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光陰(70)
範雲清遞過去的東西, 曉星不僅沒接, 還朝一邊躲了一下。
她朝後退了兩步:“媽, 你怎麼老是這樣?老拿蘇瑾跟姐夫比,那你怎麼不拿我跟我姐比?我比我姐, 這不也差的遠了。憑啥蘇瑾就一定得跟我姐夫一樣?說到底, 你還是嫌棄我, 嫌棄我笨!是!我不比我姐聰明能乾,但我沒覺得蘇瑾就比我姐夫差哪了?我姐夫再好, 那是我姐的。彆人咋說我不管,咱看我也不管, 我就知道這麼些年,跟我一塊過日子,包容我,愛護我,跟我生兒育女的男人是他。是他在想辦法為我遮風擋雨。你瞧不起他,或許他在你眼裡就是一錢不值,可那也是我男人,是援華他們的爸爸。是除了你跟我爸和孩子之外, 對我最重要的人!”
除了自己和他爸還有孩子, 最重要的人?
這孩子是說:自己這個媽媽,在她的心裡比丈夫更重要。
範雲清的心被這話感動的一塌糊塗, 看著閨女卻又有些無奈:“誰說我看不起蘇瑾了。這要不是我把蘇瑾當自己的孩子, 我能說這些話嗎?”說著, 她歎了一聲, 就道:“這麼著你看行不行,讓蘇瑾在勞改農場那邊掛個職。他對關在裡麵的人有感情,同情他們,那就叫他就近照顧那些人算了。給他一個後勤主任的頭銜先乾著吧……你……暫時先不要工作了,就帶著孩子在家吧。錢不用你操心,我按月給你……”
曉星憋著嘴,好半天才說:“我還是想辦法上班吧。你還有吳榮吳耀要顧著呢。”
這孩子怎麼那麼蠢。
到了自己這份上,差的是錢嗎?
範雲清拉開抽屜,抓了一遝子票,一遝子錢塞到信封裡遞過去:“這些你先拿著,不夠的話再說。這過了年,援華都十五了。你去告訴蘇瑾,叫他多為孩子想想。援華這樣的,要是有一個成分有問題的父親,就隻有下鄉這一條路了。這下鄉……好地方她是選不成的……那麼大的孩子放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還是個女孩子,他要是覺得沒問題,那你就叫他折騰。”
曉星愣了一下:“……我知道了。”她有些慌神,“吳榮和援華的工作……”
“吳榮會去一一五。”範雲清這麼說了,又問她的意見,“叫援華也去一一五,行嗎?”
為啥得是一一五呢?
範雲清微微低頭:“洪剛現在是一一五的gw會主任。”
啊?
“媽!”曉星簡直理解不了範雲清,“你這是……”
“就是老戰友!”範雲清解釋的雲淡風輕,“他好歹是吳榮的親生夫妻,錯不了的。援華又是在一一五長大的,不管是我還是你姐你姐夫包括你們,老關係也都還在,孩子送去了,還能吃虧不成。廠裡的小年輕,都是跟援華認識的人,熟人好辦事。這是最叫人放心的安排了。你就是不上班,這不是還有蘇瑾和援華的工資呢嗎?我這邊又補貼你,日子一樣過。不是我不叫你上班,而是你這張嘴啊!從來都是想說什麼說什麼,氣急了從來不過腦子。蘇瑾好歹還是知道什麼是謹慎,你是……你這脾氣……以前有你爸的麵子護著,如今,你要是不知道收斂,我都護不住你。所以,為了孩子,在家呆著吧。委屈不了你的!”
出了門,背著人的時候,曉星看了看信封裡的錢和糧票,然後倒吸一口涼氣,怎麼這麼多?
彆說一月給這麼多了,就是手裡現在這些錢和糧票,夠自己一家子大手大腳的吃用大半年的了。
她的心越發的不安起來:媽她這樣能長久嗎?
