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歸來路(27)
因著省親一事, 這個年是彆想好好過了。
其實這過年,年年都一樣,自家是無所謂好壞的,但這不是有親戚朋友嗎?這年節上,也不好失了禮數。
細算算, 自家這邊的親戚倒是不多,也就走一下餘家、齊家、張家這樣的姻親。好些朋親,比方是私下裡關係比較好的,又像是皇後的娘家承恩侯府這樣的地方,自家都沒時間走動了。
家裡稍微有點頭臉的下人婆子,都被打發出去了。主人家沒時間,沒法趕過去給人家拜年,但這禮得給人家送去才成。
說是正月十五省親的日子,可這得從正月初八開始,賈家就不得閒了。
先是宮裡的太監出來先看方向,然後得規定, 在哪裡更衣, 哪裡燕坐, 何處受禮,何處開宴,何處退息。這可是正經的差事, 人家挑挑揀揀的, 能把一家老小指使的團團轉。就算是覺得人家這是故意為難, 你還能跟人家吵起來?不管人家怎麼說, 你都得接著。應對這樣的事,賈家有辦法。橫豎不就是銀子的事嗎?先拿一千兩銀子來給送過去,把這一樁敲定了再說。可這宮裡的太監也不是瞎子,賈家這麼大的排場,一千兩銀子哪裡喂的飽?該挑刺的時候一樣挑刺。這不,又聽他們在那裡說,這更衣該用什麼樣的恭桶,燕坐要用哪種椅子,又有具體時辰的安排。把受禮的時辰和開宴的時辰設定的太近,估摸著家裡的人都沒來得及給娘娘見禮,這就得到開宴的時間了。遛一遛一家老小也就罷了,彆弄的娘娘回來跟趕場子似的。況且那什麼樣式的恭桶,如今上哪裡弄去?還有那坐的椅子,現做也來不及。就是要求的那些鋪陳的東西,如今怕都是做不出來的。
賈家哪裡不知道這是送的銀錢人家不滿意了?
賈璉就說:“請珩兄弟過來支應這一攤子事吧。要不然,這一天一萬兩銀子扔出來,也不見得能喂飽這些人。”
提個要求訛詐上一千兩,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回去還跟王熙鳳兩口子嘀咕:“這娘娘在宮裡當真受寵?”
說的就是啊!
要當真受寵,就不敢這麼折騰人。
這話思量的人多了,賈母就道:“許是太妃娘娘放下話來了,故意叫折騰的。”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王夫人也舍不得這筆開銷,還跟賈政商量:“聖旨上隻說正月十五上元這日省親,卻沒說這省親能呆上幾日。若是三五日,還不至於叫娘娘在家裡受委屈。這要是呆的時間長了……家裡的銀錢隻怕就有些不湊手。如今把這銀子都這麼散給這些個太監,這以後可怎麼處?娘娘歸家來,一日各處開銷下來,沒有八千也得五千兩。真要是住上一個月……”
所以,還是得省著花用。
賈政就皺眉,說王夫人:“如今可不同以往。珩哥兒的官職可都在我之上,哪裡是說叫一聲就能叫來的?”
