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來儀(13)
林平章默默的收回視線, “你不用隱藏, 涼州發生的事……成之和柴同……信上都有提及。”
太子妃急道:“我明兒就會找我父親……”
“找你父親乾什麼?”林平章也不看向她, 隻對著慈眉善目的玉佛微微躬身, 口裡卻跟太子妃繼續著剛才的話題:“告訴你父親咱們都知道刺殺的事是他乾的?”
這話說的……
太子妃愣在了當場。可自己真要是這麼做了,仔細尋思,好像也有些欠妥當。
這要是真叫父親知道, 他所謀劃的事情不成了, 並且自己和太子對他做的事都已經心知肚明了……鬼知道他在覺得兩方之間的嫌隙不可修複之後他到底會做出什麼選擇來。萬一關鍵的時候反咬一口, 把事兒揭出來怎麼辦?
父親那性子,做為親閨女,總是也有幾分了解的。
再加上,兩孩子如今這樣子,是暫時換不回來了。
那麼在換回來之前, 守住這個秘密,才是保住倆孩子的關鍵。
怪不得梧兒叫蘇嬤嬤寫回來的信裡會言辭激烈, 用死人比活人的嘴嚴來說這件事。
事實上也確實是,把陳家逼得太緊了, 她們的嘴就未必真嚴實。
“臣妾……明白殿下的意思了。”太子妃將臉上的眼淚瞬間就擦乾淨,“臣妾最近會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該乾什麼還得乾什麼……過段時間,等陳家不敏|感的時候, 臣妾會再想辦法叫陳家察覺不出咱們已經洞悉的事……一定會把他們死死的綁在咱們的船上, 船沉了, 誰也彆想好……”
林平章點點頭:“說實話, 孤是真想殺人的。”
“臣妾……也是!”太子妃的手攪動著手裡的帕子,“臣妾也是恨不能……”
林平章輕笑:“但現在不能!桐兒以梧兒的身份回來之後,朝局隻會更波雲詭譎……此時,忍,方為上策。”
“是!”太子妃深吸一口氣,“等事情了了,殿下要對陳家如何……臣妾無話可說。”
這才叫聰明的女人。
林平章‘嗯’了一聲,抬手就把擺放著的兩封信拿起來,借著佛前的燭光,細細的看了一遍。
這兩封信跟之前陰成之和柴同寫信的角度又不同。
蘇嬤嬤寫的完全是兩個孩子各自所做的事,以及兩人見麵的所有詳情。默默的看完,不由的淚已經濕了眼角。
“梧兒……”他艱難的念出了這個名字,“跟我想的有些不一樣……”
太子妃的眼淚瞬間又下來了,用帕子捂住嘴,喉嚨間隻發出哽咽聲:“是我……是我的錯……我是一步錯……步步錯……若是……”
若是什麼?這話太子妃沒有說下去,但林平章知道她想說什麼,她想說,若是重新能選擇一次……
可若是重新能選擇一次,她的選擇就會改變嗎?
話沒有說下去的原因,就是她自己也知道,她還是會做出這個選擇。
這就是她!
她的性情就是如此。
這點,彼此都很清楚。
這個話題到此就打住了,林平章就道:“你也不要一副清心寡欲,隻做出求神拜佛的樣子來。如今的情況,比當初預想的好多了。好歹倆孩子都活著……回來了……你如今就想著,你的兒子要回來了。他是太孫,他要還朝了。他能站在你身後為你做主,從此你就有了依靠。這麼想著,你還有什麼憂心的事,要擺在臉上嗎?”
