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來儀(27)
“為什麼?”陰伯方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攥著冉耕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問, “為什麼?”
哪有什麼深刻的原因?
“我是距離‘她’最近的人。”冉耕慘然一笑,“他要找的東西一直不出現,所以就以為,是我起了貪心。”
竟然是這樣嗎?
陰伯方蹭一下站起來:“彆人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他會不知道?我……”
“站下。”冉耕反手拉住陰伯方的手,“已經如此了, 還能如何?”
陰伯方搖頭:“他怎麼會想到你身上?”
“怎麼會想到我身上?是啊!怎麼會想到我身上呢?”他帶著幾分苦笑之色, 良久才道:“我懷疑是‘她’誤導的。”說著, 就不由的笑了起來,“那個地方, 那個秘密, 她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而我好像知道的太多了些。這些年, 我一直想辦法找到她, 甚至不惜跟她合作。但是她啊……學乖了, 藏的是真好, 一直也找不到蹤跡。如今隻能確定她依舊是在宮裡。所以, 並舟, 你知道的也不少, 當小心……小心……再小心。我如今這樣……還是托了太孫的福才留有一口氣的,至於能活多久……”他搖搖頭, “隻怕真不多了。”
對話好似隻有他們彼此能懂。
反正聽著的人, 聽了全場, 可除了ta之外, 啥也沒聽明白。
這個ta,那個ta的,誰能明白那都是啥意思啊?指代的又都是誰。
四爺和林雨桐能猜到個大概,不過陰成之和太子,隻怕就想到的沒那麼多了。
畢竟,那個女人身上的東西,在沒見過,沒聽過的情況下,誰會想到呢?
這兩人麵麵相覷,這才發現,想從他們的嘴裡知道消息,得有多難。彆說當年偷聽的時候聽的含含糊糊,就是如今有機會了,這麼當著他們的麵叫他們聽,可這也聽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陰伯方那邊就坐在冉耕的床邊,看得出來,兩人的感情真的挺好的,他不停的說:“為什麼不給我送消息?為什麼不來找我?如果早一點找來,身體何至於如此。你總是這麼倔強,咱們是外人嗎?你這樣……叫我情何以堪?”
冉耕隻笑。
陰伯方看他的樣子,卻不由的老淚縱橫:“你還是這樣,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了。可我……你把我當外人,想過我是啥滋味嗎?這些年,偷偷的找你。天南海北,甚至去北康、去西海,去能到的任何地方找你。一直都沒你的消息。誰能想到,再出現,就成了這樣……”
冉耕搖頭,緊緊的攥著陰伯方的手:“正因為你不是旁人,我才越是不能連累你。他沒找到我,怎麼會想不到通過你來找我?所以,找你是給你添麻煩呢。何況你的境況……當時也……事情過了這麼多年了……到了如今,我倒是不怕了。你就把我交給他,叫他好好看看,他要找的東西到底在不在我身上。這副鬼樣子,還談什麼……他見了我,興許就改了主意,不會再為難你了吧。我想著,銀子進京,你才該犯難了。”
很多要緊的話,冉耕都沒有說出來。中途停頓了一下,這些地方,隻有陰伯方能聽的明白。陰成之和太子麵麵相覷,無奈,啥也沒聽出來。
隻能確定,事情跟皇上有關。但因為啥事的,沒聽懂。
陰伯方哽咽難言:“我把你交出去乾什麼……你放心,在府裡好好住著,我給你找最好的大夫,他都能好好的活著,咱為什麼不能。乾了那麼多的缺德事了,我不信他最後能落了什麼好。彆急著死,你且等著,等著看看他的結局。也等等我……耘之啊……你不在,這些年你都不知道我是怎麼過來了……難啊……難啊……你彆急著走,你等等我,現在還能跟我說說知心話的,除了你,還有誰?”
陰成之在一邊呆著,總覺得這話是在指控他。
太子就說:“孤會打發洛神醫過來……”
“好端端的,請洛神醫過來豈不叫人懷疑?”陰成之搖頭:“今兒你這麼來,都有些冒失了。”
陰伯方瞪著自己的兒子:“就說你病了……病的不輕,請了洛神醫。你冉叔一日不好,你就在府裡呆一日。少給我出去瘋癲去。”
像是為了給冉耕瞧病找借口,但何嘗又不是當著他太子的麵表達態度。陰伯方並不希望他兒子跟太子走的太親近。同理,也就不希望他孫子跟太孫走的太近。
聽話得聽音嘛,這話叫林雨桐和林平章都挺尷尬的。
林雨桐輕咳一聲:“他這種情況,洛神醫應該是沒有什麼辦法。他像是接觸過某種東西,想來……”她看向冉耕,“想來你說的那個他,懷疑你不是沒有根據的。你一定是深度動過他不叫你動的東西?要不然,你這一身的du,從何而來?”
對的!
