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歸來路(19)
夜裡, 太上皇已經不回後宮睡了。就在禦書房, 而四爺呢, 在下麵的榻上睡著呢。
如今天慢慢熱了, 禦書房還是比較舒服的。沒有汗津津的感覺,晚上窗戶開著,夜風吹著,也著實是愜意。
他不敢睡的太實在,把驅邪的符籙帶著,可嘴裡卻含了桐桐給的丹藥。這玩意含著也行,不小心咽下去也沒事,一般的像是迷藥之類的東西,對他根本就沒用。
他不能說這個世界真的有所謂的鬼神, 但這惶惶皇城,兩代君王也不是昏聵之人,就算真有邪魅,那也是不敢進這樣的地方才是。
所以,他當然更傾向於人為。
這宮裡鬨鬼的話是從哪裡來的?
彆忘了冷宮那邊還住著義忠親王的子女和女人呢。
先是義忠親王的一個五歲的庶女病了, 宮人不敢瞞著,請了太醫。但是這孩子就是高燒不退, 迷迷糊糊中喊父親, 還說看見他的父親了……又說什麼父親流血, 口鼻眼睛哪哪都是血……
都說孩子的眼睛乾淨, 能看見彆人看不見的。所以, 這話先在冷宮裡蔓延, 女人哭孩子叫的。又有宮裡的宮女太監夜裡總是瞧見先太子早前在宮裡愛去的地方有他的身影。沒兩天,東宮也鬨動靜了。據說是皇上寵幸過的幾個宮女子,夜裡都瞧見過東西。
而太上皇,不知道是因為這事,還是因為心病,總之,是晚上睡不安穩了。
冷宮那邊,留下的女人不管是為了她們自己還是為了孩子,不是沒有動機這麼做的。隻不知道是被誰利用了而已。五歲的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許是真看見了,但看見的一定是假的。東宮那邊也隻是幾個被寵幸過的宮女子瞧見過所謂的魅影,這其中就包括元春。可為什麼隻她們看見了?真有鬼魂,不是應該找正隆帝才對嗎?連皇後都沒被驚擾,這說明什麼?說明那些所謂的鬼魅隻能出現在容易動手腳的人身邊。
那這不是人為能是什麼?
晚上,四爺基本沒睡。太上皇也睡的不好。第二天起來,他跟四爺說,夢見先太子了。
神情有些蒼涼。眼前的太上皇,就真隻是一個失去兒子的父親。
要是先太子真有靈魂在宮裡飄蕩,那麼唯一一個不會害怕的就是太上皇了。
但這次的事真不是鬨鬼。
隻能說,那些人鬨的,給太上皇下了心理暗示了。
太上皇哪裡不明白這個道理?
他揉著額頭:“老大已經沒了,剩下的又都是孩子。”
四爺就明白了,太上皇這是想把忠義親王這一脈遷出去而且要傳下去。而這些,卻需要皇上的準許。太上皇能自己冊封下決定,也不是非要征詢正隆帝的意見。但他冊封的了一時,保不了他們一世。真要為了這些孩子好,還得皇上答應,且心甘情願的答應。
做到這一點,宮裡的‘鬼’自然就不鬨了,也沒理由鬨了。
等不鬨了,然後再由著皇後整頓宮務便是了。
可如今才過去一年,外麵的局勢又是那樣的。這個時候叫先太子一脈出去開府……皇上隻怕是會擔心,給那些勳貴人家一個錯誤的政治信號。
但四爺還是說:“您的意思就是聖意,您歇著,臣去傳旨便是了。
太上皇也知道,這個‘傳旨’就是個客氣的說法,他是去跟正隆帝說,並且要做到說服對方。
良久,太上皇才點頭:“這件事了了,你也能回家歇幾日了。”
四爺就告退,去東宮求見正隆帝。
正隆帝直接賜坐了:“太上皇的意思,朕知道。”他臉上的神情不好看,甚至帶著幾分冷厲。
是!誰被人脅迫乾不願意乾的事都會不舒服,何況是帝王?
