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不久,上級領導到醫院來視察工作。
當時那位年輕漂亮的林局在視察病房的時候,她恰好碰上了。對方還跟自己握了手,說了一聲:“辛苦了!”
就是剛才的那一聲‘辛苦了’,叫自己覺得似曾相識。
而如今認出來,是對方的手,準確的說,是對方手上的戒指。
跟自己握過的手修長有力,她平時覺得隻有醫院的醫生護士才能有一雙乾淨的手。可這位林局的手,白皙乾淨漂亮的叫人妒忌就不說了,最吸引人的,或者說能引起女人注意的是,手上的戒指。這戒指她從來沒見過。看似細細亮亮的一個簡單的圈圈,可上麵點綴的那一刻小米粒大的應該是寶石的東西,發出來的光線太迷人了。叫人一眼就喜歡上,並且牢記它。
如今再一看見這雙手,還有那手指上帶著的戒指,她可以斷定,這就是領導。
領導低調的來醫院探望病人了。
能親自過來,還跟年輕人說話那麼親昵,這肯定是重要的客人啊。
這邊給二十號病床換了藥,就趕緊出來。
那個年輕人正在送林局去樓梯口,她聽著,對方說:“二姐,天黑,你路上小心著點。”
二姐?
這兩人是姐弟?
那麼住院的豈不是至親之人。
小護士蹭蹭蹭的跑回護士站,敲響了裡麵值班護士長的門,這麼那麼的把事情給說了一遍。
“你確定這三十八床是林局的家人?”護士長又問了一句。
小護士連連點頭,“那年輕人是病人的兒子,而他把林局叫二姐。這是啥關係?不可能是表姐,這病人也姓林。要麼就是親姐,要麼就是堂姐。”
是親姐姐,那病人就是林局的爸爸。是堂姐,那病人不是林局的伯伯就是叔叔。
說是親人,這話也沒錯。
護士長起身,“你等一下,我去問一問。”
於是今兒晚上就多了一個護士長查房的事。病房裡不要留那麼多的陪床家屬,該走的就儘快離開,病人好好好休息的。
到了三十八床這邊,林玉瓏正幫著林家成擦腳呢,護士長就說了,“您真是好福氣,兒子閨女都孝順。剛才走的是女兒吧?”
林家成也沒多想,“是啊!是二女兒。這邊不留這麼多人,叫她回去歇著了。”
那這就差不了了。
出來了趕緊就跟值班的醫生說了一聲,“……您看要不要換個病房。”
這樣的硬點子關係戶,醫院是有專門預留出來的病房安排的。護士也有配備的。
醫生脫了白大褂就去下麵打電話,“這事得趕緊說,咱們已經很被動了。”
這在場麵上混的,不就是個麵子。你們不給人家領導麵子,領導能給你們麵子?
半個小時後,林家成都懵了。
先是醫院的領導來,一個一個的看望。沒用彆人動手,這醫護人員就被搭把手,換了病房。單人的病房,帶著衛生間,邊上沙發電視一應俱全。緊跟著就是專家組來了,四五個據說是專家的醫生,各種的檢查。然後說了,“先休息,休息好了,明天……明天咱們再好好的檢查一遍……係統的檢查一遍……”又專門叫了護士過來叮囑,“一定要照顧好……有什麼問題直接去辦公室跟我彙報……”
林家成這個時候才想起自家二閨女說的話,她說,她來醫院,確實是不方便,到時候興師動眾的,隻怕不好看。
等人都走了,屋裡隻剩下父子倆了,林家成才問:“你二姐是哪個局的局長來著?”不是管啥食品衛生呢嗎?咋還管到醫院來了?
林玉瓏都服氣了,“您是隻顧著我哥結婚的事,啥事都不往心裡去了是吧?我姐升了,如今是衛生局的……”它挑了挑大拇指,表示是裡麵說了算的人。
林家成吸了一口氣,“這就又升了?”
可不嘛。
人家往上升一級,那是得成十年的熬的,這可倒好,一年的時間吧。
林玉瓏就說了,“我姐的學曆高。回來算是特殊人才,本來人家彆說留省城,就是去京城,這個級彆也都不會掉。上麵有規定的。”
哦!
以前上班的時候,消息還會靈通一些,現在是不成了,消息嚴重滯後。這麼重要的信息,自己愣是不知道。
他嗬嗬笑了兩聲:“沒想到竟然是享到了閨女的福了。”從來都不敢想的事。
林玉瓏坐在沙發上,低聲道:“我的意思是,我一會子出去,借個電話給我大哥去了電話。要不叫我大哥借來吧。咱們去省城,最好彆再縣城呆。”
林家成皺眉:“又不是大病,折騰你大哥乾什麼?”