王夫人卻道:“從自家論,那是族裡的晚輩,沒有不敬著長輩的道理。再者說,娘娘是一族的娘娘,娘娘好了,也自有他們的好處。從另一頭論,桐丫頭是咱們的嫡親外甥女,珩哥兒也外甥女婿。這舅舅用外甥,哪裡有那麼些的客氣?回頭,不拘是玩件,還是吃食,叫人送去便是了。這才是親近的相處之道。老爺如今隻一味的遠著那邊,豈不知將來娘娘靠著那邊的時候還多些。若是珠兒在,如今也是功名厚祿的,娘娘在外頭也有個照應的人。可他偏是個短命的,寶玉如今又是那個樣子……璉兒倒是親近,可這到底是不長進。數了一遍,滿族裡算下來,竟是能給娘娘搭把手的,也隻有這二人而已。珩哥兒能支應朝堂,桐丫頭又十分得皇後喜歡。老祖宗還是超品誥命呢,可多少年都不曾入宮見貴人的麵了。可她呢?三天兩頭的往宮裡去,不是她遞牌子要進宮的,是宮裡的娘娘老是打發人叫她進去。還叫她帶著孩子一並去。回來東西就賞了好幾車,可見中宮的主子娘娘有多歡喜。你們男人家不知道這後宅裡麵的門道,這甄太妃已然是不中用了。若是皇後肯照看咱們娘娘一二,她在宮裡何止是好過一層。因著這,不管以前如何,現下,其實是咱們求著人家的時候多些。保住了娘娘,就是保住了這個家。為了這個家,少不得厚著顏麵,擺一擺長輩的譜,用一用人家。照我說,若是為了以後能好的,咱們也不白用人家便是了。哪怕最後給個八千一萬的,也是咱們的心意。就是這麼算下來,可比由著這些太監這麼著訛詐,儉省呢。”
把賈政說的越發的羞臊了。靠著這個靠著那個,合著就從來沒想過靠他這個父親。
饒是這話都在理,可心裡到底是不舒服。
忍了半天才道:“那明兒打發璉二去請便是了。當真是囉嗦,你說了你的意思,說明白了難道我是那聽不懂的?這麼雜七雜八夾槍帶棒的說了這麼一通,又是為了什麼。”
說完,冷哼一聲,甩袖就走。
王夫人還在尋思,哪句話又惹他不高興了,怎麼就夾槍帶棒了。還沒琢磨明白了,周瑞家的進來,小聲道:“老爺去了趙姨娘那兒了。”
王夫人從來沒覺得周瑞家的這麼討厭過。這個時候出去,不是去了那賤人哪裡,能去哪裡?偏要你來說。
頓時覺得被下人看了笑話一般,她心裡添了怒氣,就說周瑞家的:“正經事盤的如何呢?我這晚上連個囫圇覺都睡不成,留著老爺做什麼?跟著一起熬著?”
周瑞家的呐呐不敢言,悄悄的退下去了。
王夫人隻覺得頭疼的很,靠在榻上對著燈燭出神。好半晌才想明白了老爺惱了什麼。隨即她心裡更惱了,難道自己說的不是事實?這個工部的員外郎做到什麼時候是個頭。若是能靠著娘娘,娘娘能生個子嗣,天家能賞賜個爵位下來,那才是有了保障了。如今,這家裡……到底不比以前了。誰也不是傻的,璉二和鳳丫頭如今,生出了兩股心。這爵位要是給了他們,這自家在府裡越發沒有立足之地了。珠兒沒了,剩下個珠兒媳婦帶著蘭哥兒寡婦門第的,根本就支撐不起門戶。能靠著的就是寶玉,可寶玉如今的樣兒,不敢叫人往下想。探春倒是個有成算的,可到底是姑娘家。要是個小子是探春那樣的品格,便是個庶子,也算是一兩分指靠。再往下便是環哥兒了。環哥兒好不好的,是個兒子。性子若是憨厚心腸好,這便是真倚重他,也不是不行。跟寶玉兩個一處,也是個臂膀。偏這孩子被他姨娘教的,最是個黑心爛腸的,壓著彆叫成才還罷了,若不然,寶玉那實心眼的孩子,不得被這壞小子給生吞活剝了。
說到底,寶玉竟是連個幫襯的也沒有。宮裡的娘娘好一日,他便好一日……
這麼一想,她越發的睡不著了。蹭的一下坐起來,真要是為了寶玉好,這親事就不能馬虎。得找個能幫扶他的才成。
思量了一圈,竟是覺得……真真是老太太找的親事是最最妥當的。再沒有比林家更合適的了。林如海身子是不中用,但撐上個三五年應該不是大問題。有個三五年,林家的小子也都成材了。指不定又是一個珩哥兒。有這樣一個大舅兄,還有靖海侯那樣的連襟,隻要有家業,那便不愁日子不好過。就跟梁哥兒一般,原也不過是在市井裡混日子的,有了珩哥兒這個妹夫,如今也是正經的官身,封妻蔭子,以後的前程差不了。
這麼一想,這婚事隻要成了,這梁哥兒的以後,便是寶玉的以後。她的心裡不由的熱切起來。隻恨不能馬上叫人,把黛玉接來。
於是第二天一早,打發了兩撥人,一撥去請四爺和林雨桐,另一撥去了林家,請林家的幾個孩子。接彤玉和黛玉,順便叫楊哥兒一塊來。
用早飯的時候,王夫人伺候賈母,還笑著說:“娘娘省親,到底是多少年不見的熱鬨。叫幾個孩子住過來,跟著熱鬨幾日。”
賈母這才滿意的點頭,“那幾個孩子都是好的。桐丫頭這是嫁出去了,要不然也留家裡,跟我一道住著,閒來也能解解悶。”
王熙鳳就笑:“您老人家端是偏心,如今我倒成了沒人疼沒人愛的了?”
