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不壞!”餘梁得閒了愛帶著小子上街麵上遊蕩,在茶館戲樓裡聽人家說話,叫孩子們自己聽,這裡麵有什麼信息是自家能用的上的。
彆小看市井民情,在皇宮裡,在王府裡,在高門大戶裡的見識是見識,在市井之中長的見識,又是其他地方所比不了的。因此,四爺和林雨桐從來不攔著孩子跟著他舅舅亂竄。
送走了孩子,又打包送走了四爺。家裡就剩下她和惜春,外帶一個荀哥兒。家裡人少事少,家務事林雨桐甩手給惜春練手:“……饒是錯了,也在自家錯了,有什麼關係?隻管放手,也叫我鬆散兩日。”
惜春想推辭也不行。因為來了這邊之後,她明顯感覺到這邊的模式跟原來那府裡是不一樣的。不說彆的,單說養孩子這一條,以前也見璉二嫂子養大姐兒,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親自喂,親自養,尿了拉了也不假人之手的。那是一天能見一回孩子,問一回孩子吃的好睡的好還有哪裡不好這樣的話就到頭了,或是孩子有個病啊災的,還算是重視一二,平日裡哪裡來的那些個精神。二嫂子是不管家之後,對孩子還算是上心一些,可以前管家的時候,誰見過她管孩子了?可這邊呢,反倒是不放心彆人管一樣。
那麼丁點大的孩子,夜裡得起來好些回,之前懷著的時候,還總聽桐姐姐說胖了,生了要減肥之類的,如今孩子生下來了,也沒見她如何的控製飲食,反倒是一日瘦過一日了。在她看來,這就是累的。
行吧!就分擔分擔吧。
原以為是家裡的家務事,是像是廚房采買,哪裡短了什麼東西之類的事,可真管家之後才發現,壓根就不是。家務事有一定的章程,自有管家去操持,各人管著一攤子事,每個月做什麼開銷多少,這都是有定例的。在這裡定額裡,管事完全可以做主的。因此,沒什麼事要來問她的。她每天應承最多的反而是外麵的交際。
比如說外頭的管事回裡麵說:張翰林家弄璋之喜,今兒來報喜了。
她這就得問了,張翰林家是誰家,跟家裡的關係如何?至少得知道張翰林這是添了兒子還是添了孫子了?問清楚了,又得找以前的禮簿,看人家給自己了什麼禮,自家以前又是送了什麼禮。
都弄明白了,才能叫人準備了,然後又去問了問林雨桐的意思。
大部分都是沒改動叫照辦了,而有些人家,林雨桐給稍微做了改動,又說明了緣由:“……原是有些瓜葛,私下裡跟你哥哥有些往來……”到了那家又說:“本是跟咱家有些關係的,但偏他家的子弟,跟你二哥師出同門,是齊家的學生,酌情添上一二,也就是了……”
然後惜春隻覺得世界被打開了一扇大門。原來除了賈家之外,外麵的世界如此之大。
以前,總是在自家的事上轉圈圈,人人還都讚二嫂子如何如何能乾。她不否認二嫂子能乾,可再能乾的女人,沒有男人在外麵撐起一片天,你也沒地方展現你的能乾去。
短短的一段時間,一個從府裡延伸到府外的大網就在她的眼前一點一點的鋪排開來。從最開始的手忙腳亂,到後來的像模像樣,說起京城權貴,也能說道個一三三來,哪怕是沒有驚豔的表現,但也足夠林雨桐鬆了一口氣。
姑嫂倆在一起也偶爾能說一說八卦,比如說哪個侯府的婆婆如何了,那家的兒媳婦怎麼頂撞婆婆了。哪個大人家的夫人不像話,兒媳婦病了不說好好叫太醫瞧瞧,卻把娘家的侄女接來如何如何的。
日子過的正愜意了,惜春也覺得,活成桐姐姐這樣的女人,該是沒有任何煩惱的女人。上沒有婆婆要服侍,下沒有刁鑽的妯娌和難纏的小姑子要應付,嫁過來女婿就出息考了一個狀元,進門這才幾年,連著添了兩個小子,也沒有子嗣的壓力。更何況夫妻和睦,彆說妾室了,連一個礙眼的丫頭都沒有。說句不怕犯忌諱的話,真就是宮裡的皇後娘娘,隻怕也沒她過的舒心自在了。
可就是這麼一個在她看來可以沒有煩惱的女人,最近越來越焦躁了。每天起來,第一件事先到花園裡,蹲下身子伸出手摸花根下的土。家裡的下人之前說旱,要澆地,隻她單留出這一小塊不叫碰:“都先漏下這裡……”
不知道的,還一些這個花根下埋著什麼寶貝呢。
結果這麼都有大半個月了,這天早上她過來,才恍惚聽見桐姐姐說了一句:“旱了!”
旱了?
不澆水可不旱了嗎?