況且,這明顯是有人在利用先太子的遺孤設局。
可偏偏的,明知道是局,也衝不出去。這裡麵牽扯到太上皇。太上皇對先太子的愧疚和不忍,是最大的障礙。
四爺就說:“……外麵的終歸是沒得到承認的,與其放任他不知道在哪裡興風興雨……倒不如名正言順的冊封一個放在眼皮底下……”
正隆帝眉頭一挑,轉過身坐下去,倒也覺得這話有道理。
當時,自己是接到父皇的密旨,叫自己帶著老六救駕的。先太子圈禁在宮內,到底是他想謀反,還是手底下的人受不了出不了的頭的日子要謀反,這都說不清楚了。總之就是事做的不機密,父皇得到消息了。而那個時候,恰恰是父皇病了,還病的不輕。知道這事之後,更是病上加病。
於是,自己勤王的,在很多人看來,隻怕都成了謀逆的了。
控製了局麵,進了宮,先太子已經去了。
之前,他還想著,許是先太子壓根就沒想謀反,這不是被下麵的人推的不得不走這一步了嗎?可要是知道宮外還有先太子的遺孤的話,他倒是覺得,先太子未必就是無辜的。
這個人藏在哪裡,跟誰勾結,這些一概不知。這件事後麵有沒有這雙手在推波助瀾,目的又是什麼,更是無從知曉。但這樣的流言卻不能再任由發展下去了。若是不顧忌太上皇,事情就簡單多了。沒有什麼問題是殺人解決不了的。
但現在這種局麵,左右得顧忌。想從中找到一條路走,卻也難。
賈珩的這個提法,越琢磨越有味道。
隻要冊封了先太子的遺孤,那麼,那個不知道藏在哪裡的所謂的遺孤,就不再是正統的地位了。他說他是,也得先太子的遺孀們答應啊!所以,他們自己內部,必然就有不一樣的聲音。先是從他們內部分化,接著可以挑起兩邊互鬥。他隻在一邊看著,便於監視,隨時都能抓住他們的痛腳進而解決問題。同時,可以安撫太上皇,而這又對自己的名聲是有利的。
竟是再妥當沒有的法子了。
就是如今冊封了又如何,先太子的嫡子才不滿兩歲。另外還有幾個年長的庶子。不說外頭這一個,隻為了爵位,這嫡庶之間,就夠他們關起門來鬨的了。
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皇上冊封了先太子的嫡子為郡王,賜了府邸,擇日便能搬出去。
那府邸不過一位犯官的府邸,兩排五進的院子,不算是大,叫禮部拾掇拾掇,也就能住了。
前前後後的,四爺在宮裡呆了七天,才得以回來。緊跟著,四爺有一個月的假期。
林雨桐就笑,這太上皇對四爺還真挺好的。出了這事了,宮裡必然是要大動乾戈的。他一個外臣,總跟著太上皇在宮裡晃悠,看多了皇家的陰司,這對四爺沒好處。因此,特彆貼心的,叫四爺放假了。
放假了,在家裡能乾什麼?