林玉瓏深吸一口氣,“爸,你是不知道我二姐的本事。這才上任多久?人家局裡好些年沒解決的住房問題,這就給解決了。兩棟亮堂的家屬樓這就蓋起來了。光是安排他們局裡的,一棟樓都住不滿。聽說那兩位副局想拿剩下的一棟給單位外麵的送人情。結果我姐倒是應了,就是把衛生係統裡好些勞模,還有一直在鄉鎮衛生院工作的一些先進工作者都給拎出來,一人給分了一套。這事辦的,就沒人說不服的。聽說還承諾了,隻要乾的好,福利絕對跟的上。如今在下屬的這些醫院,她的話就是……這個……”又一次豎起了大拇指,“您說知道您來了,林局的父親……您也是在外麵工作了這麼些年的,您說,要是您的領導家屬住院了,您是去看望還是不去啊?去了,十塊二十塊的拿的出手嗎?五十、一百、甚至更多的錢偷摸的塞過來,你說咱是收還是不收?”說句難聽話,“要是我姐在我二姐的位子上坐著,那這事就簡單了。咱啥心都不操,人家咋安排咱們咋來。就算是欠了人情了,叫我姐去換去。她應當應分的。可這人偏偏是我二姐,說句您不愛聽的話。您受這特殊的待遇,心裡也不覺得難受?不彆扭?說到底,就是四個字——受之有愧!”
林家成沒說話,不得不說,小兒子的話是有道理的。
住在這裡,人家口口聲聲說這是林局的父親,他虧心。靠坐在病床上,那真是坐臥都不寧。
兒子說的對,就是受之有愧!
林玉瓏遞了一杯水過去,“爸,咱說句長遠打算的話。我二姐和我二姐夫這勢頭,隻怕將來走的要遠呢。我大哥現在看著混的不錯,但其實除了手頭寬裕人頭熟路子廣之外,沒有彆的上升空間了。但是我二姐這不一樣……這以後,可能仰仗我二姐的時候反倒是多些。咱們處處做的妥當了,沒叫我二姐為難,她是明白人,心裡是有數的。等到真的有難處的那一天,人家稍微動動手指頭,咱們的那點難事就不是難事了。所以我說,留在縣醫院,其實是給我二姐惹麻煩呢。咱們去省城……原先不打算去,那是原先的想法。但現在看醫院上下給咱的這個待遇,我覺得還是跑遠一點的好。”
大哥有來錢的門道,在醫院最多是花他自己的錢。錢這東西是還的起的東西,可有些東西,卻經不起拋費。
這邊安置好,林玉瓏就給林玉健去了電話,把事情大致的說了一下。
林玉健這才道:“你這算是長大了。事情是得這麼辦。我明早親自回去接,你守著彆離開。”說著,看了眼外麵拍打著窗戶的秋雨,低聲問了一句:“那邊也下雨了吧。”
這個真不知道。一直在樓裡也沒出去,忙忙叨叨的,病房又始終不安靜,還真聽不出來。
林玉健就道:“就這麼著吧,你守在那邊哪裡也彆去。要是下雨,路上估計不會很順利,我到的應該會晚點。有件事你記著,有誰看了爸,給了東西或是彆的東西,一件你都彆碰,回頭交給你二姐處置。爸看病的錢你不用擔心,有我呢。”
這是警告自己彆碰那些不該碰的東西。
林玉瓏趕緊說:“大哥,我知道輕重。”
哥倆又說了幾句,這才掛了電話。
林玉瓏出了住院樓,外麵潮濕的冷空氣撲麵而來,耳中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雨打在枯黃的樹葉上,聲音是這樣的。
他深吸了幾口氣,反身又回去。還是守著點好,可千萬彆出岔子。在單位的時間越長,越是知道有些事情的艱難。自己在單位要不是有德叔護著,能有如今的成色。說到底,在那個小郵電所裡,自己是有靠山的人。而自己如今在單位越來越如魚得水,跟自家二姐跟二姐夫在縣城的人脈也不無關係。
所以,維係好這個姐弟關係,比那所謂的金錢可重要多了。
“下雨了還跑出去?”見兒子回來林家成睜眼就問了一聲。
“沒出去,就在外麵站了站?”林玉瓏睜著眼睛躺在沙發上,“沒淋濕。”
“這還沒濕?”小老太趕緊遞了毛巾過去,“擦擦。把腳上的鞋也換了,一腳的泥。”
縣城的路不是很好,柏油馬路那也是一個水坑一個水坑的。去的時候沒下雨,回來就有點下了,剛出了醫院,雨就大了起來,回來沒淋透吧,外麵的衣裳是濕的差不多了。腳上這是……路段不好的時候下來推著自行車走,給踩到水坑裡去了。
去衛生間泡在熱水裡洗漱了一遍出來,小老太端了薑糖水,“喝了。”
林雨桐一邊端著暖手,一邊穿著睡衣裹著毯子坐在沙發上跟她說話,“清遠那小子睡了?”