“你是個猴兒性子,是沒人家好。”賈母說的一本正經。
王熙鳳卻笑了。‘人家’兩個字用的甚妙!說的再親,那到底是人家!
林雨桐和四爺才吃了飯,結果請人的人來了。
不光是帶了請柬,寫了信,還帶了價值不菲的禮物,兩輛車的東西往這邊拉。
過街走巷的,怕人家不知道似的。
都這樣的上門了,你再拿喬說不去,就有些不像話了。
再說,賈妃再是如何,那是皇上封的。這裡麵不管有什麼算計,都不能從自家這裡露出一點端倪。因此,還是得表現出極大的熱情和尊重。
正說收拾著出門呢,賈瑕帶著齊氏來了。知道是怎麼回事,賈瑕就說:“哥哥嫂子忙去吧,家裡我支應。”
家裡有個客人之類的,賈瑕幫著應酬。後宅的事交給齊氏,有些重要人家的仆婦來了,好歹見見家裡的主人吧。至於蘊哥兒,這小子如今會認人了,等閒不要彆人。但是幼娘是個例外。
幼娘感念兄嫂,對侄兒那是真疼。有奶嬤嬤,有她不錯眼的盯著,還有齊氏裡裡外外的操持,家裡也沒什麼不能放心的。
家裡原來賈瑕的院子,還是原來的模樣,一直給他留著。兩口子便是在這邊住上兩月,也是使得的。
去了賈家,這一天是不得閒的。
跟著賈母,在大觀園裡轉悠。哪怕是有肩輿,這也把人晃悠的夠嗆。
主要是各處看看,查漏補缺。哪怕是活兒做的非常細致,像是用絲絹紮起來的花綁在樹上,也要看綁的勻稱不勻稱,造型美不美。
其實晚上的時候,你就是燈籠打的再多再亮,也照不到這邊邊角角。但賈家人好似真不知道元春回來能呆多長時間一般,那是真想做到儘善儘美的。
彤玉和黛玉倒是也來了,這來了,是表示對皇家的尊重,彆的意思,那真真該是沒有的。這兩人跟著到處瞧,偏彤玉見王夫人叫人調整絲絹花兒的濃密度,就笑道:“這還有好幾天,若是遇上天氣晴好還罷了,若是遇上或是雪或是風的,這一吹一刮一濕,可不得不成個樣子。”
原這話也就是說說。偏賈家當了真。
賈母趕緊道:“去前麵回了你們老爺,打發人拿了帖子,去欽天監,叫人幫著算算這幾天的天氣。倘若無風無雪便好,若是不是,咱們也好早做預備。”
王熙鳳打發人去了,便道:“我的老太太,這大正月裡,哪裡會沒有風?”
一開春,按照節氣,得有四十天的搖頭風。
樹梢子搖搖晃晃的,這是肯定。
“所以啊,如今叫人趕緊預備著。又按著院子景致分做一片一片的,給各人照管。倘若是哪裡不好了,隨時替換。再是出不了差錯的。”
她這麼一說,賈母就點頭,跟薛姨媽和林雨桐道:“都說我疼她,她這樣的,我如何能不疼。真真是處處都替我想在了前頭。”
賈母這一誇,王熙鳳就哈哈的笑:“老太太既然誇了,那這少不得我更得賣弄一二了。不光是這絹花得預備著,便是那給娘娘用膳用茶的器皿,也得叫人多備著幾套。倘若那個不小心或是摔了,或是碎了,不成了套了,當如何?上哪裡現找好的去。也都一並的多預備幾套放著便是了。更有那各處的花燈,真真是不管怎麼預備,都怕不夠。就跟林家大妹妹說的,掛的早了怕損了,掛的晚了又怕忙裡出錯,又是一個損毀。總歸是怎麼都是一個樣兒,倒不如十三便叫人陸續的掛起來,依照絹花的樣,也叫專人照管著才好。”
薛姨媽就笑:“真真是鳳丫頭,再沒有人比她這邊更周到的。”
再說外麵,四爺來了,這些宮裡的人精子們可都知道有些事是不可為了。也沒少了銀子打賞,但卻不敢要的太過分了。
昨兒沒定下的事,今兒三言兩語就給定下來了。
到了初十這一日,又得去支應巡查總理關防的太監,今兒宮裡的小太監得出來幾十個,各處要緊的地方,這設置圍幕遮擋。
到了十一,連賈瑕齊氏和幼娘也得一並去了。今兒是賈家全族都得過去。有專門的太監過來教導禮節,從哪裡出入,在哪裡進膳,這裡走幾步,到時候哪裡會叫免禮哪裡會叫跪,走幾步一跪走幾步一叩首,都有嚴格的規定的。
