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光陰(7)
軍營家屬區, 什麼都好, 但就是一樣不好, 誰也甭想睡懶覺。
早上起來那起床號一響, 叫人還怎麼睡啊?
夜裡一場大雪, 其實貓在被窩是最舒服的。
林雨桐翻了個身,老太太就笑眯眯在邊上問:“醒了?”
許是知道這裡安全,所以一晚上真的睡的特彆踏實。她又翻身平躺, ‘嗯’了一聲, 又伸了一個懶腰:“炕暖和,屋裡燒的也暖和。”不是很想起!
如今住的房子可比家裡那四處都漏風的房子好多了。
這房子原本就是個鋪麵。前麵是鋪子, 後麵是院子。磚瓦的房子, 不過是空置了有兩年稍微顯得破敗了一些,其實人家這房子真是好房子,是當年一漢奸給小老婆置辦的產業。後來抗戰勝利了,g民黨也清查了一部分漢奸家產。這院子,就是這麼來的。
前麵的鋪子足有三間大的門臉, 院子裡還掛著兩角房。
後麵是三間大堂屋,兩邊的抱廈。自家這幾口人住, 其實一人一間也是夠住的。
不過因為天氣冷,要省著炭火,就收拾了兩間屋子。跟在老家一樣,男一間女一間。
收拾屋子的時候人多, 常秋雲就這麼說的。
估計也是想避嫌的, 林百川進進出出的, 至少得看看老娘吧。你說著一人一屋,傳出去還不定傳出啥話呢。又是婆婆又是閨女的一起住,那就算是兩口子,能咋的?瓜田李下的,省的傳出不好聽的話來。
因此廂房的門就那麼一直鎖著。
人住下了,心就安穩了。在被窩裡賴了兩分鐘,外麵就有掃雪的聲音了。是四爺和大原大垚起來了。林雨桐就穿衣服,隔著窗戶問四爺:“今兒去那軋鋼廠嗎?”
有這門路,還是早一步打算的話。
他跟大原和大垚還不一樣,啥事都依靠嶽家的男人,講話不硬氣啊。四爺是那種要人安排的人嗎?
這推薦信雖然是看了林百川的麵子了,但到底是送到四爺的手上了。
給自家送人情必然是人家用的到咱的時候會開口,想的也不過是叫自己和四爺這邊在林百川麵前說句話。
但這話說回來了,此一時彼一時,到時候需要不需要開口的,咱另說。
四爺就說:“去啊!吃了飯就走。”
“我跟你去。”棉襖棉褲都被早起的老太太貼著炕捂著,伸進去的時候還暖意融融呢。
常秋雲就說:“叫你哥跟著去就行了,你一個丫崽子,老跟著跑什麼啊?”
“我去熟悉熟悉省城。”林雨桐一邊扣衣服,一邊說常秋雲,“等趕明啊,我還得帶你去轉轉。這將來您說您要在服務社工作。服務社是乾啥的?不就是弄些油鹽醬醋針頭線腦牙膏肥皂毛巾啥的,叫大夥兒買的時候方便的。您說您在家裡呆著,哪裡進貨你都弄不明白,哪裡的貨便宜你都踅摸不到,還能服務誰呢?自家都服務不好。”
聽起來還真是這個道理。
洗漱完了,飯剛上桌,林百川就來了。他是跟著部隊晨練完直接過來的。
不過手裡拎著個網兜,網兜裡兩鋁製的飯盒子。進了門,大垚嬉皮笑臉的湊過去:“爹來了。”說著,還用掃帚捅了一下正在掃雪的大原提醒他。
大原頭都不抬,悶悶的叫了一聲:“爹。”
四爺隻稱呼了一聲‘林師長’,這才指了指裡麵,“都起了,要開飯了。先進屋吧。”
“叫啥師長啊?”林百川挑刺,“我是你的誰啊,你叫師長?要娶我閨女叫聲爹委屈了?”
四爺這‘爹’沒喊出口呢,常秋雲就在裡麵喊:“要吃飯就都快點,你們這是還是不嫌冷。”
嫌棄冷,飯在炕上吃的。炕桌放下,圍在一起,其實是有些擠的。
林百川將飯盒打開:“瞧瞧,帶什麼來了。”
兩個飯盒,一個裡麵是大蔥炒雞蛋,一個是豆腐腦。
這兩樣東西,都稀罕。
常秋雲抓起飯盒直接分了。老太太分了三分之一,林雨桐和四爺兩人分了三分之一,剩下那哥倆把剩下的三分之一分了,就完了。
這哥倆又把自己碗裡的一半扒拉給常秋雲,“您不吃,就倒了。”
林雨桐把自己的那一份給了林百川,然後把四爺的那一份擺兩人中間,“我們倆吃一份。”
堅決不動老太太的。
分完了就吃飯。除了林百川誰也沒覺得彆扭,家裡有好吃的,一般都是這麼分的。
可叫林百川看著,滋味難言。
這都習慣成自然了,可見自家老娘在家,哪怕沒親兒子在,也一樣沒被誰慢待了。他這些年南征北戰的,見過的可憐人心酸事多了去了。有些人為了給孩子省口吃的,就把老人都扔了。可自家這……得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飯桌上嘛,一家人聚在一起,儘量避開不愉快的話題,林百川就說:“剛才進來的時候,聽你們說什麼軋鋼廠?誰要去軋鋼廠?”