林雨桐搖頭:“不是這個……是天旱了!你算算,這下種都多少日子了,都不見落雨。今年京畿之地,怕是夏糧得欠收。”
真像是林雨桐說的這樣,蘊哥兒回來的時候也跟林雨桐說外麵的見聞:“我跟舅舅還有……祖父……”說到祖父的時候,他朝林雨桐眨了眨眼睛,林雨桐會意,這孩子說的是老聖人,她也不點破,隻叫惜春去誤會是賈數便是了。就聽這小子繼續道:“我們在京城附近轉悠,好些苗都死了,就是補種的苗,靠挑水澆,瞧著也不是長久的辦法。倒是皇莊那邊,也還好,有爹爹弄的那個什麼壓力井,如今也還能用,雖然出水量沒有以前大……但好歹能用。我恍惚聽著,是叫有些地方有能力有條件的不防也弄壓力井……”
這個壓力井,其實跟完全意義上的壓力井還是有些不同的。但饒是這樣,其成本也不是小戶人家能負擔的起的。
所以,當旱災來臨了,該如何應對?還是一個大問題。
惜春以前覺得,這是距離她很遠很遠的事,她都想不出來,這跟她到底有什麼關係。旱了嗎?以前還會因為一場雨的突然而至而生惱,那是因為這場雨,叫自己剛做好的畫上的顏料受潮了。而她那時候根本就不知道,她所惱怒的一場雨,不知道是多少人期盼來的一場甘霖。
蘊哥兒見她這幾天,總是一副沉思的模樣,就問她說:“小姑姑可是有什麼難為的事?”
看著小大人一般的蘊哥兒,惜春也不管他聽得懂聽不懂,便把之前的想法說了:“……隻怕以後瞧見下雪,再不會想著圍爐賞雪,吟詩作對了……如今想想,隻覺得羞愧……”在他們看來極有詩意的大雪,不知道多少人得抗不過這嚴寒。
蘊哥兒倒是聽得懂這話,聽了這話,他長長一歎,很有一副老成的模樣:“小姑姑這話猶如警鐘,侄兒也得謹記,莫要真成了膏粱子弟……”說著,對著惜春就是長長的一個揖,禮行的恭敬,小臉板著也嚴肅。行完禮,又邁著小方步走了,瞧那樣子,是往花園裡的書亭去了。
惜春很有些目瞪口呆,而後心裡又暗暗稱奇,回頭還跟丫頭說:“看來我後半輩子真真無虞了……”家中子侄若是有長進的,不用多,隻出一個半個的,家就敗不了的。
然後四爺回來之後,就看到一個一本正經的大兒子,站在門口迎接他的父親,禮行的一絲不苟:“見過父親大人。父親大人一路勞頓,母親甚是記掛……”
把四爺說的一愣一愣的,一路上跟看西洋景似的看著,然後回兩句:“為父不累……我兒勿用記掛……”
家裡的下人一個個的都忍俊不禁,偏偏還都一本正經的瞧著。直到內院,見了桐桐,四爺才打眼色,問:你收拾孩子了?怎麼這副德行?
林雨桐聳肩,表示:不知道啊!誰知道受什麼刺激了?!
然後吃飯的時候,這孩子又把恭儉讓那一套拿出來,做了個十足像樣。可卻看的四爺牙疼。
對付這樣的熊孩子,也簡單。吃了飯了,四爺也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我兒可伺候父親梳洗?”
熊孩子嘴角抽抽,但還是挺著胸脯應的利索:“自當伺候!”
然後進了洗漱間,被四爺拎起來直接扒了褲子摁在浴桶了,出來的時候所有的一本正經都沒有了。
不過好的地方還是有的,比如說這孩子叫人打聽外麵的物價,他非常敏銳的知道,遇到天災,變化最大的是什麼。先是糧價,再是果蔬的價格,就連城裡賣的甜水井的水,也都跟著漲價的事他都知道了。
四爺問他說:“收集這些做什麼?”
這孩子道:“救已救人。”
四爺再問具體的,他就說:“南邊莊子上的糧食,到了夏收,得秘密的分批運來,放在城外的莊子上,以備不時之需。真要是鬨了荒,家裡人好歹不餓肚子。”
四爺點頭,這就是他所謂的救已。
他和林雨桐都不會教導孩子那所謂的先人後己的那一套,他也明白了孩子的意思,先得自救,能自救了,有餘力了,再去救人。這叫量力而行。
這錯了嗎?
沒錯!