是!如果這麼想,那確實是沒什麼好憂心的了。
看著太子又轉身離開了,太子妃一個人在佛堂站了很久。這才把信好好的收起來,出聲叫陳嬤嬤:“梳洗吧。該歇著了。以後更得打起精神來……”
陳嬤嬤就低聲道:“娘娘放寬心,什麼都不用怕的。之前,隻您需要守秘密,現在……太子殿下需要跟您一起保守秘密……這兩人之間有了共同的秘密,比起彆人來,自然就更親密……況且,這些事,可都是要瞞著所有人的……”
包括側妃周氏,包括了臨安郡王。
太子妃用熱帕子擦了臉,躺下,對陳嬤嬤擺手,到了如今,誰還去想邀寵這樣的事。
自己的立身根本,從來不在太子身上。
對太子而言,太子妃可以是任何一個女人。但對太孫而言,母親卻隻有一個。
陳嬤嬤的嘴角動了動,她不是很讚成太子妃的想法。就算是太孫的位子占住了,可又怎麼樣呢?太子還是板上釘釘的太子呢,皇上一個不喜,這不也岌岌可危嗎?皇後得寵的時候,聖上對太子是什麼態度?後來皇後不得寵了,聖上對太子又是個什麼態度?人都說,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後院中一旦出現了比正妻還得寵的女人,那麼,男人對嫡子嫡女而言,距離後爹也就不遠了。
這個例子明晃晃的就擺在宮裡,擺在自家的身上,可惜太子妃一葉障目,就是看不見。
奈何?
東宮先收到涼州的消息,然後跟往常一樣的過日子。
直到太子收到消息之後的第三天,朝廷才收到奏報。
急報是要先呈送到內閣的。
陰伯方為太師,也為內閣首輔。而這次,連他都沒有提前得到消息。
拿著手裡的奏報,他不由的暗罵了一聲:“不孝子!”
這個變故突然到,也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可這種事,這種大喜事,心裡再是有萬千的想法,該處理的還是要處理。
召集其他四位閣臣,將折子都傳遞的看了。
陰伯方就捋著胡子瞧著:陳擎蒼這老東西眉眼不動,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消息,還是裝模作樣呢。
陳擎蒼對涼州的詳情,是真不知道,親孫子跟去了,但是並沒有送回消息來。因此,他對於陰伯方的打量還有些莫名其妙。心裡也疑惑,不知道自家孫子是怎麼一回事,不至於沒有送個消息的時間吧。
既然現在大家都說是好事,那這好事自然就是好事!
這就意味著‘太孫’得回朝了。
沒時間思量自家孫子在涼州到底是怎麼回事,抬眼看去,那邊高寒遠已經老淚縱橫了,“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盼到這一天……快!快送內宮……”
這裡麵,就數高寒遠最激動。他是太子的啟蒙老師,內閣中五位閣臣,有兩位跟東宮的關係比較親近。一位是陳擎蒼,太子的老丈人。一位就是他,太子的老師。
而除了陰伯方以外的另外兩位,張書嵐和萬芳園,又都是陰伯方的門生。這二人向來是以陰伯方馬首是瞻。不過這兩人,在陰伯方那裡,也是有親疏遠近之分的。萬芳園的庶女前幾年嫁給武安王為側妃,又給武安王生下了長子。所以,這萬芳園哪怕是沒有對陰伯方有什麼違逆的地方,但許多時候,他的傾向總有彆的偏向。
陰伯方把各人的表情的都看在眼裡,就起身:“如此大事……同去如何?”
當然!當然的同去。
太孫回朝會叫朝局有什麼變化,這個……在沒有見到太孫本人之前,這奏折也隻是奏折,不能輕易的就下判斷。但是涼州如此一個緊要的地方,該怎麼安排?幾個人心裡誰沒點自己的笑算盤。
當然了暫時呢,也說不到涼州這事上來。
但是這次得見見皇上,看看皇上對戚威,究竟是個什麼態度。
態度?
什麼態度都沒看到。
皇上收了折子,就沒有然後了。
大太監馮千恩出來,也都是拱手打千,多餘的一句都沒有。
萬芳園就皺眉:“馮公公,聖上可有彆的旨意?”
馮千恩低垂著眼眸,隻道:“聖上說——知道了。”
知道了?
就說一句知道了?