怕有訪客來打探消息,他是基本不出門的。隻說是中了暑氣了,不太自家,在家裡歇著呢。晚上得閒了,問問賈瑕的功課,然後剩下的時間,兩口子就在一塊兒膩著。
膩來膩去是有效果的,林雨桐覺得自己是有了吧。
懷上了,月份淺,也隻告訴了邵華。邵華和餘梁一直懸著心呢,心說這沒個孩子可怎麼好。如今懷上了,兩口子直念阿彌陀佛。
邵華帶了不少東西過來,還跟林雨桐道:“先彆跟彆人說,一則是月份淺,二則是……璉二嫂子掉了一個哥兒。”
從秦可卿死了開始,王熙鳳就忙。一天睡不了兩個時辰,風風火火的。
林雨桐不是沒變相的提醒過她,第一次是在邵華懷孕的時候,她就當著王熙鳳的麵說邵華了,說家裡的擺件熏香這些都要好好瞧瞧之類的話。也不想想,邵華這邊人口簡單,哪裡有那麼多的齷齪事?那話分明就是說給她聽的。她聽得明白不?肯定是聽明白了。估計也叫人查了,可惜啊……什麼也沒查出來。隻能說,她身邊可靠的人未必就真可靠。第二回提醒她,就是在辦秦可卿的葬禮的時候,那天有個有身孕的命婦沒來,隻打發家裡的仆婦來說了一聲。林雨桐就半開玩笑的說,你得注意著點,常請太醫給把脈,懷上了就彆折騰了。她自己懷沒懷上,自己不清楚?又不是頭一次生孩子了。可還是撐著跟個鐵人似的,喪禮照樣奔波。不知道跟誰較勁呢。
如今自己懷上了,她的孩子偏掉了。這個時候,再高興的事也不能拿出來說招人眼啊!
於是,她越發的不願意往那邊去了。
她是推辭了賈母推辭了王夫人,可擋不住賈政打發人來請四爺,說是有事商量。
這來請的人不是旁人,偏還是賈璉。
得了,四爺得走一趟吧。
賈璉偏又說:“大妹妹若是得閒,過去一趟。老太太可是念叨了不少時候了。我來的時候還吩咐我了,要是再不去,她就得過來。這大熱天的,再給鬨的心裡不自在了。”
倚老賣老,非去不行。
林雨桐坐著轎子,四爺騎著馬,就這麼去了。
四爺在外麵的書房,林雨桐進內院。在二門要換轎子的,所以就下來了。結果正要走,就聽見一聲叫人怪不舒服的問好:“嫂子好,給嫂子問安了。”
林雨桐斜眼一瞧,這不是賈瑞嗎?
怎麼他還沒死,竟是那一副惡心的樣子瞧自己?
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林雨桐隻點點頭,直接就上了轎子了,連搭理都沒搭理。
上了轎子走遠了,才問一邊的婆子:“這內院,哪怕是去給老太太太太請安,也得有體麵的婆子丫頭跟著吧。怎麼在裡麵倒是亂跑起來了。這是自家人,碰上了就碰上了。這要是哪家的夫人奶奶來了,也叫他這麼亂撞?”
那婆子吊梢眼,瞧著有些刻薄。她一臉討好的對林雨桐笑,然後就道:“哪裡是給老太太太太請安去的,說是給璉二爺請安去的。偏誰不知道璉二爺不在去請珩大爺了。這邊前腳出門,他後腳就來,跟躲在一邊瞧著似的。人來了,門子上說了不在,偏是不信,還說要給二奶奶請安……這怕是剛從二奶奶那院裡來。”
一個男客,就是要見男主子,你在外院等著才是道理。進去做什麼?偏王熙鳳沒把人給直接打發了,隻怕還真就見了。這不,閒言碎語就來了。話裡話外,就差沒明說,賈瑞是去見王熙鳳的。
這話好說不好聽,她也就不說了。下了轎子叫丫頭多給了點賞銀,一個個千恩萬謝的。
她這會子往過走,還在思量著,心說,這是哪裡蝴蝶了,賈瑞怎麼沒死?