尤其是在如今這麼一個世道,若連自己連同自己的家人都救不了,卻張嘴閉嘴的家國天下,在四爺看來,最是要不得的。
正隆帝宣四爺進宮的時候,說起的事的時候也不免有京畿之地的旱災,四爺就把這些當笑話一般的說給正隆帝聽。這位帝王倒是感慨良多:“若是人人都能自救,則天下平矣。若是人人都在自救之後想著救人,則朕這天下可無敵矣。”
四爺就趁機說:“人人能自救,這是奢求。手指有長短,人的能力大小有不同。能自救的人,朝廷不用另外偏愛,也一樣能過活。反倒是不能自救的人,他們正是等著朝廷救護的子民。”
而林雨桐見到皇後的時候,皇後也不免問起這些。皇後的意思,是不是後宮跟命婦們,縮減開支,賑濟災民。這種辦法有多少作用林雨桐其實是這道的,雖然作用不一定大,但這是表達態度的一個途徑,林雨桐當然說好,又說了很多恭維的話才道:“我家那位在家時也說,若是把國家比作一個水桶,這水桶裡盛水的多寡,便是國家昌盛與否的衡量標準。可國家又跟水桶不同,水桶的每塊木板都是齊的,整整齊齊,可國家這個水桶,組成的木板就跟手指一樣,是參差不齊的。這個時候,水桶裡的水到底是多還是寡,不是看長板有多長,而是看短板有多短。隻有短板補齊了,盛的水才會越來越多……”
換句話說,就是關愛弱勢群體。
皇後又把這話以閒聊的口味說給正隆帝聽:“……您聽聽這話,許是臣妾孤陋寡聞,竟是從來沒聽過的新鮮話。往常的夫人們進宮,也總說一說憐老惜貧的慈悲話,又說在哪裡拜了菩薩,在哪裡少了多少香祈福,這樣的話,卻是臣妾不曾聽過的……”
正隆帝親自給皇後夾菜:“也是皇後憂朕所憂,你不用這麼小心翼翼……後宮不牽扯前朝的事,你做的一直很好。跟臣下的家眷說說閒話,也順道的替朕考察了臣子……能跟妻子說出這番話的人,必是個有大慈悲的人。這樣的人,用著不用擔心。說到底,還是父皇比朕更會用人。”
皇後謙和的笑:“您這是自謙呢。”
正隆帝擺手,看了看一邊默默吃東西的兒子:“你的心思朕知道。鴻兒很好,朕也不瞞你,朕也有那個心思,隻是……如今未必是好時機……”他的眼裡閃過一絲陰霾,“外患未除,心腹之患又起……”說著,便收起了那兩分感慨,語氣更加親昵起來:“最近這些時日,可是周貴妃對你多有不恭?”
“無礙!”皇後搖搖頭:“有孕之人,心浮氣躁在所難免。”
正隆帝點點頭,輕輕拍了拍皇後的手:“你我夫妻二人,走到如今不容易。可到了如今,卻又叫你受委屈,細細想想,竟也是沒有多少意趣。可是天下這擔子既然給朕擔了,就少不得拉著你跟著朕一起受著。外患未除,內患不可再起,周貴妃那邊……你還得擔待……”
皇後臉上的笑容帶了幾分苦澀:“臣妾無礙,隻是鴻兒到底年幼。臣妾不是懷疑周貴妃什麼,隻是就怕有人借他們之手……因此,臣妾想求陛下一個恩典……”
正隆帝歎了一聲:“你不說朕也知道。這事你放寬了心,朕來安排便是……”
於是,這一天,四爺便帶了一個孩子回來。對著這孩子,兩口子連帶了蘊哥兒都不太陌生。那便是嫡出的皇子,名鴻的便是。
四爺隻說:“這是新收的嫡子,隻叫鴻哥兒便是。”
狀元公收皇子做弟子,也不算什麼吧。
鴻哥兒還眼圈紅紅的,這孩子是出來進學十天,休沐一天回宮去。這麼大點的孩子,要不是沒辦法,皇後也不會給送出來。
見隻帶了個太監出來伺候,林雨桐就暫時安排他跟蘊哥兒住了。其實蘊哥兒如今還住在兩人臥室的內閣裡,如今隻不是多了一個孩子而已。
等孩子睡了,林雨桐才問四爺:“是周家?”
打從元春隱隱有投靠周貴妃的苗頭,林雨桐就用這種預感。
周家可是從正隆帝打從潛邸時候就跟著的,可謂最堅實的一部分力量。當然了,他們對正隆帝的忠心不會摻假,可是到了如今,也少不得爭權奪利。比如宮裡有了貴妃,貴妃年輕貌美又有了女兒緊跟著又壞了身孕,族裡還送了庶女進宮去說是伺候貴妃的,可實際上,如今也是一貴人了。這個女子據說更貌美,雖然林雨桐在宮裡從未見過。可如此的急切,皇後自然是感覺到了壓力。尤其是在她的兒子還沒長成的情況下。
不過叫林雨桐說,如此這般急切的家族,終也是長久不了的。
皇後未嘗不知道這一點,隻是看到結果有什麼用呢,中間的鬥爭必然是慘烈了,而有些犧牲,卻是她承擔不起的。
這事上來說,有些人家遇到這事,把這當成是負擔,也有些人當做是機遇,但對於兩人來說,無所謂負擔還是機遇,以兩人的能為,保一個孩子平安長大,還是能的。隻要孩子各方麵正常,不說養出多出彩的人才,但至少這孩子明辨是非品行端正還是能做到的。因此上,送來了也就送來了。
卻沒想到,太上皇知道這事之後,直接在行宮的邊上賜了一片有溫泉的地給四爺,還拿出他私庫的銀子,要給四爺修個彆院。
說到底,其實還是為了能常見這個送出來的孫子的……,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