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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歲月(61)
徐天拉著一直低著腦袋的兒子, 在縣城四處打聽, 才找到礦泉水廠。
到了門口都有點膽怯了, 這麼大的廠子呢。
一到門口, 就有人過來問:“是徐天兄弟?”
這人年紀不小,一笑一口大黃牙, “走!兄弟, 地方都安排好了。”
從大門進去, 左轉, 一直往前走, 走到了廠子圍牆拐角的地方。
那裡一個不顯眼的小房子,掩映在假山的背後。
“這是原來工地上的門房, 後來那些建築都拆了, 就隻這個有假山擋著,沒動。後來放個雜物啥的, 就沒拆。這地方僻靜,孩子出門上學也方便。宿舍樓在最裡麵, 要是住過去,光孩子上學穿過廠區就得二十分鐘時間, 太費事。”
門推開了。裡麵被打掃的乾乾淨淨。
許是當門房用的, 啥都是齊全的,外間兩麵都是推拉式的窗戶, 隻有六七平米的樣子, 靠著窗戶放著兩張桌子, 兩把椅子, 就沒彆的東西了。
往裡走,套著一個五六平米的小間,裡麵放著一個架子床。床上被褥鋪蓋都是新的。鋪的整整齊齊。床下麵放著廠裡統一發的盆子毛巾熱水壺,一側開著個隻容得下一個人轉身的,一個多平方的小衛生間。
這人介紹說:“裡麵沒水龍頭,屋子外麵有一個,隨時都能用。吃飯有廠區的食堂……”說著,聲音就低下來,“咱們現在是二十四小時三班倒的上班,食堂一直有熱水熱飯,犯不上自己做飯的。便宜實惠,絕對劃算。”
徐天賠著笑,這地方比預想的好的多了。
從來都不敢奢想住在這麼好的環境裡。
熟悉了兩天,徐天就知道這地方的好處了。
這個角落是挨著備用庫房的。裡麵放雜物或是積壓品的地方。十天半月都不開一次門。廠裡的工人很少到這一個角落來。住在這裡,完全可以不受廠區車輛進出和機器轟鳴的影響。
三天的時間安家,最後休息的一天,徐天叫上一直沒說話的兒子,“走!跟我出去一趟。”
徐強還是低著頭,“去哪?”
聲音沒什麼情緒。
“謝恩人去!”徐天不由分說拉著徐強就走,“彆犟著了。以後你長大了,想看你媽再去看也行。現在……你去了……隻會叫你媽的日子更不好過……”
“那你為什麼還要叫我媽跟那個壞人過……”徐強一把甩開他爸的手,仰著頭瞪著眼睛。
徐天蹲下來看著他兒子:“不是我叫你媽跟壞人過的,是你媽自己覺得壞人比老實人可靠!”
“壞人比老實人可靠?”徐強看著他爸,“真的?”
“你媽是那麼想的。”徐天揉了揉兒子的頭,“那你看吧,要是你媽以後過的好了,那你媽就是對的。要是你媽將來過的不好了,那你媽就是錯的。”
“要是我媽過的好了,我就去做個壞人。”徐強看著他爸,一字一句的道,“要是我媽過的不好了,我就是做個好人。”
徐天愕然的張著嘴,一句也說不出來。好半天站起身來,腳蹲麻了起身有些踉蹌,站穩了之後才又勉強的笑笑,拉著兒子的手就走。心裡卻想著,為了你成為一個好人,爸爸必須叫你看到你媽媽過的不好嗎?
可你媽媽的過的不好了,你就好受了嗎?
這算是個惡性循環,叫老實人徐天在心裡翻了幾個個兒,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走的時候孩子還小,如今都這麼大了。
“對了,該上幾年級了?”徐天岔開話題問了一句。
“開學上初一了。”徐強跟著他爸的大步子走有些跟不上,“我今年十三了。”
是!走的時候三歲,回來的時候十三了。
都要上中學了。
“都要上中學了?”林雨桐詫異的看著眼前的拘謹的小子,問徐天,“學校給找好了嗎?要是沒有就言語一聲,我幫著聯係。”
“我考上我們縣的重點中學了。”徐強抬起頭看了說話的阿姨一眼,大聲說了一句。
林雨桐就笑,這是個自尊心特彆強的孩子,“這麼了不起啊。那這更沒問題了,轉來也上重點。這樣的孩子根本就不由求著聯係學校,人家巴不得多收幾個這樣的生源呢。這孩子,真是爭氣。”
徐天的腰杆一下子就直了,“您彆誇他,他這孩子容易驕傲。”
圍著孩子的事,說了一會子話。
頭一次見麵,也沒跟人家說什麼要人家乾什麼的事,就是頭一回見麵,隨意的聊聊天。彼此都不算是了解的人,有個觀察期這很正常。
臨走的時候給孩子拿了點零食什麼的,就把人給打發回去了。
四爺把一張用孩子作業本的反麵寫出來的欠條遞給林雨桐,“收著……”
剛才怕是避著孩子塞到四爺手裡的,是一張欠五百塊錢的欠條。
許是因為徐天的事,老三調整過來用的時間特彆的短,孩子快開學的時候,他來了,“我還是想到南邊去。”
誰能攔住?