這才是關鍵。
不管是不是有人暗示引導,至少是你身上有叫人懷疑的東西。
問題是,你究竟動了什麼?
陰伯方卻沒有追問冉耕的意思,卻懟林雨桐:“他不管動什麼,都有他的理由。太孫殿下,您有些太過咄咄逼人了。”
好吧。
看來陰伯方對皇家是一點好感都沒有的。
林雨桐就看林平章:“父親,人咱們也見了,還是先回吧。”
剩下人家父子祖孫的,說話也方便。就不信以您跟陰成之好的恨不能穿一條褲子的關係,他會不告訴你?
可事實上,陰伯方把這事把控的非常嚴格,親兒子親孫子,想知道?
趁早滾犢子!
等屋裡就剩下他們兩人了,陰伯方才問:“他雖然是變的不像個人了,但是不能不說,他還真是有個好孫子……太孫那話也有道理。你到底是動了什麼了?”
冉耕這才道:“我翻找過那女人的屍身……”
“什麼意思?”陰伯方是沒明白過來,“這屍身上要是有,不早就找到了?”
冉耕閉眼:“屍身要保存,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說一句存就能存下了?更何況,他還要求不損容貌……這個……你可曾聽說過?”
陰伯方皺眉:“因此,看著你是用了新法子,什麼水晶棺密不透氣……其實,你還是按照古法……”
冉耕點頭:“五臟六腑甚至於腦……都是不能存的。得用那玩意澆灌……你知道的,這東西,有劇|毒……凡是沾染過的,就沒有不染病的。但凡染上病,那就是等死的命了……”
“那你為什麼還要用這種法子?”陰伯方不解:“你所學甚雜,想保證屍身千年萬年不腐爛,這有些難。但是保證屍首百年內不腐,我相信你有一堆的法子。可你為什麼非要采用這種明知道會被懷疑的做法?”
“那是個妖物!”冉耕在床上艱難的抬起頭來,“那是個妖物,我親眼看見過……反正……真叫他找到了,才是壞了大事了。我得先一步找到它,毀了它……”
彆人不信冉耕的話,但陰伯方信。
彆人會想著冉耕八成是起了貪念了,但陰伯方不會這麼想。
他知道,冉耕不是那樣的人。
就跟他和當年的五蠹司統領九尾要背著皇帝殺了那個女人的想法是一樣的:因為確信她活著就一定是禍害。
結果事成了,九尾沒了。
所謂的事成了,也是當時自以為是的想法。誰能知道她的道行那麼深呢。
陰伯方歎氣:“所以,他發現了你動過屍身,以為你……找到那東西……”
“當時中|毒深了……不敢回家,在九尾那廢棄的老巢裡昏迷著呢。”冉耕苦笑,“誰知道他找不到我,更加懷疑我,以為我已經得手了。他對那東西的執念,你是知道的。驟然之下,認為最信任的人背叛了,認為他一直苦苦追尋的東西被我這個親信帶走了……激怒之下,冉家上下,無一幸免……我也是打發人回去報信的時候,報信的人回來才說了……我當時的情況,壓根就不能露麵。好歹我知道你在,不會看著我那一家老小暴屍荒野……”
事實上,也是陰伯方叫人裝殮了屍體,不算是薄葬了。
他就問:“這些年,你都是怎麼過的?”
“沒親自安葬家人……但過後,身體稍微好點的時候,我還是親自去了。”冉耕躺著又喘了幾口粗氣,說話的聲音越發的微弱了,“但在我爹娘墳前的墓碑上,我發現了一個記號……那就是個帶著箭頭的線條,箭頭直指墓碑下方……於是我就伸手去挖,從下麵挖出一個匣子……匣子裡隻有一張小當鋪的票根,我拿著票根,找到當鋪,取出被當的東西。那是一個不起眼的小盒子,盒子裡封著一封信。信上隻有兩句——天下將亂,妖孽橫生。”
陰伯方的眉頭皺的更緊了:“你想報仇,就跟寫這封信的主人開始合作了。當時,你並不知道這背後的主人是誰?”
冉耕點頭:“所以,智者也不是永遠都是智者!仇恨蒙蔽了雙眼,也會乾蠢事。”
“你堅信,林家的江山做不長了?”陰伯方低聲問道。
冉耕苦笑:“之前,我一直就堅信。還為此專門拜訪了玄機那老兒,他也確實是這麼說的。可惜啊,去年冬裡,他輾轉給我捎了一封信去,說是天相已變,天機難尋。”說著,他又一頓,接著道:“不過,他的話至今我也沒懂……他說林家這江山大有蓬勃之勢,氣數未儘。隻是尚有奇怪之處,他還需要時間來查證。因此,我就不是很明白,這所謂的變數,究竟是太孫帶來的,還是那個女人……”
陰伯方跳過這個問題,對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他一向是能不信則不信,哪怕是出現了那個女人,他也不曾改變態度。再有不凡之處,不也是人身肉胎,刀子捅到身上一樣會死。雖然不知道有什麼道行,但這些年藏頭露尾,其實也證明她在害怕。於是跳過這個話題,直接問了一句:“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這背後有那女人的影子的。”
冉耕苦笑:“說出來都沒臉見人。就是前幾天的事了,接到信叫我想辦法除掉太孫。而那時候,三皇子正好在船上,也恰好是那天,三皇子要下船去吃竹兒魚……這一切可都太巧合了……因此我斷定,這肯定跟那個女人有關……”
“可能瞞著你這麼些年……”陰伯方搖頭,“她要是有這樣的腦子,那還是她嗎?死一次再死一次,會叫人變的更聰明?”
