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光陰(43)
“乾嘛彆人來送?”端陽朝牆外指了指, “咱自己種去。”
可這邊有圍牆圍著, 其他地方卻沒圍牆。萬一人家從其他幾麵看見的了呢?
端陽這麼說著,心裡卻尋思著辦法。
沒過了幾天,平房那邊就有好幾個人過來感謝端陽來了, 謝他把他們家的孩子從那片沼澤地裡拖回來。
這些孩子還犟嘴:“那塊水都不深了, 沒啥危險了。”
可這沼澤地是看水深水淺嗎?有個泥窩子陷進去就出不來!
孩子越是這麼犟著,大人就覺得那地方危險, 越是得管束。
範雲清又及時的提議:“關係下一代的安全, 必須重視。”她家的孩子也小啊!
然後基建科就有的忙了, 得花費工夫把這一片都個用牆圍起來。磚瓦牆不現實, 土牆能就地取材,就土牆吧。
不光夯了土牆, 這一片還成了廠裡的禁區。
這還不算,在孩子中間,很快就流傳著那一片有水鬼水怪的傳說, 說是會拉扯小孩子的腿, 一個一碗水的小水坑, 都能淹死人。
大人們多是會心一笑, 在孩子們問他們是否屬實的時候, 他們多會說的更嚇人, 一恐嚇孩子不要到危險的地方去。
於是, 孩子們就真不敢翻牆朝那裡麵去了。
至於大人, 誰沒事跑到裡麵乾啥?就是想乾點偷摸的事, 白天有人能看見, 晚上的話,裡麵誰也不知道啥情況,真不是非選這見鬼的地方不可的。
然後,這地界安全了。
四爺也不去管,端陽自己把柴房一角的磚給翹起來,從那裡挖一個能進去一人的洞通到外麵,洞裡修成方便上下的台階。平時呢,柴房這邊的這個洞口就用一個不大的水缸堵著,誰也不知道下麵是洞,牆外的那一頭,蓋著木板,從洞裡輕輕一推就推開了。
反正是為了這一片地端陽算是下了功夫了。這段時間所有的時間都在琢磨這一片地。
可等整理出來,都已經九月份了。
北方的九月份,還能種啥?
就是白菜蘿卜都晚了。後院菜地裡的白菜,這會子都差不多快要能收獲了。
冬小麥倒是來得及,可是吧,沒有種子,也不好弄到種子。
把林雨桐笑的:“撒點菠菜,種上點晚白菜。”
白菜這東西,葉子長成啥樣都能吃。來不及成熟就不叫成熟吧!
牆外倒是潮濕,菜種下去就不用管了,叫它長去吧。
倒是後院的菜,端陽和丹陽兩個,每天早上給澆一次水,晚上回來還得抽空就澆一次。
就這都感覺:“旱了!”
是!空氣裡沒水分,菜葉子也卷邊。
家裡用的水,是壓力井壓出來的水。井邊的水槽,也是通著後院的菜地的。平時撒出來的水也都會流向菜地,相當於一天三澆,可菜葉子還是卷邊了。
果然,秋糧下來的時候,常大滿並沒有買到多餘的糧食。
跟林雨桐過來解釋:“……不行……產量壓根就沒那麼高……今年後半年又沒下雨……我瞧著,鄉下的日子難過著呢。”說著又道:“……表姐,要是有辦法,就趕緊找吃的吧,甭管啥東西,吃了du不死人的,都算數。今年冬天,鄉下的日子不好過……”
不管好過不好過的,四爺和林雨桐這邊都顧不上了。
大煉鋼鐵了嘛!
鋼元帥升帳,一切都得給讓路。
一一五自然接到任務了,車間的生產不能停,但所有不在車間的,都給我乾活去。土爐子都造吧。
四爺忙叨了一年,圖紙都能堆一屋子。為的可不就是這個時候,他一天到晚,都在工地上貓著呢。
而林雨桐呢?
也忙起來了!
忙啥呢?先開始是煉鋼爐那邊要成立一個花木蘭煉鋼隊,娘子軍嘛,這是婦聯的事。不管怎麼說,林雨桐得在裡麵掛個職位吧。該乾活還得積極乾活。這邊還沒忙完呢,廠裡又要辦大食堂了。
有活一起乾,有飯一起吃。
口號是:放開肚皮吃飯,鼓足乾勁生產。
那婦聯要做的,是安排能給這麼多人做飯的人手,還有就是,叫大家把家裡的碗筷都拿到大食堂去。大家一起用嘛!
林雨桐拎了一摞子碗,不是家裡常用的,但也算是交差了吧。
可好些人開始把家裡的鍋給端走了,直接送到煉鋼爐去了。林雨桐家能不送嗎?