“這?”萬芳園看向陰伯方,眼裡帶著幾分問詢之意。
陰伯方麵色半點也不變,“知道了就是知道了。聖上既已經知道了,我等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就都退了,靜待旨意吧。”
馮千恩對著陰伯方欠身,一副恭送的架勢。
在出了這麼大的事之後,五位閣臣,愣是沒見到聖上的麵。
這是幾個意思?
出了宮,五個人分了三路。陳擎蒼和高寒遠去了東宮。張書嵐跟著陰伯方朝陰家的方向走。隻萬芳園,跟著陰伯方走了幾步,卻被陰伯方攔了,“下衙了,也沒什麼要緊的事。你要忙,就去忙你的去吧。”
“……所以,萬芳園就去了武安王府?”宣平帝靠在玉枕上,閉著眼睛問馮千恩。
“是!”馮千恩的聲音更低下來,把正在給皇上摁額頭的徒弟兼乾兒子馮酬換下來,“萬大人先是回了家,一頂小轎從後門出去了,進的是武安王府的側門……”
宣平帝就冷哼一聲:“朕的這倆兒子啊……就是這麼迫不及待……”
馮千恩不敢說話,手上的動作卻更加的輕柔。
半天,宣平帝的眼睛才睜開,眉頭似乎也鬆快了一些:“也好……涼州終歸是靖國的涼州了,等將來,朕對列祖列祖也總算是有個交代了。這個太孫啊……”
馮千恩收回動作,去一邊擰了帕子給宣平帝淨麵,之後才道:“如今朝野隻怕已經傳開了,從涼州來往的客商,也會很快的把這個消息帶回來……”
如今朝廷沒有一個態度,隻怕這會引起許多不必要的猜測。
宣平帝坐起身來,就輕笑了一聲,“不著急,再等等。”
等?
等什麼呢?
宣平帝挑出一份折子:“這是戚威寫的折子?不是!還不知道找誰代筆的!”他隨手就撇了,“朕得等著,等戚威給朕一個說法。因此,不用著急。”
“皇上可以不急……但咱們卻不能不急。”
林平澤是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男子,唇上留著短須,平添了幾分穩重。
他一身勁裝,剛才演武場下來。坐在亭子裡,跟萬芳園說話,“萬大人……這折子上,沒有一個人的署名。您該是看出來了才對。”
是!
這裡麵沒有上官淳的署名。
林平澤冷笑:“太孫這是人還沒回來,就給我這當叔叔一個下馬威啊。”
不光是官麵上的沒有上官淳的署名,就是私下裡,一封信,一個口信都沒得。
這不正常。
他懷疑上官淳根本就不得自由。
萬芳園就低聲道:“不光是王爺沒得到彆的消息。陰太師,陳老大人,連同高大人,張大人,也都沒有提前收到任何消息。所以,這太孫到底是幾個意思,誰也摸不清楚。臣倒是懷疑,不光是上官大人不得自由,就是使團,也未必就真自由。
武安王皺眉:“太孫能有這樣的勢力?”
根本就不可能。
他愣了愣,才又道:“萬大人懷疑……這裡麵的事……是有戚威插手了……”
萬芳園點頭:“所以,聖上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要真是戚威在涼州攪風攪水的,聖上此刻怎麼表態……”
武安王緩緩的點頭:“言之有理。不過,這卻給了咱們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把收複涼州之事,宣揚出去……”
太子正跟陳擎蒼和高寒遠議事,李長治就急匆匆的進來,湊到太子耳邊來。
太子擺手:“有什麼直接說吧。嶽父和老師又不是外人。”
李長治才低聲道:“剛得到消息,不知道是哪個商行的夥計,騎著馬滿大街的吆喝,說涼州收複的事……”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鞭炮聲,遠遠的,聽的不甚分明。
然後鞭炮聲從一點變成了一片,劈裡啪啦的響徹雲霄。
高寒遠就笑:“這是民意啊!”
自發性的,發自內心的高興和愉悅,大有普天同慶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