想了想,怕是去東府瞧秦可卿的時候,本是王熙鳳自己去瞧的,那次不是剛好自己找人家一塊嘛。兩人一起進進出出的,賈瑞怕不是沒逮到機會。之前不知道在哪裡又逮到機會了,這會子又來試探王熙鳳了。跟自己走了個對麵,那眼神直勾勾的叫人惡心的不行。
這樣的玩意,那真真是怎麼死都不可惜。
尋思著,就到了賈母的院子。賈母這裡,不拘什麼時候都是熱鬨的。黛玉也在,見了林雨桐就說:“比上次見還清減了些。”
“苦夏。”林雨桐這麼解釋了,又問她是多早晚來的,要住幾天這樣的話。
賈母就又招手叫林雨桐到跟前去:“打發人去叫你,也不見你過來。一個人悶在府裡做什麼……”
林雨桐就湊到她身邊低聲道:“先是我們家爺中暑了,鬨了一場。如今好了,進宮去,早上去晚上回,日日伴著聖駕。小叔子又得念書,橫豎不能扔下小姑子一個人在家的。有心說帶著小姑子上這邊陪外祖母消遣消遣,家裡又離不得人。前兒出門給王翰林家的老太太拜了壽,出門不過大半個時辰,結果回來偏又錯過了忠順王妃打發過來的人……”
王夫人就笑:“你的難處我是知道的。在家未必天天有事,可這一出門,一準有事……”
“太太聖明。”林雨桐就道:“我也在家呆的煩,可有什麼法子。”
邢夫人就道:“終是人口簡單的緣故,沒個幫襯的人。”
“大舅母說的是。”她應了。張嘴老聖人閉嘴王府的,把賈母要說的話直接給堵住了。
言下之意:以後我要來不了也彆怪我,實在是騰不開手。
在這邊說了一會子話,沒見王熙鳳,她故意就問:“二嫂子忙什麼呢?”
王夫人就歎氣:“你跟她是最好的,去找她說說話。一會子過來吃飯。”
林雨桐樂的出來,賈母身邊的腳踏上,坐著賴嬤嬤。看那婆子的樣子,好幾次都想插話跟自家搭話,她不想搭理,直接給出來了。
找王熙鳳,到了門口平兒迎出來,才低聲把流產的事跟林雨桐說了:“……彆人的話,我們奶奶再是聽不進去的。奶奶跟我們奶奶好了一場,您多勸勸。如今這樣,可不就是太要強的緣故。”
林雨桐卻問:“叫大夫給瞧了嗎?到底是因為什麼緣故,這誰能說的清楚?要說是勞累所致,那莊戶人家的婦人前腳放下挑水的扁擔,後腳就生孩子的多的事,也沒見如何?你還是小心為上。”
在外麵說話,王熙鳳能聽個大概。
林雨桐這是第三次提醒了,她要是再不驚醒,那真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王熙鳳確實是聽見了,她的眉頭微微皺起來,就在裡麵道:“彆在外麵鬼鬼祟祟的,進來說話。”
她躺在搖椅上,晃晃悠悠的,拿著把扇子,臉色有些蠟黃,肚子上還蓋著小被子。
林雨桐坐過去:“什麼都是彆人的,隻身體和孩子是自己個的。你自己不把自己個的看緊了,反倒是盯著那些身外之物做什麼?”
王熙鳳搖頭:“你少慪我。心裡正不自在呢。”隨即又問:“你怎麼舍得過來了?”
“璉二哥哥請了,我就是再大的事也得放下來一趟不是?”林雨桐也搖著扇子,“老爺請我們家那位,為的什麼,你可知道?”
王熙鳳就問:“莫不是賴大家的想給他家的兒子求個前程?”
林雨桐就瞪大眼睛看王熙鳳:“這話怎麼說的?你身上還沒個誥命呢,偏縱的奴才一個個的都成了老爺夫人了?你覺得他們得跪著你,可朝廷的律法,卻得你跪人家?穿上官服,人家代表的就是朝廷的臉麵……你當還能叫你行家法?人家怕下人有二心,這才寧肯用買來的不要外麵雇來的。你們可倒是好,不怕手裡攥不住,偏寧肯當人的墊腳石,叫奴才踩著自家的肩膀往上走。這主子當的……果然是慈悲。”
她直接起身,輕哼了一聲:“要知道是為了這個事,誰請我們也不來。”
說著,就往出走,還說平兒:“你奶奶病糊塗了,腦子不清楚,你伺候著吧,不用送了。我認識路!”
“嗐!”王熙鳳蹭一下從躺起來坐起來,手指著晃悠的門簾子:“這是教訓我呢?!”
林雨桐早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