這就沒法攔了。
打定主意的事了。
何小婉在一邊笑了兩聲,“我的意思是,在縣城開公交車也挺好的。如今不是把線路往下承包我。我弟妹的哥哥,打個招呼就行的事。跑從縣城到咱平安鎮這條線路。再要是跑的好,跑早班,四點從平安鎮直接去省城的車也行啊。肯定是由賺頭的。他非不乾。我是叫二哥二姐給他說,說不聽。他是死活非要往南邊去。”
這是背著老三替老三張羅活了。
就老三這性子,這幾年已經覺得在她娘家人麵前抬不起頭來了。尤其是在他弟弟麵前,以前是施恩的,如今還了一個角色,哪怕人家沒怎麼著,他都覺得人家像是對他施恩了一樣。況且這何小婉的弟弟,確實是個不怎麼會說話辦事的人。整天黑著一張臉,跟誰也不愛打交道。人家也知道他自己的性子,選擇了學校這個相對單純的環境。找的媳婦呢,也是中學的老師,那邊的條件比較好,就看上女婿工作穩定人還老實了。
按說,這也沒啥。對何小婉來說,求娘家弟弟,這都算不上是求。姐弟處的挺好,弟媳婦也好說話。這邊她抱怨了幾句,弟媳婦就把事情攬了。挺好的事情吧。
可老三那點自尊心作祟,受誰的恩惠,都不願意再繼續受媳婦娘家的恩惠了。
再說了,本來就犯不上開這個口的。
自己真要出來找活,老四和桐這比較好開口,自己也是理直氣壯的。就是沒老四,隻對著桐,也比對著她那黑臉弟弟好開口。
人家是人民教師,以前見了自己還叫一聲哥。如今大概是覺得這幾年照看他姐和倆孩子,有功勞了,也覺得自己這坐牢的,叫他跟著丟人了。所以見了人就隻點點頭,一聲也不叫。
說起來人家也是連大氣也沒哈一聲,可這是不是親熱咱還感覺不到嗎?
自己是那種離了他幫扶就養活不了自己的窩囊廢嗎?
乾嘛要上門去叫人用下眼看呢。
這話沒法跟何小婉說,說了兩口子得吵起來。何小婉肯定要說自己沒良心,這幾年她媽有多不容易,她弟弟幫了多少忙等等等等的。
這點自己承認,所以不能言語。哪怕心裡再不舒服,都不能說這麼沒良心的話。
有時候欠的人情是這樣的,好像一輩子你都還不完似的。
最好的就是我不靠著你,我過好了,我倒著貼你,到人家嘴裡才會說,也不虧了他不在的幾年老丈人家的幫忙。
要是仍在那邊找的活不乾,單乾老四和桐給的活,這也事。
怎麼?跟我們生分了!就你弟弟是親的,這邊的內弟小舅子就不是親的?
看!怎麼辦都有人屁叨。
乾脆走吧!哪裡掙不了錢呢?
以前也在南邊呆過,那邊的錢掙起來是容易。
老三坐在這裡,哪怕啥也不說,一聽何小婉的說辭,四爺和林雨桐也明白了一個大概。這就更強留不成了。
四爺不說不叫去的話,隻道:“去了想乾什麼?”
“什麼都行。”老三往沙發上一靠,對何小婉時不時在腰上掐一下的事,一點都沒搭理,“去了再看看,從南邊回來也有好幾年的時間了。那邊變化是一天一個樣,如今是個什麼樣子,不好說。”
林雨桐就直接拿了兩千塊錢出來遞過去,“窮家富路的。錢你拿上。這幾天家裡就安裝電話了,有啥為難事,直接打電話回來。”號碼是早就選好的,她順手寫在一張紙上跟錢一塊遞過去,“裝電話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你到了給這邊打電話,隻怕都通了。隨時能聯係,家裡也不跟著擔心。”
老三沒客氣,拿了錢,“行!到了給家裡打電話。”
也沒多呆,說是要去看看徐天去,四爺和林雨桐都沒留。
結果清寧和嚴格從外麵回來,就跟林雨桐說,“看見我三伯跟我三伯母在巷子口吵架了。”
咋吵的?
這才出去!
