早,等孩子起來後,小老太給把奶粉衝泡好了,又把雞蛋煮熟剝皮放在一邊的盤子裡。一杯奶一個雞蛋,熱乎乎的吃了才去學校的。
這會子見人家都拿麻餅的,估計是有點饞了。
正說著呢,英子提了半竹筐的麻餅進來,“清平昨兒就要吃了。也不知道有啥好的。”她那邊早起要忙食堂的事,早早的生火了。能叫孩子委屈了?油炸的饅頭片,雞蛋湯,有幾個孩子有這待遇的。
偏就是彆人吃啥她就饞啥。
得了!送來了,就不用再去了。
但瞧著孩子饞嘴,林雨桐就乾脆給孩子做點心。
能做的點心有限,土著版的雞蛋糕也能做,不過是蜂蜜不好買。用糖奶粉這些東西,倒也算是湊活。
做出來,不光是兩孩子愛吃,小老太也愛吃,“你省城買的麵包好吃多了。”
那不是新做出來的,味道當然是不能比了。
又做了幾個,給英子,金大嬸和何小婉送去了。
然後,送完了回來,林雨桐發現屋裡多了個孩子,“清豐來了?”
這老大家的清豐。
“四嬸。”孩子嘴裡含混著叫了一聲,一手一塊蛋糕正往嘴裡塞呢。
林雨桐看小老太,用眼神示意著問:這孩子怎麼來了?
小老太端了半杯溫水給孩子放到手邊,就往出走。
林雨桐跟到院子裡,“咋的了?”
“肯定是見你給其他幾家都送吃的了,沒給他們送,這不打發孩子來了嗎?”還能趕孩子走啊。
是!大人再不是東西,跟孩子有啥關係。
林雨桐發現,這家裡就多了這麼一個不請自來的客人。放假期間,早上自己來,晚上自己回去,在這邊混吃混喝一天。
誰能跟孩子計較,知道是大人打發來的,但也不能衝孩子撒氣。自家孩子有啥,清豐就得有啥。
等孩子的秋假放完了,這情況並沒有好轉。
清豐上了學前班了,放學比一年級的要早半個多小時。然後這孩子放學了不走,就坐在一年級門口,等著清寧和清平放學。兩人放學了,自然得帶著弟弟回家的。
於是清豐就是這家吃一頓早飯,那家吃一頓午飯。看誰家飯好,吃誰家的飯,視情況而定。
嘿!老大兩口子也是絕了。
不管上輩人有什麼恩怨,對下一代人,那是另外一回事。
兩家都默認了這事,由著孩子來去自如。來了給飯吃,不來也不問。
老大家兩口子忙著拾荒呢,一去就是一大天的時候,確實也是顧不上,但估摸來開口吧,他們也開不了口。事情就這樣了。
誰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倒是巷子口住著的忍冬挺著肚子過來說閒話:“你們這是給你們老大家把孩子都養了……”
一副想挑事的架勢。
林雨桐笑了笑,轉移話題,問她的肚子,“我瞅著快生了吧。”
忍冬就笑:“你知道人家說你啥不?說你給這給豬接生的都接出門道了。你說你這都看準了多少個了?我瞅著比鳳蘭那b超機器都靈……”
胡扯!這人跟豬哪裡有什麼可比性。
說忍冬要生了,還真就是生了。
當天晚上,在家裡,找了吳和平兩口子來,給接生。
這回還真不好,b超查出來是男胎,結果養的太好了。忍冬又是瘦小的體型,結果孩子太大,難產了。
一條巷子都能聽見一晚上那邊都是鬼哭狼嚎的。
難過了一晚上,等天蒙蒙亮的時候,生下個八斤重的小子。林雨桐送清寧和清平到巷子口,看路上有人了才敢叫兩個孩子走著去上學。從劉成家門口過的時候,聽見劉成的喊聲:“桐——來!看咱而已有兒子了。”
十分熱情的邀請,要顯擺他的兒子。林雨桐不進去都是不給麵子。李芬芳正給孩子洗了,放炕上給穿衣服呢。林雨桐過去搭把手,見李芬芳給孩子穿的艱難,塞不進去胳膊掰不開孩子的腿的,她就微微皺眉,從頭到腳把孩子摸了一遍,然後心裡就咯噔一下,這孩子不對勁。
劉成一見林雨桐的麵色不對,趕緊問:“咋的了?”
能說嗎?
得了兒子的劉成笑意還在眼裡蕩漾著呢。
林雨桐笑了笑:“沒事。就是得空了帶孩子去醫院瞧瞧。你們我們家清豐當時沒處理好,差點耽擱孩子說話。彆小看身上的小問題,還是人家醫生更專業。咱家這孩子來的不容易。”
這話是正理。趕緊點頭應了,瞅著孩子雙腿間的小雀雀笑的見牙不見眼。
李芬芳就有些不高興,這還是嫌棄自己的手藝呢。難產都給順利接生下來了,你還那麼多話,不就是個靠著給豬接生出頭的!真當自己是個能人了?
林雨桐心裡一歎,從裡麵出來了。隻跟四爺小聲說了那孩子的事,跟誰都不好提。
劉成歡喜的什麼似的,晚上找四爺來借錢了,“……好好的熱鬨一次……先拿五十,等事過完了,就還……”
給孩子做滿月,自然是要收禮金的。這禮金攏一攏,也夠還債的了。
林雨桐沒多話,趕緊把錢遞過去了,“是該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