她自己的媽,知母莫若女啊!她起起伏伏的,從來都沒有穩妥過。如今她身在高位,可越是身居高位,她就越是知道,如今這亂像長不了。她這種高位,不過是借勢而起而已。
因著這樣的想法,她心裡,又不由的帶上了幾分憂慮。蘇瑾他到底是一直在農場勞改好,還是受自家的媽庇護好。
一路走一路琢磨,一時擔心,一時又覺得:要是蘇瑾他能庇護關在裡麵的人,說不得以後……
這麼一想,心裡一下子就透亮起來了。自家姐姐和姐夫將廠裡的農場拿出來做勞改農場,這裡麵不會沒有原因。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回去找蘇瑾把這兩天的事都細細的說了。
蘇瑾的眉頭挑起來:“嶽母她……”
曉星就擺手打斷他,然後才道:“你就留在這裡的後勤吧。保護了這裡的人……隻怕這也是我媽給自己留的後路。她那人你是知道的,從來不會把路往死裡堵。再說了,你找姐夫私藏起來的東西不也……”
蘇瑾伸手擋住曉星要說的話,他之前主動來這裡也是為了這個。如今,他主動要去做農場的守林員,其實,就是為了守好那批東西的。那是他的職責!
曉星咽下嘴裡的話:“孩子們都大了,要是你不想離開農場,那我就跟你住進去。咱們就守在這裡,哪裡也不去……”
蘇瑾伸手拉住曉星的手,眼圈突然就紅了:“對不起……我沒能讓你跟我過上好日子……”
曉星搖頭,臉上帶上幾分笑意:“我想把爸媽接來,叫他們跟孩子們在我家的老宅住著。給幾個孩子作伴。我……陪你搬進來。咱們在那片林子裡安家,搭上兩間木屋,得閒了就在裡麵育上樹苗,種種樹……咱不離婚,成嗎?”
成!成!怎麼都成!
林雨桐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個結果。
蘇瑾的父母是不知道兒子的真實情況的。隻知道兒子先是發配的農場了,緊跟著,是人家那又當了大官的嶽母給想了辦法,又成了乾部了。隻不過是工作的性質特殊,不好常出來。這次借著媳婦娘家的力,住著媳婦娘家的房子,人家媳婦還不離不棄的跟著進去了。老兩口反倒是不挑揀兒媳婦的不是了。徹底的住了過來!
林雨桐就說曉星:“陪蘇瑾沒錯,可孩子到底年紀還小,不能真就撒手不管了。”建華是六零年生人,過了年也才七歲。
曉星就笑:“晚上去農場跟我們住,就是白天,孩子在裡麵圈不住,叫回家去跟爺爺奶奶吃飯。反正他們來去自由,又沒人說什麼……”
那就好!
蘇瑾的媽也學的會做人了,家裡做點啥稀罕飯稀罕菜,也叫愛華或是援華給送過來一份,親戚之間,走動的倒是頻繁了。
大年三十晚上,年夜飯吃完了。林雨桐和四爺哪個孩子也沒帶,一路走著,朝翠雲山去了。到的時候都過了淩晨了。
本來是想看看能不能有機會去見見林百川,結果到了山下就擋回來了。警衛團的人低聲道:“趕緊走吧!千萬彆過來。放心吧,老首長啥也不缺,老人家身體也都好……這邊如今被盯上了……”
林雨桐就啥也不說了。四爺把手裡的包遞過去,拿了大的:“這是給大家的心意。”然後指了小的,“這個是衣裳,替我們轉交。”
結果人家在第二天,大的小的都沒收,直接就林百川送過去了。
不過人家說的也是實話,除了不得自由,隻能在山頭上轉轉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好。
常秋雲一件一件的往出拿,一句一句跟老太太解釋,這是妞妞跟誰做的什麼。老太太笑眯眯的點頭,瞧的興致勃勃。
林百川心裡就難受起來了:“要不……我想辦法送你們下去……不拘是跟著妞妞還是大垚他們……也好過……”在這裡跟坐牢一般的日子。
老太太伸手就打:“你個不孝子!”這一句罵出去,她一下子就難受起來了,“你走了十七年沒回來。娘想了十七年。莫說在這山上住的好吃的好,還能出門在山上轉轉。就是關在牢裡,隻要人家允許,娘也願意陪你。娘隻想叫你在娘的眼跟前……”說著,就拉常秋雲:“雲啊,要不……”
“娘!”常秋雲扶老太太,“您離不開他,我離不開您。您是我娘啊!妞妞他們大了,再過幾年,也都是能當爺爺奶奶的人了。他們真的長大了,而我也還沒老的得靠著他們的時候。您是我娘,您離不開百川,您就離開我了?說到底,您還是偏心他!又說要把我送走的話,您就沒想著,也一天天的看著我?”