四爺才不去受這個罪,他陪著省親的禮部官員和宮裡的太監總管呢。
而這些小太監也是機靈的,早早的就把林雨桐叫到一邊了,然後送回家看孩子去了。至於賈瑕齊氏和幼娘,林雨桐叫留下來了。這是難得的禮儀課程,他們都缺這方麵的教育,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跟著學學吧,也是長了見識了。
而四爺和林雨桐,有禮部給的條陳。上麵羅列著一項一項的議程,朝那邊走幾步跪等等等等。這些東西四爺和林雨桐都熟,看一眼就算了。再說,到了那一日,依舊是四爺應酬這些禮部官員,壓根就不用進去。
全族男女老幼的,除了那實在不能來的,都在呢。全族上下,誰不覺得榮光?但是想把素質參差不齊的人,教導的禮儀看的過去,可不容易。
一遍一遍的起啊,跪的。賈母折騰了幾遍,回去歇了。邢夫人和王夫人折騰了半天,臉都白了。王熙鳳和尤氏是硬撐到底。
彆說那些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了。就是齊氏和幼娘,兩人回來就連說受不住了。
幼娘之前還對見娘娘有些期待,如今真是一點也不想了。她跟林雨桐道:“嫂子,我不去了,我在家瞧著蘊哥兒。”正日子是再不打算去了。
林雨桐也不勉強:“行!我就跟人說你病了。”進宮這樣的事都能請病假呢,何況這樣的事。
幼娘喜的什麼似的,拉著齊氏:“二嫂,你也不去了吧。”
齊氏大事上不糊塗:“你是姑奶奶,你能躲懶。我卻不行,才進門的新媳婦,哪裡能處處躲著。這以後叫人怎麼說你二哥。族裡的人我也該熟悉熟悉了。”
正是這個話。
林雨桐點點頭,賈瑕這個媳婦是娶對了。
反正是正月十一這一日,賈家人練這個禮儀一直練到過了子時,這才被放回去。
到了十二日,宮裡的人來了,賈家的人得陪著,把各處都齊齊走一邊。還得把全族召集起來,進行彩排。過一遍,才都安心,省的鬨了笑話。或是誰沒做對,那就得一家子陪著再來一次。這上麵卻不能說徇私,禮向來都是大事。
到了十三日,工部的官員連同五城兵馬司的人,就開始打掃街道,驅逐閒人了。
而賈家上下,也得開始將花燈,各種的大紅的帳幔都得掛起來了。一家子多少個人都不夠使喚的。
這還得多虧外麵那五城兵馬司那邊領著差事的是迎春的姑爺,賈家的女婿方時濟。那麼些的人,竟是沒鬨出一點事端了。吃喝拉撒這些,他也沒給府裡添亂,隻說該忙就忙去,這邊隻交給他照應。不用問,這些人的這一日花銷打賞,都是他自己個出的。
饒是林雨桐和齊氏,也都被分派了任務,在園子裡各處巡查一遍,可彆出了什麼紕漏。
齊氏是沒逛過這個園子的,林雨桐也有心叫她逛逛。可沒走幾個地方,齊氏就拉了林雨桐悄聲道:“我怎麼瞧著那些擺件,不對呢?”
林雨桐‘噓’了一聲:“彆聲張。不對就不對吧,瞧出來的必然不止你一個。”
王熙鳳跟賈璉把真的都換走了,裡麵好些都是贗品。這些東西當時賴家是花了心思的,不是行家是看不出門道的。但要說這麼多人,沒一個瞧出來的,他才不信。
賈政或許關注不到這麼多的細節,但是賈赦也是金玉玩家,算是行家裡手了。真假能瞧不出來?可這瞧出來的愣是不言語,為的什麼?還不是早就猜出來是他自己的兒子媳婦做的手腳。跟誰遠跟誰近,心裡有數著呢。
王夫人一味的忙,王熙鳳在下人中間積威甚重,有那知道不妥當的也不言語。誰敢說著一定是有人鬨鬼?指不定是家裡的境況不好,真的拿不出來,得拿假的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