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人生(22)
這份名單上的辦案人員, 如今很多還能經常聽到他們的名字。當年這個案子,最後是偵破了的。大部分都升遷了。沒有升遷的反而是異類。
比如眼前這四個。
猛的這麼一看, 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這事有貓膩。為什麼懷疑江社友的人, 就都在這十幾年裡,鬱鬱不得誌呢?
要是朝這方麵想,還彆說,江社友還真像是一個壞人,一個排除異己的壞人。
她沒急著乾彆的,隻是把當年的這份名單表重新排了一遍。這裡麵有一位如今是副廳的領導,引起了林雨桐的注意。
這個人姓鐘,叫鐘樓。名字很獨特,很好記。他是當年這個專案組的組長。
而這個案子另一個很重要的人,便是鐘樂。
檔案上關於兩人的祖籍地, 都是豐縣安樂鎮。又都姓鐘,這兩人之間, 肯定是有關係的。不知道, 就問唄。這裡坐著的都是知情人:“當年的鐘組長跟鐘樂是什麼關係?”
馬頭兒抬頭,又多看了林雨桐兩眼:“小丫頭眼睛倒是賊。鐘組長是鐘樂的叔叔, 隔著房的堂叔, 不是直係的。”
這就難怪了。
要說鐘樂進入單位之後沒被這個堂叔特殊關照過, 誰都不信。
可也因為背後有人, 按照一般人的邏輯去想, 要是鐘樂的死真要是另有隱情, 鐘樂的叔叔會不管嗎?這不管,就證明還是沒問題。
可林雨桐還是覺得不對:“當年,鐘樂跟苗木應該已經結婚了。按照規定,夫妻二人,是不應該在同一組同一個領導的領導下工作的。可這上麵顯示,辦案人員裡麵,鐘樂和苗木是在同一組的。”
驢子抬頭:“苗木當年是不在組裡的。她一直在檔案室裡幫忙,後來,是咱們需要偵查員化裝滲透進行偵查,需要比較急,又恰好趕上苗木去給鐘樂送飯……”
“送飯?”林雨桐又問:“你們當時是在偵查,應該是盯梢吧。怎麼會由家屬去送飯呢?”
馬頭兒和驢子都不說話了,兩人對視一眼,好似在回憶當時的情況。十多年前的事了,回憶這些以前被當成是理所當然的細節,有些費力。
還是四猴拍了腦袋:“兩口子剛結婚才幾天,咱們整天忙案子,樂子根本就沒時間回家。妻子想丈夫,替咱們的後勤人員跑跑腿……” 本來想說,這也沒什麼的。可如今再返回去看案子,任何一個細節都不能放過。哪怕不覺得這個細節有什麼問題,但還是端正態度,得認真對待才對。他把要說的話咽下去,然後看林雨桐,看她還有什麼疑問沒有。
林雨桐當然有:“她是偶爾送一次,還是一直就是她幫著送的?”
“就偶爾那麼一次!”四猴這麼說完,就沉默了。被這麼一問,好似當年真的把很多細節都當成了理所當然,可現在要是再細細的去想,竟是想不起來了。
林雨桐暫時不問了,而是繼續看卷宗,她覺得疑惑的是:為什麼江社友一直在說,當年的案子跟如今的製|毒|販|毒案是有聯係的,那也就是說,當年的安泰集團,是有製|毒|販|毒的嫌疑的。可看了整個卷宗,從頭至尾說的都是走私案。
安泰集團是一家集團性公司,以偽報品名、假複出口、闖關等手段,走私香煙、汽車、成品油、植物油、化工原料、紡織原料及其他普通貨物,案值共計人民幣213億元,偷逃應繳稅額人民幣133億元。而公司的法人穆冠東則逃亡海外,至今沒有歸案。
把案卷翻了再翻,都找不到絲毫跟du品有關的線索。
所以,這個案子從哪查?