老太太的嘴一憋一憋的,跟個孩子似的:“我一兒一女,我誰也舍不得。”
“那就不分開!”常秋雲笑嗬嗬的,“您離不開我們,可孩子們,離了我們一樣過日子。天底下,誰能比娘還親。”
老太太高興了,嗬嗬嗬的笑。
送老太太睡下,常秋雲就跟林百川歎氣:“娘這一年……明顯是見老了。”
是!本來以為兒子出息了,當大官了,一輩子無憂了,誰知道會來這麼一下。不得不裝病躲到山上來,跟軟禁似的,不得一點自由。老太太嘴上不說,心裡能不著急嗎?
林百川眼裡閃過一絲悵然:是啊!誰能想到呢。
過了年了,端陽也不去公社上班了。他被下放到三林大隊蹲點了。如今沒有什麼書記公社主任之類的,都被g委會所取代了。端陽這種的,被排除在g委會核心圈子之外。然後跟很多不願意同流合汙的人一起,被下放到基層蹲點了。這一蹲,就不知道要蹲多久了。
不過回大隊上也沒啥不好的,周圍都是熟人,甚至是親戚。這個得叫表舅,那個得叫堂舅的。光是能被稱為姥爺的,都能排成一大排。
回來也不用乾活,好歹也是公社的乾部嘛。一般就在村委會的大喇叭前念念報紙,這就是一天的工作。
可這樣也愁人啊!沒有外快可賺,怎麼辦呢?
晚上村委會比較忙,一村的人在這裡開會。zaofanpai和baohuangpai,吵的不可開交。其實都是本家的人,也不是相互乾不出抄家的事,關鍵是誰家是個什麼情況,彼此都太了解。不知道怎麼吵著吵著,就轉了方向了。就有人說:“……咱們大隊,就有壞分子。家裡的兒孫做了牢了,他也是老的當|權派……”
端陽現在對當|權派三個字特彆敏感,正神遊天外的,聽到這三個字立馬就豎起了耳朵。
心想:這是說誰呢?
怎麼也沒想到,這些人說的是向家。
端陽還沒反應過來呢,就有人揪住向家老大就提溜出來:“他兒子坐牢,他就是壞分子的爹,他們一家都是壞分子……”
這向家老大都快哭出來了:“……我早就跟那個壞分子劃清界限了,我也沒有那麼一個兒子……我可以發誓,可以保證……從此跟壞分子劃清界限……”
“對!”向家的其他幾個人趕緊站出來,親爹都跟兒子劃清界限了,這叔嬸有啥不能的,一個個都表示:“我們跟那壞分子壓根就沒關係,不是一家人了,我們都分家了,怎麼會是壞分子的家屬呢?”
向大的媳婦就指著男人哭天搶地的嚎起來:“你這個殺千刀的,我要跟你離婚……”然後跳起腳來,對著向家的人,“我要舉報,他們都是壞分子……我公公向黨他還是個反gm,他藏了可多的金子……”說著,就把藏在衣服裡的金項鏈摘下來,“看,這就是證據!”說著,又從衣角翻出一枚金戒指,“他們向家每個人都分了不少,這都是當年向黨給ribenren 當走狗,給guomindang賣命的時候人家賞的……”
這話一出,向家人瞬間都變了臉色。
向黨更是劇烈的咳嗽起來,本來舉起手打算給她捶打脊背的李月芬瞬間就收回手,改將拳頭伸展然後直直的舉起來:“……我證明……證明向家老大媳婦說的都是真的……我願意帶路,帶大家去挖向家藏起來的金銀……”
啊!