“是為你三伯要去南邊的事嗎?”林雨桐給倆孩子倒果汁去,回頭問了一聲。
清寧搖頭:“不是!是錢的事。聽著我三伯母說今年的收成不好,手裡緊,家裡也沒餘錢啥的,要我三伯身上的錢。我三伯說錢是借的,將來得還。這是出門的本錢,不能動的。我三伯母說我三伯有外心還是啥的,又說男人有錢就變壞,不許帶那麼錢出門。說是找活乾身上帶上一來回的路費就行了。哪怕是去工地上搬磚扛水泥,也不至於一個大男人養活不了自己。非要我三伯身上的錢。還哭著嚷嚷了。我三伯說這是咱家巷子口,彆給在咱家丟人啥的,拉著我三伯母要走。結果我三伯母往地上一坐,說我三伯坐牢啥的她自己帶孩子辛苦。今兒要不拿錢出來,就坐著路中間不走,找大家給評評理。剛好我明伯伯的車子回來了,司機按喇叭,我瞧見我三伯對著車的方向笑了笑,偷著把一遝子錢都遞給我三伯母了。然後我三伯母就起來讓到路邊了。等車過去,我三伯母給了我三伯一張一百的,我三伯又要了一張,反正就是兩百塊錢,剩下的我三伯母不給了,往衣服兜裡一揣,跑著走了,說是先回家了。我三伯朝自來水廠的方向走了。”
這個何小婉啊。
看住男人的錢不能說錯了。農村裡差不多家家都這樣,男人出門兜裡有幾個錢,回來還剩幾個錢。花錢都乾啥了,都說上來,要是交不了賬,那壞了。兩口子有時候為了一兩塊錢就能乾一仗。
你是不是拿錢給你爸你媽了?你是不是攢錢給外麵的相好的了?
主要還是怕拿錢貼補父母那邊,這也不是一家個例。有的媳婦就說了,要給你爸你媽買啥,你說出來咱商量著辦。彆弄的鬼鬼祟祟的。偷著補貼好像兒媳婦不孝順似的。可還是每每的杜絕不了這種現象。反正有時候賬對不上了,肯定是忘了還有啥零碎賬給忘了,壓根不是昧下錢財乾彆的了,可一對不上,這就是事,前麵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得被翻出來,翻著翻著就吵起來了。
日子緊巴,一分一厘都得算著來。
因此,鄉下媳婦真就跟何小婉似的,哪怕不會鬨的這麼難看,但性質是差不多的。如今這兩千塊錢,可不是小錢。
何小婉的辦法極端了一些,但目的還是看住男人的錢包。
在她看來,老三算是有前科的人。外麵的狐朋狗友多,誰知道這錢裝到身上他會拿這乾啥。爛義氣的勁起來了,貼補誰去了都不知道。
攥在手裡存著,借來的錢嘛,將來是要還的。被他糟踐完了,將來拿啥還?
何小婉還真是這麼想的。
到家了,手裡的一千八又把自己攢的錢裡拿出兩百來添進去,湊了一個整數存在銀行去了。這麼大一筆欠款,將來就是老三掙不了,這錢取出來還了,也就是了。
咱不欠誰的。
等給九月一號,給孩子報名了,回來就接到老三的電話。
他此刻人已經在鵬城了。
“……這邊變化大的很,曾經到過的地方如今都不怎麼認識了。”老三在電話裡很興奮,“我還沒找到落腳的地方,不過放心吧,這邊好混……彆擔心,跟你三嫂說一聲,我到了,彆擔心,大概三兩個月的,就能回去一趟。”
掛了電話林雨桐尋思,這三兩個月的就能回來一趟,是啥活啊?
隻怕就是倒買倒賣。
這玩意有一階段,是挺掙錢的。
要是何小婉沒拿那一千八,隻怕下個星期,老三都能帶著貨回來。
正說何小婉呢,英子的電話打過來,說的還是何小婉,“……她娘家嬸子沒了,這禮咱們得走吧。”
親嬸子的話,何小婉算是孝女,人家肯定會給金家報喪的。
那這禮肯定得走。
林雨桐就說:“姐,你把該準備的給我也準備一份,埋人當天我回去。”
提前要準備花饃這些東西,還有豬頭,得給何小婉把臉麵撐起來不是。
“水果乾果就不要準備了,我這邊拿。”她這麼交代。
這事其實去一個人就行了。
肯定是自己去的。
何小婉是孝女,完了得有人攙扶著去陵地裡送葬。夫家有事,是娘家嫂子弟妹或者姐妹攙扶。娘家有事,這得夫家的妯娌或是大姑子小姑子攙扶。
大小姑子沒有,肯定得親妯娌上了。按照老大和老五家的辦的那些事,何小婉肯定是叫自己和英子攙扶她的。
當然了,自家這邊辦事,人家何家沒掉鏈子,從頭到尾的,都辦的很體麵。
晚上下班,四爺開車,兩人趕回鎮上,人得先露麵,過去祭奠一翻的。
這邊車一停下,何小婉就迎了過來,孝服已經穿上了。
進了門,禮房就給林雨桐和四爺發了一尺的白布。作為親戚家的晚輩,也是應該的。
兩人也沒把布往頭上纏,就纏在胳膊上,過去恭恭敬敬的給上了香。那邊孝子才起身過來跟四爺說話。
這邊跟林雨桐說話的是何小婉娘家的堂嫂。都是一個村上的人,也都認識。
林雨桐就說了:“這也太突然了……”
何小婉就在一邊說:“誰說不是呢?老三走的時候我們還來看嬸子了,這才幾天,老三剛走,如今想聯係他都聯係不上,趕不上送嬸子一程。”
侄女女婿是要披麻戴孝的,趕不上回來,何小婉自然是要辯白一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