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光陰(23)
大原來看丹陽的時候,林雨桐就問他, 範雲清找他啥事?
“怕我拆穿她!”大原嗤笑了一聲, “我又不是吃的撐了, 管那閒事乾嘛?”說著,朝斜對麵指了指, “再說了, 不看僧麵看佛麵,那個……對咱們丹陽瞧著挺上心的。遇上這事就夠糟心的,我能為了那事跟範雲清吵吵?如今誰去核查你哪一年生的,沒有的事。她說她家孩子是啥時候就啥時候, 我要是多問, 那就是我挑事。當然了,我真是從頭到尾都沒想挑事。是她覺得心裡不安穩, 怕我會挑事, 她那純粹是小人之心。還跟我說, 當時上警校, 是她出麵幫的忙……又說看現在多好,成警察了……絮絮叨叨的說了不少,我明白那意思就是想叫我承她的人情。她其實就是想說, 叫我悄悄的把事兒給辦了, 要拿如今這事的人情,抵上上次為我上學的事奔忙的人情。那我能說啥?換人情嘛……行啊!誰也不欠誰的了。我也沒經手, 隻說要上廁所, 把他們的證明交到同事手裡, 叫他處理的。那兩口子本事可大著呢,單位的證明沒啥說的,直接就能開出來。可就算是從醫院要證明,師部醫院都是她的老戰友,還弄不來證明了?為難她乾啥,一點意思也沒有。”說著,他就提醒林雨桐:“聽說她在你們廠工會工作,那你可得小心著點。那女人當時我就瞧著彆扭,如今瞧著她就更彆扭。彆看這一副溫溫柔柔的樣兒,心眼多著呢。跟……”他又指了指斜對麵,“那曉星……倒是一點也不像是她親生的……”
一個人一個性子,誰規定子女都隨父母的?
林雨桐對範雲清有多少心眼沒興趣,跳過這個話題問道:“……生的是男是女?”
大原搖頭:“管她生男生女,跟咱有啥關係?我就沒問。”
這可真是大原的風格。
不過這樣也好,範雲清可算是放心了。林家沒人想拿她怎麼樣。
就像是大原說的話,不看僧麵看佛麵,不管曉星跟這邊的其他人親近不親近,但雙方的關係在這裡擺著的。有她的麵子在,難為範雲清彼此麵子上下的來嗎?
徒惹大家笑話而已。
她笑了笑:“也是!生啥跟咱確實是沒啥關係。”
都快到年跟前了,才傳出消息,說是洪副廠長得了個閨女,取名叫抗美。
但孩子在哪,誰也沒見到。
曉星那邊更是寒心,跟蘇瑾說:“今年回你老家吧。”去年沒回去,今年再不回去就不好看了,“要買什麼東西,你準備吧。”
這是真生氣了。蘇瑾趕緊應了一聲。
林曉星能不氣嗎?親媽生孩子的事,彆管自己怎麼想,是不是該跟自己說一聲。就算是當媽的不好意思說,舅舅舅媽還有表姐,跟自己說一聲很難嗎?
附屬小學那邊老師的名單年前公布了,上麵有表姐的名字。
她肯定來看過了,但卻沒有見自己一麵。
啥意思啊?
年前,這兩口子跟林雨桐說了一聲,就要回蘇瑾的老家了。林雨桐又把家裡準備的年貨,分了一部分叫他們拿著,算是個心意。
他們卻不知道,他們前腳才走,後腳範家兩口子就過來接曉星了。
要接曉星和蘇瑾兩口子回去過年,結果撲了一個空。
要說這兩口子故意瞞著曉星,那真不會。是這半年,他們在思想學習班學習去了。這不是年前了,才給放回來了。這半年,一直是範舒拉在家照顧範雲清。兩口子出來了,才知道弄出的這事。氣的在家把範雲清就罵,又說範舒拉是死心眼!母女哪裡有什麼隔夜仇?有啥誤會,當時氣了就算是氣過去了,回頭一見麵,再大的氣也都消了。你說這生孩子這麼大的事,當媽的也不跟曉星說一聲,這是想乾啥?