行吧!給幾個孩子煮衣服和尿布的鍋,送到煉鋼爐還是可行的。為了配套,林雨桐把家裡的鍋蓋都給搭上,一起送去了。
然後四爺晚上回來看著沒鍋蓋的鍋,有啥辦法呢?
用木板給訂了一個木蓋子。
可大部分人,對沒有鍋碗的日子,也沒有什麼抵觸的。
因為可以在食堂吃飯了。雖然供給發不到手裡了,但是有什麼關係。不是說了,能放開肚皮吃嗎?
歡欣鼓舞啊!
在廠裡走著,不管遇到誰,那都是走路帶風。
感覺生活的節奏徹底被打亂了。
早上起來,一家人洗漱之後,在七點二十的時候,得趕到大食堂。大食堂裡的桌椅板凳,都是各家貢獻的。差不多就是一家人或是兩家坐一張桌子。
林雨桐家和錢思遠家,剛好能擠一桌子。林雨桐這邊是六口人,錢思遠家是三口。多是孩子,擠一擠能坐下。等到七點二十的時候,抽調到後勤服務組的婦女同誌們,就給大家上菜了。早上比較簡單,一碟子醬菜一碟子腐乳,一個桌子一盆子稀飯,一大盤子饅頭。沒有了再去拿,管夠!
好家夥!端陽一頓乾掉了十二個饅頭,把林雨桐嚇的製止了,才算是罷了。
錢思遠還朝端陽豎起大拇指:“好小子,真能吃。”他一頓也才吃了八個。
莊婷婷都能吃七個,還說林雨桐:“林主任,這吃的多才能乾的多。你彆給大家夥省著了。一頓才吃倆,這能頂個什麼用呢。”
邊上的人就說:“放開吃吧林主任。一畝產一萬斤的糧食,咱們就是一人長三個胃,也吃不完的。”
還有更直接的,拿著饅頭直接往林雨桐懷裡塞:“這是不好意思當著大家的麵吃這麼多吧。沒事,以後就習慣了。吃不了拿家去慢慢吃。還能叫人餓著是咋了!”
林雨桐有口難辨,懷裡一捧就是五六個饅頭呢。
那就拿回家去吧。
每天拿回去的饅頭用網兜裝起來,掛在陰涼通風的地方風乾,以後這就是乾饅頭片。
吃了飯了,抹嘴就走。不用刷鍋洗碗,簡直不能更美妙。
然後上工的上工,上學的上學。
丹陽和朝陽負責先送驕陽去托兒所,交到舅媽手裡。然後兩人才跑步去學校。學校也沒啥事,主要就是組織大家,去一些企業的廢渣裡篩出碎鐵沫。一一五的職工學校,那肯定得回一一五來。所以相當去學校溜了一圈,這又回來了。
林雨桐是科室、煉鋼組、食堂,三點一線的跑。路上瞧見孩子們一串一串的又回來了,就問老師呢:“今兒有活動啊?”
“鋼元帥升帳了,一切都得讓路嘛。”老師是這麼說的。
得!晚上又得給倆孩子補課了。
中午吃飯,是不用去食堂的。服務隊會把飯送到車間,送到生產第一線。
至於說是坐辦公室的科室人員,晚上加班乾乾本職工作,其他的時候,一律一線走。
全國人民都在邁步前進,咱們更該加把勁。
中午米飯配著紅燒肉燉土豆,可勁的造!林雨桐的飯量,就屬於大半碗米飯足夠的那種。可在大家看來,還不夠塞牙縫的。
於是苗大嫂這種管著廚房,又跟林雨桐特彆好的一類,就說了:“你放開了肚皮吃。咱們做的肯定是夠的。”
足足盛了小半麵盆給林雨桐遞過來:“端回去慢慢吃去。”
端回去這種事不新鮮,家裡要是誰沒來得及吃飯,是允許給帶飯的。
這饅頭還能晾著吃乾饅頭,這米飯咋辦?沒辦法啊,晚上在家裡的烤爐裡,把米飯烤成金黃色的乾米粒。得空了,把這乾米粒磨成粉,它也是好糧食。
不過現在處理這些糧食超級費時間的。
平時大家的上班時間是八個小時。現在工人們自主的,將上班的時長定在了十二個小時。就這,有超過三分之一的人,工作時間是再十六到十八個小時之間的。他們根本就不回家!餓了,食堂給送飯,十分鐘一頓飯是慢的速度。困了,席地而眠。醒了,咱再接著乾!
沒有人強製,都屬於自發自願的行為。
原因呢?隻有四個字——國家需要!
反正整個秋天,差不多就是在這種吃飽喝足啥事也不用操心的情況下度過的。睜開眼就去吃飯,吃飽了就是乾活,乾累了就睡,睡起來就吃。
日子似乎一下子就簡單起來了。
啥心都不用操,隻一心搞生產就好。
都趕著要翻個幾番,給國慶獻禮呢。
煉鋼組那邊呢,在國慶那天,第一爐鋼鐵成了。
把趙平樂的哈哈直笑,叫懂點鋼材的都過來看:“看看咱們煉的鋼,這才叫鋼。”
其他人用土法煉的根本就不叫鋼,那叫豆腐渣。
根本就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泄露技術,這是得不償失的事。想要大規模的組織人學,這是不可取的。
怎麼辦呢?