向黨的麵色驀地一變,閃過一絲厲色。他張嘴要說話,端陽就打斷了:“向站長……真是想不到你還留著這一手呢。你們向家也是厲害,兒孫這麼多人,愣是一個也沒往外露消息……”
他在‘兒孫這麼多人’這一句上,語氣放的特彆重。
向黨眼裡閃過一絲恍然,這小子是在警告自己,要是敢攀扯李月芬,他就不給向家的兒孫留後路。
是!怎麼忘了!這個來曆不明的姓林的娃子,是金老四的兒子。說起來,也是李月芬的孫子!
這孫子是要保住李月芬。
當然了,保住了李月芬就算是保住了他……們自己。
沒錯,那一刻他是想攀扯李月芬的。自己是反gm,那自己的老婆又能好的哪裡去。事實上是李月芬要是不站出來,她鐵定會被連累。可一站出來,就有機會不被連累。要是自己咬死她知情且幫著自己隱瞞,那麼她一樣的逃不掉。
可是沒想到,殺出一個林端陽來!
而這三林屯,大部分人家又姓林,算是金老四的嶽家。
他心思電轉之下,被人狠狠的摁住,跪在地上,臉貼在地上,頭上身上不知道被踩了多少隻腳,但看著一個個哭喊著的兒孫,到底是一句話也沒再說出來。
李月芬不由的就多看了端陽兩眼,然後緩緩的低下頭來。轉眼之間,就有了決斷。腳下的步子一轉,不往之前想去的地方去了,而是去了向家後麵的荒地,後麵烏泱泱跟著的都是舉著火把、拿著手電筒的人。她走到一株桐樹的下麵:“……這裡……這裡埋著金子呢……”
向家二房媳婦的臉一下子就黑了,看向李月芬的眼神就跟淬了毒似的。怎麼也沒想到,她嘴裡說的所謂的金子會是自己埋下的。這是當日分了那點金子之後,她就偷偷藏了的。反正一個院子住了幾房的人,屋裡放著不安全,才找了機會偷偷的埋在後麵的桐樹下麵了。這地方,就是自家的男人兒子都不知道,卻沒想到,叫李月芬這個女人知道了。
李月芬指了桐樹下,又指了指向家茅房的後麵:“那裡也有……”
金家的三房臉色又變了。
接下來李月芬又把向黨的暗格子給供出來了,裡麵果然還有些零碎的金銀。這連著三處地方都有金子,人群就沸騰了。然後哄一下就散了,在向家翻檢起來。
向家的各個房都有金子,有些零碎的,像是小戒指之類的東西,就在屋裡放著呢。見屋裡也有,向家幾個媳婦身上也有,就有人跑回去拿鐵鍬,在向家的房前屋後挖起來。還有人從磚縫裡找到一個米粒大小的,沾滿泥土的金豆豆。這玩意可能是耳墜或是其他的首飾上掉落的,鑽到地縫裡一直沒發現,如今找出來,越發印證向家確實有錢,連磚縫裡,茅坑裡都埋著金子這樣的傳言迅速的散了出去。越來越多的人來尋寶。
李月芬見沒人注意,偷著靠近端陽,在他身邊道:“夫子廟……井下麵……”
然後低著頭退到角落去了!
端陽看她,李月芬眼裡透著幾分焦急,催著端陽趕緊離開。
夫子廟是距離存在不遠的一處廟宇,早年就破敗不堪了。去年又被h衛兵給燒了,不過裡麵也確實是有一口枯井。據說那枯井那邊鬨鬼,很少有人過去就是了。哪怕是破四|舊,破除封建迷信,可那裡依舊沒人敢去。
據說,riben人當年殺了夫子廟的和尚,幾十個和尚的屍首全都扔到井裡去了。一到晚上,就能聽到呼呼啦啦的似是念經的嗡嗡聲,又似是敲梆子的聲音。反正村裡的人是很少過去的。
晚上了,村裡的人都朝向家那一片湧去。而端陽卻回家,叫了朝陽,“走,跟我走一圈。”
朝陽見大哥的麵色不對,也不問,坐在自行車後座上,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