智商這種東西,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那句話是怎麼說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還真就變了個徹徹底底?
怎麼就那麼不信呢?
兩人相對無言,沉默了良久。
陰伯方又先開口:“為什麼不對太孫動手?”
冉耕苦笑:“下不了手。他的孫子,你的孫子,孩子們又何辜呢?更何況,就算是想下手,我也沒有完全的把握。你那孫子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啊。不顯山不漏水,我卻覺得,他對太孫的影響卻極大。”
陰伯方微微的挑眉,能叫冉耕誇個人可不容易。
但在這個問題上,他卻沒有糾纏,隻問道:“你現在能確定她在宮裡?”
“是!”冉耕點頭。
陰伯方越發的皺眉:“如果在宮裡,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可是他為什麼絲毫都沒有察覺呢?”
這也是冉耕想不明白的問題,“真相到底是什麼樣的,你替我看看。我這身體……支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能在死前看看你,我已知足了。等我死後,把我埋在我父母的邊上……”
兩人正說著話,管家在外麵稟報:“老爺……東宮送東西來了,說是給伏牛先生的。”
陰伯方嘟囔了一句,這才起身出去,把東西接過來,就打發管家:“在院子外頭守著。”
說完,就捧著匣子進去,“瞧!是給你的,什麼玩意?”
他順手就給掀開了,裡麵是幾個瓷瓶子,將瓷瓶子打開,藥香撲鼻:“這是?”
冉耕那是久病成醫了,隻聞了聞就道:“沒想到他這樣的人,卻有個這麼厚道的孫子。這是給我的藥,雖然解不了身上的毒。但壓製毒性應該是能的。”他苦笑一聲:“看來,人家還是不希望我死。”
陰伯方將藥放在他枕邊:“但是耘之啊,那個女人的事,還是得咱們這幾個老不死的解決。儘量不要叫下一代知道了。如今這位太子,雖是體弱了一些,但好歹還算是清明。太孫瞧著,也還有明君之相。但是想想龍椅上那位年輕的時候,誰又不說他是明君呢?可結果呢?長生的誘惑,之於君王來說,太大了。這個秘密不能露出去,否則貽害無窮啊!”
冉耕抿嘴半晌,才悠悠的點頭:“你說的……對!有些秘密,該帶進棺材的。”
所以,在這種認知下,陰成之想從這兩人身上打探出什麼來,那簡直是做夢。
他跟林平章道:“打探不出來,想單獨見見冉公都不行。鬨不清楚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秘密。”
“弄不清楚發生過什麼,咱們就始終是雲裡霧裡,看不分明。”林平章皺眉,“他們ta來ta去,說的都是誰。背後是不是有什麼咱們不知道的勢力,所以,想動,都叫人覺得束手束腳。還是得弄清楚這事才行。”
可打探了這麼些年了,一點皮毛都沒抓住。
怎麼查?
很快的,他們就沒時間想這事該怎麼查了。因為京城徹底熱鬨起來了。
第一,江南兩省大大小小的官員被押解進京了。
第二,‘稅銀’運抵碼頭,一千萬兩白銀啊。好些小官小吏,都已經靠著借貸過日子了。這些錢到手,總得把拖欠的俸祿給發了吧。
於是,大官小官家的,齊齊出動了。
大官家出動,是因為怕牽扯啊。江南本就富庶,再加上官場上的人脈網絡,那牽一發而動全身的。誰知道誰的表妹的侄女是不是嫁給了誰誰誰。除開姻親關係,更有那師生關係、同年關係、同鄉關係,雜七雜八,皇帝的禦案上都堆滿了求情的折子。
小官家出動,是想辦法叫大佬們上折子,看是不是給咱把俸祿發了。
馮千恩將燈挑亮一些:“陛下,時間不早了,您看……要不歇著吧。”
宣平帝將折子一推,冷笑了一聲,指著一堆折子:“這一堆,個個都喊冤!真以為朕老糊塗了。他們啊,都是死有餘辜,沒一個是冤枉了的。”又指著另一堆,“這一堆,個個都是討債的。”
馮千恩忽略那要銀子的,隻說那喊冤的:“您說的是,喊冤的不一定是忠臣。什麼都不說的,未必就是奸臣。”
宣平帝的手一頓:“朕知道,你是想給陰伯方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