糾結為什麼以走私罪結案這個事情,倒不是最急迫的。最急迫解決的,反而是內部的問題。也就是說,當年鐘樂的死到底有沒有另外的可能。
四爺就說:“去繁從簡。關起門開會,咱們就把話往透的說。你們每個人都認為鐘樂的死有問題,那麼,你們懷疑的是什麼?依據又是什麼?不防開誠布公的談談。”
馬頭兒將手裡的東西放下,沉吟了半晌才道:“我不敢說懷疑誰,但當時的情況……本來是化裝偵察,鐘樂和苗木夫妻搭檔,以雇傭的臨時的清潔工的身份進了倉庫,可是……江社友為什麼會出現在倉庫,並且帶出了已經昏迷的苗木?要是沒有記錯,江社友當時應該是最早滲透到安泰集團保安處的一名保安,他的任務是協助咱們的武警……而不是擅離崗位……”
林雨桐翻開卷宗:“我看了卷宗,江社友說,他是收到了苗木想辦法傳遞過來的加急求救密信才趕過去的。趕過去之前,他請示過當時的組長鐘樓,並得到許可。這在鐘樓的證詞中得到印證。而另一個證人苗木,在補充證詞中也證明了這一點。她確實向江社友求助過。”
驢子點了點證詞:“你們看一看那個補充證詞的時間。那是在她很江社友結婚之後才補充的。夫妻關係……這一條證詞,我覺得,如今不該再被采信。”
這麼說也有道理。
當年據說苗木的精神受到了刺激,在醫院休養了差不多半年。之後就跟江社友結婚了。成為夫妻之後,客觀的講,做妻子的袒護丈夫,是存在這種可能的。而且可能性極大。
林雨桐把這一條圈出來,沒有異議。
如果苗木的證詞不能被取信,那麼江社友就沒有離開崗位的前提條件,隨後鐘樓哪怕是證實江社友當時的行為是被批準的,可那也是他先欺騙了組織。
所以,問題又繞到了苗木的身上。
就是是苗木說了謊,還是江社友說了謊。
四爺合上卷宗後就再沒動過,而是問道:“江社友是偵查員,是深入犯罪集團內部的沒有什麼經驗的偵查員。為什麼他的消息,苗木能知道?而且知道的這麼詳細!她甚至能通過人手將加急的密信給送到江社友手裡。”
林雨桐聽四爺特意強調‘加急’二字,就抬頭看向四人:“既然是加急的,那就是迫切並且準確及時的要將消息送過去。卷宗中這這麼說的……”她低頭,念卷宗中的話,“……我記不清楚了……當時的情況太過緊急,我也隻是司馬當活馬醫,我當時就是在賭運氣,成與不成,全看天意。當時就是把信塞給了一位麵善的大姐,她也是清潔工,我請她跑了一趟……”讀到這裡,她就敲了敲桌子:“什麼意外都可能發生,真遇到這種賭運氣的意外情況,也很正常。可你們再看,她這個證詞,也是半年之後才補上來的,而那個傳遞消息的清潔工,恰好就在那次的爆|炸事件中喪生了。死無對證!”
“所以,我才說,苗木的證詞,很多都不足以采信了。”驢子點頭,表示林雨桐這樣的懷疑是對的。
可馬頭兒卻聽出了幾分意思,這個小林隻怕懷疑的不是苗木為江社友做偽證,而是懷疑苗木本身就有問題。
想到這種可能,他不由的倒吸一口涼氣。
這倆小年輕,倒是提出了一個新穎的方向。
後知後覺的三個人終於有點反應過來林雨桐說的是什麼意思了,沒有證據,就沒有推翻林雨桐的這個假設。所以,理論上,這個假設是成立的。
馬頭兒也有決定,“既然這樣,那你們分開查。”他看向老哥仨,“你們既然認為有問題的是江社友,那麼你們就從江社友查起。”然後又看向年輕二人組:“你們提出的這個猜測,有一定的道理。那你們先去查苗木。畢竟是十六年前的舊案了,咱們也不能著急,一步一步來吧。”
說完,他抬手看表,“也快到晌午吃飯時間了……這麼著,咱們安排一下。住宿的話,軍區招待所頂層,都劃給咱們了。以後住宿,直接上招待所。還有車……最好是在外麵租車,不要用自己慣用的車輛,更不會給咱們配車……”
連辦公地點都找了這麼個地方,其他方麵做一些措施,也不奇怪。
反正就是不能開自己的車,不能住自家的房。
行吧!林雨桐的車開進去,暫時就不用開出去了。
他跟四爺和其他幾個人一起,先去招待所安置。人家還帶著換洗的衣服,林雨桐和四爺都沒帶,乾脆一會子出去直接買算了。鑒於在組裡,所以,兩人晚上是不能一起住的。這就比較討厭了。
不過白天大部分時間,兩人是可以一起行動的。
兩人出去,在對麵的館子簡單的吃了飯,又找車行租了一輛不怎麼起眼的車,然後去哪呢?
去苗木檔案上填寫的她母親生前的單位。
市裡的機械鐘表廠,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已經破產了。廠裡的工人,都拿著最低保障生活保障金。當然了,有本事的自己出去創業去了,而沒本事的,就守在老舊的廠區了,隻盼著這一片的地皮能賣上價,給工人做一些補償。
找到廠裡,廠裡早就沒人了。以前的廠區,租給一家健身會所,早不見當初的廠裡的老人了。
所以,又找到距離廠區不遠的家屬院。
廠裡都是八十年代建起來的老家屬樓,最高也就五層。當時肯定很時髦,可如今,早已經斑駁。家屬區的所有的綠化帶,花園,都被開墾成菜園子。裡麵胡亂改建搭建的違章建築,到處都是。車在小區裡基本是沒掉頭的地方的。
開進來又倒出去。兩人步行進去。
找了再樓下下棋的人堆湊過去,他們還沒問人家呢,結果就有老頭抬頭看兩人:“眼生,沒見過?是誰家的親戚,還是找人?”
“找人。”林雨桐蹲下去:“我們想打聽一個咱們廠的老工人。”
“誰啊?”老人家還挺熱心,邊上的人就起哄:“這可是咱們廠保衛科的科長,就沒有他不知道的。”
林雨桐就笑,當年的廠子,領導那真是領導。她就問:“不知道大爺對一個叫苗淼的,還有沒有印象?”