愣是鬨的跟孩子生分了。
兩口子親自來接了,人不在,說是回蘇瑾的老家去了。連句要交代的話都沒留下。
範大嫂心疼的直哭:“……小妹確實是被慣壞了!有她這麼當媽的嗎?把親生骨肉往彆人身邊推,她這個年歲了,怎麼還這麼糊塗?”
範大哥歎了一聲:“走!咱們去蘇瑾的老家一趟。”
結果東西收拾好,都要走了,沒能走成。
範雲清吃壞了東西拉肚子了,結果吃了拉肚子的媽媽的奶,孩子跟著拉的止不住。範舒拉哪裡照顧的了,洪剛就更不會帶了。
那除了叫範家的哥嫂,還能叫誰?
兩人在醫院幫忙,數落範雲清:“那個也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真就乾看著不管不顧了?”
“沒有!”範雲清難受的捂著肚子,“真沒有!廠裡什麼流言都有,我不想跟孩子走的太近,叫她被乾擾。等這股子流言過去了,我就去看她。她是我親閨女……”見洪剛不在,她才又低頭道:“我自己的閨女,我能不照看嗎?放心吧!不管是曉星還是舒拉,我都放在心尖尖上。在廠裡,隻要我跟老洪在,誰也彆想欺負她們。”
範大哥遲疑了一下,叮囑道:“不要跟林家結仇!”
“當然不會。”範雲清特彆詫異的看她大哥,“我跟老林,也是槍林彈雨裡一塊走出來的。怎麼會跟老林結仇呢!說起來,老林跟大姐生的那三個孩子,比洪家這邊的孩子可強了太多了。大垚就不說了,在戰場上。大原如今呢,也在派出所了。上次給抗美上戶口,人家孩子怕我尷尬,直接給避出去了。那妞妞也不錯,跟曉星門對門的住著,對曉星這個妹子挺關照。哥啊,你的話我都記著呢。一個好漢三個幫,曉星到底是林家的孩子,如今她們處的,我瞧著就不錯。我乾嘛為難我閨女的幫手?這不是犯傻嗎?曉星有幫襯的人,日子就不會差。曉星不會差,舒拉就差不了。表姐妹倆互相拉拔著,總能過下去的……”
是這個道理!
今年過年,氣氛不是很好。
大垚沒回來是一方麵,還有一方麵,是國家要壓縮兵員,壓縮百分之二十八。林百川從裡麵嗅出了不同的意味。他可不是隻知道打仗的莽將軍,在從軍之前,可是學生,還是有望考上大學光宗耀祖的學生。對政治的敏感度他是有的。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寫報告,是關於地對空作戰的一些設想的。
大年三十晚上,都拉著四爺,兩人關著廂房的門嘀咕。林雨桐估計,是關於兵器之類的東西,想做谘詢。
聊了大半晚上,第二天,林百川就神采奕奕,不等天亮,就找鐘南山鐘政委‘拜年’去了。
林雨桐把炕給燒了,叫四爺補覺。
四爺蒙頭就睡:“還彆說,平時不怎麼熬夜這突然一次,還有些不習慣。”
但這一覺沒睡多久,錢思遠就急匆匆的找來了,“趕緊的,回去看看。老家來人了,說是家裡出事了,叫你們兩口子趕緊回去。”
回哪?
回老家去!
來人是天不明從村裡跑出來替金家報信的。
啥事啊?
高秀蘭死了!
“咋死的?”林雨桐都驚訝了,不應該啊,年紀輕輕的。
來人是村裡的牛眼,跟四爺和林雨桐之前都是相熟的。
牛眼一邊把饅頭往嘴裡塞,一邊道:“金家嬸子……過年買了五斤豬肉……”他說著,就伸出一個巴掌,表示對買這麼多肉的吃驚,“然後全都包成白麵餃子在甕裡凍著呢。結果金家三嫂子她自己個半夜起來偷吃,把那麼些個餃子吃了個乾淨……是撐死的。”
啊!?