代加工。
隻要你們提供原料,我們就來幫你們煉製,彆的成本都沒有。但就是得靠你們自己運輸。對比過兩種鋼材之後,很多單位企業也都默默的接受這種做法。
但就是一點,不能說出去。他們把鋼材拉回去,還得說是他們自己煉的。
趙平跟四爺呢,卻準備了各種材料和樣品,開始往省裡跑,往b京跑。想給一一五設立一個下屬的鋼鐵分廠。
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說要建鋼鐵廠就建了?
這種廠子跟彆的還不一樣,首先得考慮的是原材料。
也就是說,先決條件是礦。
有鐵礦嗎?
還真有!
具體在什麼地方呢?
就在距離省會城市走著需要半日路程的老家三合縣。
你們怎麼知道有礦的?
四爺從包裡拿出一塊石頭:“這是礦石,可以驗。”
這還是四爺在放羊的時候撿到的。
具體儲藏量是多少,現在還不知道。但是這地方肯定是有的。在全國都在大煉鋼鐵的背景下,隻要有,就有申辦成功的可能。
隻要成功了,全國哪裡都可以去開廠嘛。
一一五的分廠不是非要和一一五挨在一起的。
如今,他們需要的就是這麼一個資格。
當然了,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的。回去之後,四爺又專門請了地質局的專家,去現場勘查。但你想馬上出結果,那是做夢。
這種勘查,少則半年,多著兩三年都有可能。
但既然已經啟動了程序,那麼剩下的就是時間問題。最多就是來回的催一催,其他的也幫不上忙了。
地質勘探隊,住到了老家的村裡。四爺幫著給牽線搭橋,叫一定照顧看勘探隊的安全,如果有什麼問題,給他打電話。
然後就不多留了。
李月芬這娘倒是追出來想見見兒子的,但是這不是都是公事嘛。再說了,遠遠的看了一眼兒子,怎麼越看越麵生呢?
竟是邁不開腿的感覺。
等她回家的時候,家裡放著幾張肉票,半袋子大米,兩身做好的棉衣,她就知道,這孩子還不算是喪良心,還記得爹媽呢。
她這麼跟金大山說呢,劉鈴鐺就說:“他叔啥時候也沒忘了,月月都給錢呢。”
沒兩天村裡就傳呢,說是金老四給老家辦了好事了。放羊的時候發現鐵礦石了,如今叫了勘探隊勘探呢,說不定以後咱們這一片要蓋工廠哩,咱們就都成了工人了。
是不是的?誰也不知道,隻等著人家勘探隊的結果。
沒有人比他們更盼著結果屬實了,比較起來,當然還是工人好啊。
四爺都能來回的折騰一個月,這裡跑那裡跑的,但是奇跡的,竟然沒瘦。
幾個孩子圍著他爸叫他說在外麵的見聞。可能有什麼見聞呢?
不外乎到處都是大鍋飯。像是他們這種出差的,啥也不要,到點了就吃吧。有些地方還擺著流水席,就是路過的人,如果餓了,也是可以留下來吃一頓飯的。
幾個孩子是堅信,一畝地真能打一萬斤糧食的。要不然,日子能這麼過嗎?
孩子們挺高興的,吃的飽吃的好,一個個的往上竄著長個子。
可到了冬天,天一天天的冷了,夥食的標準也慢慢的降下來了。
白麵饅頭肯定是沒有了,就是玉米麵的,也都是一人一個兩個的分。菜就是白菜燉蘿卜,蘿卜燉白菜,裡麵是一點油都不見。
驕陽吃飯的時候就齜牙咧嘴,比吃藥瞧著還難受。
不好吃!
嗯!是不好吃!
不光是不好吃,感覺還吃不飽了。比在自家吃飯還不如。
林雨桐天天晚上給幾個孩子偷著弄飯吃,不是在烤爐裡烤薄餅吃,就是隨便弄碗雞蛋麵糊糊,放點菠菜放點鹽,點上幾滴香油叫他們偷著吃。
不光林雨桐家這樣,好些人家都這樣。
還不敢叫人家瞧見自家冒煙。但自從天冷開始燒炕了,這種顧忌就少了,任何煙都可以解釋為燒炕。
於是,住筒子樓的就羨慕起住平房的。
住平房的還能在家裡弄個泥爐子,湊活著自己做一頓吃了算了。但是筒子樓怎麼辦?大人們沒辦法,孩子們就偷著把食材弄到廠外麵,野地裡點火燒著吃烤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