“我去。”四爺順便就把介紹信和推薦信給他看,“先去看看……”
“挺好!”林百川就笑,直接把推薦信還給四爺:“如今沒有軋鋼廠了,你順著軍營往西走十一二裡路,那邊有個剛豎起的牌子,叫‘一一五廠’,就是那裡了。”
這可比預想的好了太多了。
吃了飯,林雨桐就跟四爺出門,往那一一五廠去。
一路走下來,越走就越偏僻。
本來軍營的位置就偏,這如今可好,過了軍營往前,幾乎是看不到人煙的。
一條路兩邊,還是草灘地,兩人得攙扶著走,就怕滑到邊上的冰窩子裡。
當然了,如今瞧著是偏,可有個三兩年,這地方指定是要繁華起來的。
它屬於國防工業一類的單位,這一片地,隻怕都是劃給一一五了。
走了大半個小時,這一轉彎,路就寬起來了。路邊立著個牌子,牌子上寫著‘一一五’的字樣,三個大字的下麵,畫著個箭頭,朝著箭頭的方向看過去,幾百米之外,確實是有幾間房子。走過去,林雨桐的心都有點發涼。
因為除了一排平房之外,就是個簡易的廠房,不用看都知道,裡麵的機器設備,數量有限的很。
門衛是個胳膊有點不方便的中年人,應該是剛從部隊上下來的,看人的眼神是那樣的,好像誰都是敵人一般。
好容易進去了,裡麵沒幾個人。
找到田占友的那個戰友苗家富,這人很熱情:“……你們一出發,老田就電話轉電話的通知我了。這不,這兩天,我哪裡也沒去,就等著你們呢。”
“有點私事,耽擱了。”四爺將介紹信遞過去,“廠子停產著呢?”
“正籌備著呢。”苗家富就道:“你呢,先把你的情況告訴我,填一張表格,咱們會有專人進行審查,審查結果,得個兩三個月,大概在年後吧,發電報給你。你留個地址,彆寫錯了就行。你的情況,老田都跟我說了,肯定是沒問題。回家等著通知就行了。”
這一竿子給支到明年去了。
林雨桐肯定是不想離四爺太遠啊,這一個單位當然是最好了。
就問人家說:“還招人不?”
這人就比較為難:“先期,咱們要充實保衛隊伍,科研隊伍,當然了,最主要的,還是技工。”
所以,你沒有什麼特長,還是算了。
麵試被拘?
不!
自己連麵試的資格都沒獲得。
林雨桐失笑:“算了就算了吧,另外想辦法去。”
四爺笑的不行:“以後啊,你就屬於家屬一類。跟過來,工作肯定會另有安排,急什麼?玩唄!”如今這日子,除了吃不好穿不好住不好之外,沒有不好。不累心啊!
也是!
趁著有空,正好熟悉熟悉這省城。
如今的問題是,那邊給通知還有好兩三個月呢,四爺是回老家還是不回啊?
“不回!”常秋雲就說:“回啥回?年前怎麼著,咱都得回去給你爺上墳。老四跟著回去見見爹娘,再跟著來。還省了路費。”
準姑爺常住老丈人家?
四爺小聲跟林雨桐嘀咕:“如今成了在老丈人家吃白飯的了。”
然後為了不吃白飯,四爺忙活去了。把廂房門打開,借了一套木工的家具,乾啥呢?
給服務社打貨架和櫃台呢。
木料又不講究,什麼木料的都成。這玩意,誰能用它幾年。湊活過這一兩年就換了。
帶著大原和大垚兩人,搜羅一些燒了可惜,留著沒用的木材,就開工了。
林雨桐看他樂在其中,也不去管他。高興就行唄。
進進出出這些看望林老太的人能注意不到嗎?
都說:林家這些人,都勤快,眼裡有活兒。
勤快的人到哪都不招人煩。
林雨桐呢,帶著常秋雲滿省城的溜達,把地方都熟悉熟悉。
隔了兩天,鐘政|委登門了。
一些材料檔案啊,都需要建起來了。叫林雨桐說,這就跟戶口本差不多,證明你們屬於這個師的人了。
其實進入後勤服務部門的隻有常秋雲一人,老人和孩子都屬於附帶的。
林大原的大名叫林燎原,這回是用上了。
可林大垚不樂意啊,“我得換個名。”
換啥名啊?
林老太想說是算命先生給取的,可想想這是封建迷信,到底把話給咽下去了。
常秋雲倒是無所謂:“換吧。換了也是外人叫的。家裡該怎麼叫還怎麼叫。”
就這也叫林大垚樂的不行,“我都想好了,就叫林解|放。”
林解放?
哎呦我的天啊!
林雨桐直接把嘴裡的水給噴了,然後嗆得直咳嗽。
林大垚莫名其妙:“乾啥啊?不好啊?”
“好!”鐘政|委一拍大手,“這名字起的好,有紀念意義,就叫林解|放。”記上了,扭臉來問林雨桐:“大閨女,啥大名啊?”
“雨桐,林雨桐。”林雨桐搶在大家要說話前,把名字說了。
“林雨桐?”常秋雲念叨了兩遍,“聽倒是中聽,但就是吧……誰給取的?”
你一不識字的丫頭,自己想的?
林雨桐就直接指四爺,這個鍋他來背,“他取的。”
四爺:“……”點點頭,“我取的,好聽。”
這還真沒法子反對。
現在嫁出去的姑娘,到夫家由夫家給另外取名的多的很。
林老太覺得正常,“就用這名,好聽。比你爹給你取的命好聽多了。”
常秋雲隻哼了一聲,倒也算是默認了。
這名字報上去,有個好處,那就是能領到配給的糧食了。
雜糧多,細糧少。
今兒把自家的糧食領回來,林雨桐跟四爺倆,又從外麵的糧店裡,買了一點高價的細糧。就說是四爺買的,畢竟家裡多一口子人呢。都買細糧,主要是想叫老太太吃的好點。一天也不說全吃細糧吧。但給隔三差五的給老太太一碗白米粥,一碗麵條,一個饅頭應該是還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