這可真是!
五斤肉帶外麵的皮,沒有十斤,也有七八斤吧。
她是咋塞到下去的!
“幾輩子沒吃飯了?吃這麼多乾啥啊?”林雨桐就想不明白,不知道饑飽嗎?
牛眼歎氣:“金嬸子跟金三嫂啊,昨兒下半晌,就打了一架。這三嫂子呢,要把包的餃子給她娘家送兩斤,金嬸子不答應,說金家的東西不能往外扒拉。還說了,那都留給金三嫂吃,是為了給孩子下奶的。金三嫂就說,既然是給她吃的,那她願意給誰就給誰,然後婆媳倆就吵了起來……還動了手。金三嫂還叫罵著說,不叫我給娘家送,我就一頓把這全吃了。金大嬸就說,有本事你吃。吃多少都是你的本事!”
林雨桐就明白了,婆媳倆置氣呢,結果真吃死人了。
久不見葷腥,又常年都吃六分飽的肚子,你這麼撐下去,可不就真撐出問題了嗎?
這要是趕緊送醫院,說不定還能救過來。
不過估計,吃的肚子疼了,家裡人也沒在意,等在意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
牛眼就說:“金家叔和嬸子叫我過來報信,說高家就是潑皮,鐵定會鬨的……”
那就真是不回去不行了。
老太太就說:“去吧,回去一趟吧。雖然說新社會了不講究了,但是也得給你爺回去上一柱香了。孩子擱下,不能帶。”
丹陽一歲多了,能歪歪扭扭的走路了。一直是老太太愛帶的,姥姥姥爺又經常見,跟誰都不生。而且也已經開始吃輔食了,家裡有奶粉有羊奶,也餓不著她。
四爺和林雨桐簡單的收拾了,就跟閨女說再見。
人家笑的樂開花了,揮舞著小手,也說再見,半點留戀都沒有。
大年初一,哪裡去買車票去?根本就不通車的好吧。
打了好幾通電話,還是搭了郵局的順風車,可以坐到縣城。然後再走回去。
等到家的時候,都晚上了。
果然,就鬨起來了。高家堵在金家的門口,躺了一排人。不給高家一個說法,這事就沒完。就堵在金家門口坐著。你家做飯,我們就進去搶著吃。
可憐李月芬給寶貝孫子熬的米湯,都被高家的人搶了個乾淨。孩子餓的嗷嗷直哭,可這些人如狼似虎,有啥辦法呢?
嚼了饅頭喂孩子唄。
老三守著他媳婦的屍首嚎呢,金大山縮在炕上抽旱煙,這事誰能管?