“睡了。”小老太坐到邊上,“你爸那是啥病啊?”
“腰椎頸椎大腿小腿,反正是沒有不疼的。可能是壓迫神經了。”林雨桐說的很淡漠,“這毛病,就是受著。動手術如今……意義也不大,他那腰上……比較嚴重……”
“能走不?”小老太搖搖頭,“年紀也不大啊。這如今再是走不動道,你說那家的日子該咋過?”
可不就是。
林雨桐吸溜的喝了一口,“他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離不了拐杖。走路隻怕是三五十米是極限。在自家院子裡走個來回,自己上茅房還是能的。彆的,估計是不成了。最多也就是再門口坐坐,跟人說說閒話。再想走遠的地方,沒門!”
這還是治療的好的情況。
以現在這醫療手段,腰上敢動大手術嗎?
真給開刀了,好不了兩年,非得癱了不可。
最好的辦法就是保守治療,疼就忍著,難受就受著,沒彆的著了。他家大兒子就是那樣,還得靠著他的退休金娶媳婦養老婆生孩子再養孩子呢,它且死不成呢。
小老太聽的都渾身不得勁,“這也是人家大夫跟你說的?”
林雨桐含混的應了一聲,“那我能上哪知道去?不是實在關係人家都不肯撂實話的。”
“這個受罪啊。”小老太說著就回房去了,“也是做了孽了。這不是,報應來了!蒼天饒過誰啊?”說著,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叮嚀林雨桐,“把那個趁熱喝完趕緊睡。晚上捂上兩床被子。”
“知道了。”林雨桐應著,就關了下麵的燈,端著碗上樓了。
上去躺下了,就覺得身邊空落落的,這要是家裡裝上電話就好了,如今想打個電話,這個難啊。
第二天上班,先給四爺住的賓館房間打了一個電話,是清寧接的,一聽就知道還沒睡醒呢,“媽,怎麼這麼早……哦……我爸……我爸洗澡呢……等會叫我爸給回過去……不用嗎……哦好吧……我們都好著呢……不算冷吧……前兒去皇陵……昨兒去故宮和雍王府……今兒去長城的吧……”
等掛了電話,林雨桐就想笑,果然,還是先去了皇陵,然後去了故宮和雍王府。
這邊正想著呢,電話又響了。
“林局啊,我的領導啊,您是不是對我們的工作有什麼不滿?您說您父親來住院,您怎麼都不言語一聲,要不是下麵的護士說見到您了,您看我們這是要失禮了……”
電話那頭說話的是王院長,一個跟林家成年紀相仿的禿頂老頭。
林雨桐就知道,遲早得有這麼一遭,她挑挑眉,“王院長,可彆這麼說。我爸就是一普通老百姓,您要是特殊待遇,這是叫我犯錯誤呢。可不能害我啊!”
“哎呦,我的林局啊。”王院長特彆會說話,“這次還真不是給您麵子,是您的父親的原單位,人家來人了,也說了,您的父親是在當年也是給單位作出過突出貢獻的人。人家出住院費,要求咱們醫院給的特殊照顧,跟您可沒關係啊。”
這人不光是會說話,還特彆會辦事。
這事辦的,誰也指摘不到自己身上。
這屬於不領的人情都不行。
可這該怪誰呢?
怪林家成不該得病?得病了不該就醫?
真要怪這就是不講理,人家也不想得病的。
該怪林玉瓏告訴自己,叫自己不得不去看?
這又是扯淡!這事上哪有什麼秘密?知道林家跟自己關係的,在縣醫院鳳蘭就知道。鳳蘭不說,鳳蘭的愛人難道就不會說漏嘴?林局的親爹病了都不去看望,這又是啥名聲?
林玉瓏也該是考慮到這種因素,所以才跟自己說了一聲。這也怪不得人家。
生活中的有些事就是這樣的,沒有誰錯了,這不就趕上了嗎?
這個王院長的人情自己得領,就是那位郵局的領導,打聽出來是誰之後,這個人情還得自己領。
欠了人情是要還的!
真是煩死個人了。
她這邊煩人,而林家成卻覺得住在這醫院,有點嚇人。
好似一夜之間,都知道林局的父親住院了。鄉鎮上那些醫院的院長啥的,也都來看望樂樂。病房外麵都排隊了。禮品這就不說了,關鍵是這慰問金啊,有點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