苗淼?!
“你們找苗淼啊?”這話是好幾個大爺同時問的。
邊上菜園子裡,正蹲在地上用剪刀剪菠菜葉的老大娘‘呸’了一聲:“一群老不正經的。”
幾個大爺哈哈就笑:“老宋你真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咋還記恨呢?你說,你們家老劉都走了這麼些年了,咋還這麼較真呢?”
被稱為老宋的老太太利索的站起來,手裡抓著一把新鮮的菜葉子就從私自從陽台上開的門裡進去了。她家就在一樓,就在邊上。
四爺留下來跟老頭們聊天下棋,林雨桐跟著宋大娘進去了:“您老怎麼走了,真想跟您打聽點事呢?”
宋大娘坐在客廳的小板凳上擇菜,頭都沒抬:“打聽啥?那女人都死了這麼些年了,還有啥可打聽的?”
林雨桐坐在她邊上,感歎了一句:“看那些大爺的反應,就知道苗淼當年一定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她的女兒我也見過,雖然也是人到中年了吧,可那風韻……想來她母親……”
好似誇苗淼是美人頗讓宋大娘不爽氣,她狠狠的甩下手裡的菜:“……什麼美人?狐狸精還差不多!那就是廠裡的禍害!”
“您不說我也想的出來,漂亮女人帶著孩子,又不結婚,肯定是少不了風言風語的。”她的話像是給苗淼開脫。
宋大娘更不樂意了:“女人帶著孩子怎麼了?女人帶著孩子就不能找個本分人好好過日子了?就非得胡來的了?”
“我的大娘啊,她要是沒跟彆人離婚,怎麼再結婚呢?”林雨桐問她。
宋大娘愣了一下,輕哼了一聲:“她那男人,跑了!好像是犯了事了,不知道跑啥地方去了。許是早不知道死哪去了。”
“您見過她男人?”林雨桐問道。
“那倒是沒有。”宋大娘搖頭:“她到我們廠的時候,就是懷著孩子的……下雨的天,在我們廠門口生孩子……她家那丫頭,就是生在廠門口的。誰都不知道她打哪來的……還不是我們家那口子,當年他爸是副廠長,是他說人機可憐,求了我公公,留下她在廠裡當臨時工的……後來臨時工轉成了正式工,廠裡的效益也不行了……廠裡的房她是沒份的,就在門口的兩間門房那住。住了好些年。進進出出的,敲她的門的人多了去了……誰知道都勾搭了多少人。問她她男人了……說是抓投機倒把的,她男人做了點生意,怕被抓,跑了。大家剛開始以為那是實話。可後來都不抓個體戶了,也沒見她男人回來……”
關於苗淼的事,宋大娘知道的就這些了。關注點永遠在苗淼都勾搭了多少個男人,有誰誰誰,還有誰誰誰這一類的事情上。
彆的,真的再沒有了。
出來跟四爺彙合,倒是四爺得到一個消息。是那位保衛科科長大叔提供的。
他說,苗淼有一個表弟,就在以前的電纜廠上班。曾經不止一次的來找過苗淼要錢。兩人不知道是存在金錢糾紛還是如何,反正在苗淼死前,她那個表弟還來過。至於那個表弟叫什麼,這個就不知道了。
於是,兩人又往電纜廠趕。以前的電纜廠早就成了合資廠子了。像是年齡大的員工,這裡肯定是沒有的。但想問以前的員工都是怎麼安置的,還得進去問問。
幾經輾轉,等從小巷子穿過去,找到隱在城市陰影裡的三棟筒子樓的時候,都已經是晚上了。以前的老職工,都是安排在這裡了。但是原住戶已經不多了,很多都跟著子女享福去了。這裡的房子租給了來城裡打工的農民工或是年輕的剛畢業的學生娃。
敲了好幾戶的門,才從這些租戶的口中打聽到一個老住戶。他是無兒無女,靠著低保生活。平時幫著以前的老同事看看房子,幫著招攬租戶。
林雨桐和四爺又找過去,老人屋裡擺的全是垃圾,在屋裡分揀垃圾呢。
林雨桐拿住一千塊錢給放在桌上,才問他事,然後這人就儘心的很了。從桌兜裡翻出一個花名冊的東西,像是記錄電費的登記表。上麵都是哪一戶,邊上寫著戶主的姓名。
老人家的記性不好了,一戶一戶的指,一個一個的說,直到說到第三頁,一個叫做謝侃的人,才一副想起來的樣子:“……這人不是啥好人,好賭成性……也沒啥親人,好像之前聽他跟找他要債的人說過,他表姐是鐘表廠還是什麼廠的出納,跟廠裡廠長的兒子有一腿,寬限幾天就能弄到錢……”
那這就對上了,宋大娘的公公以前是副廠長,他男人據說是跟苗淼有些不清不楚。而苗淼雖然不是出納,但確實是在財會室做過一段時間的內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