四爺也沒出麵管,直接叫村上的人去鎮上報警了。
人命嘛,動公家好說話。
高家剛開始還叫囂的凶呢,派出所一來人,都慫了。
高秀蘭的死又不是誰謀害的,跟金家無關。但高家闖進金家搶奪,這就是違法了。
違法就得法辦,高家這才給慫了。
最後的結果就是金家不予追究,高家不得再糾纏得以告終。
林雨桐和四爺親自將人給送到村口,四爺留了自己的地址電話,說了:“以後到省城,有事直接來找我……”
算是領了人家的人情。那邊也挺高興,出門辦事如今就是缺少不了熟人。人家就當真:“那以後可真去。”
“沒說的。好酒好菜,在家等著。”四爺是這麼應人家的。
等四爺和林雨桐再返回來,李月芬才真哭出來了。一整天的擔驚受怕,一整天的委屈,才有了發泄的地方了:“……她就是趕著投胎去的!吃吃吃!吃那麼多,撐死也是活該。隻可憐我這大孫子,這麼小就沒了親媽。以後可咋辦啊!那個挨千刀的女人,坑了我兒子,又坑我孫子……”
“娘!”老三吼了一嗓子:“人都沒了,還罵啥啊罵。”
李月芬倒是閉嘴了,擦了一把眼淚將小兒子和小兒媳往屋裡讓。
有喪事,晚上也肯定是睡不成。
四爺就問說:“壽材準備了沒有?這些東西都該準備了。”
經過戰亂,如今的喪葬議程非常簡單。換不換壽衣都行,帶不帶被褥都行,甚至是用不用棺材都行。用席子卷了,也一樣就下葬了。
四爺這麼問,就是說抓緊吧,人埋了就安心了。要不然高家還得來。人家不鬨,就是來哭靈,這也夠家裡喝一壺的。
李月芬就說:“那明天就葬了吧。”
老三倒是沒意見,但就一點:“把家裡的布料拿出來,來不及做衣裳,得叫孩子他娘帶著走。”
布料是林雨桐給李月芬和金大山買的,給兩人裁剪衣服的。尺寸上呢,肯定是富裕,連給孩子做衣裳的料子都餘出來了。
而這老兩口呢,添了孫子,肯定舍不得穿的,料子還都放著。
結果老三現在要了,說要給高秀蘭陪葬。
李月芬當然不答應:“死都死了,還帶那麼些東西。她活著的時候就惦記我那幾身料子。如今人死了,你還要幫她惦記?那是你兄弟媳婦給我的,憑啥給你?你給人家立下啥功勞了?”
老三悶頭沉默,好長時間才道:“總不能叫她這麼走了。”
“不能這麼走要怎麼走?”李月芬抱著孩子,背對著林雨桐,踢了老三一腳,“你給人機立下啥功勞了,就敢張這個口!”
這已經是李月芬第二次問老三:你給人家立下啥功勞了?
林雨桐挑眉,嘴角勾起。李月芬這明顯是在提點老三,她到底想叫老三說什麼呢?
果然,在李月芬又踢了老三幾腳之後,老三就說:“……弟妹還沒兒子,我把我兒子給他們兩口子,就想著能叫孩子他娘走的體麵點……”
林雨桐訝異了一瞬,把兒子給自己,倒是打的好算盤。
這邊自己還沒說話呢,李月芬就趕緊道:“把孩子給老四兩口子?這……也行啊!老四家沒兒子,這孩子又沒了娘,也是緣分……”孩子跟著老四家的,馬上就是城裡人了。自己跟著去照看孩子,也不會看著大孫子受委屈。老三沒這孩子拖累,還能找個好對象。也不擔心老三另娶一個,後媽會對孩子不好。老四那邊條件好,多養個孩子而已。更何況,這還是個小子。上哪找這好事去。
這是他們之前就商量好的。
如此一來,倆兒子都好了。老三沒拖累了,老四有兒子了。
多好!
卻怎麼也沒想到,兒媳婦會不同意。
林雨桐還是一副虎妞的虎勁兒,直接說了一句:“我不答應。”然後誰的;臉都不看,就隻說:“鄉下有句話叫做‘挑豬仔得看母豬’,母豬壯小豬就差不了。擱在人也是一樣!”
意思就是看不上自家孫子唄。說自家孫子的娘不好,剩下的他也不好。
李月芬頓時就惱了,剛要哭嚎,林雨桐一個冷眼過去,“這是放著好日子不想過,找不自在是吧?”
把李月芬給唬的抱著孩子連連後退。
林雨桐真挺氣的。你要是說孩子沒媽了,挺可憐的。你們做叔叔嬸子的,要是手裡寬裕,多照看孩子兩分,這也是句人話。哪怕真想叫自己和四爺撫養這個孩子,那至少得咱坐在一起,把難處都說在明處。說家裡就這樣的情況,老四你看這事能不能這麼辦。那不管是同意還是不同意,這心裡不會這麼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