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人間(17)
這事老爺子不說,那便是不想叫老太太誤會。林雨桐就叮囑幾個孩子:“隻當什麼也不知道就行了。”要不然, 這又是事端。
人家白老師要是想找老伴, 早找了。如今兒子工作了, 很快就要結婚了, 緊跟著就會有孫子, 這個時候她跟人家這個那個的, 隻要不是糊塗人, 就不會那樣作的叫小輩沒法做人。而且這歲數了,又不是十七八二十啷當的小夥子大姑娘, 愛上來啥也不顧, 說為你死就能為你死,什麼爹媽家人, 那都算個屁。人到了這個年紀了,不是老糊塗的,其實挺能叫人放心的。老太太如今這樣,隻是鑽牛角尖了。她這出去玩一玩鬨一鬨,心放開了, 這事就到頭了。
因何強忍著笑跑臥室去了,不一時屋裡傳來這幾個小的壓抑的笑聲。
笑?
笑什麼玩意?
人老了就不能追求愛情了?要是有閒工夫去躲在一邊聽那些老頭老太太聊天去, 背後的秘密多了去了。誰家老頭跟誰家老太太怎麼著了,那個恩怨情仇啊, 一點也不少。不過是避著小輩們。而小輩們從不會去那麼想長輩罷了。
老太太大病初愈, 看著是健康了, 但要運動起來, 那還缺點火候。去人家秧歌隊,那就是排練的時候她在,正式演出的時候她就是個候補。平時也沒人約束她必須如何如何練,反而跟個後勤似的,帶個水看著攤之類的,都是她的活。這也是林雨桐跟人家說好的。結果老太太回來還氣哼哼的,“她馬竹葉就是針對我的!”
馬竹葉是馬大姐的名字,平時不管啥年紀的人,都這麼馬大姐馬大姐的叫,然後幾乎人都忘了馬大姐的正名了。
馬大姐以前就是乾部,如今在業餘文化隊裡,成功的把跳的最好的廠文工團三十年前的一枝花給鬥爭下去,自己獨攬大權了。然後人家成了領導,領導嘛,安排的工作不是平常嗎?老太太氣不順,覺得針對她。
林雨桐給出主意:“咱家是讚助商啊!下次又想要舞蹈鞋換個舞蹈服的,還得靠您,到那時候,您抻著她……我配合您,您不點頭,我不給錢。”
想起這個老太太更來氣:“就去挑個舞,你竟然給花了那麼多錢?”
得!老太太這不是更年期晚來了,就是更年期複發了。
症狀相對還比較嚴重。
但不得不說,在外麵有了鬥氣的人了,精神狀態都不一樣了,整天不是念叨那一枝花老不修的五十多歲的人還說話嗲聲嗲氣,就是念叨馬竹葉當領導上癮。然後老爺子就是一個標準的捧哏的。
老太太說一枝花發嗲,他馬上說:“老了老了還作妖,越老越妖。”
這話老太太高興,但還是道:“也不知道誰年輕的時候為了看人家跳舞寒冬臘月的等到半夜兩點。”
“絕對沒有的事!”老爺子堅決不承認,隻道:“那時候是為了聽小羅生的戲!”然後又道:“你看你們現在在大廣場去跳舞,我什麼時候去瞧了?”
這倒也是。老太太就點頭:“可彆跟那些老不死的學,整天的蹲在邊上看老娘們跳舞。”
“誰?誰?”老爺子警鈴大作,“誰這麼不要臉看你跳舞了?!”
然後老爺子可忙了,去遠遠的盯著老太太跳舞吧,那邊遊泳俱樂部的打電話到家裡叫呢。去了那邊吧,每次回來都趕的去喘籲籲的,要是趕上了老太太們已經散場了,那就更不得了了,回來跟在老太太身後打問呢:今兒三車間的老方去了沒?那老東西沒上場跳?可彆搭理那老不要臉的,年輕的時候他就不是好東西,老往女職工身邊湊。
老太太估計是沒多想,還說了:“那人以前好不好的如今誰管,看的不都是眼下。眼下比啥?比的就是身體!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人家老方現在那頭發都是黑的,收拾也利索,站在那裡,彆說六七十了,說人家五十都有人信。你跟人家站在一起比一比,說你八十都有人信,說話都帶喘的。”
這是汙蔑好嗎?
我這頭發白了,是為了兒女操心才變白的。這是功勳你知道嗎?
他老方那頭發也白了,可他那老不要臉的還粉飾太平,更不要臉的是竟然學小年輕去染頭發,把頭發染黑了。年輕的時候花心,娶了厲害老婆才好點了。可如今老婆死了才多久,又開始招蜂引蝶去了。拿他跟我比,錘死他個小樣的!
老兩口吵吵不要緊,就怕日子過的沒一點生氣。
如今好了,忙忙張張的,怪活潑的,也挺好。
見老兩口這邊挺好,四爺便打聽了,知道二廠那邊家屬院也有一樓的房子要往出賣,是那種拿了買斷工齡的工資之後,把錢全搭進去也買不上這一套房的,就想高價賣出去,順手賺點錢,賺的拿錢在城郊能買個院子了。四爺就找了這麼一家,在二廠的家屬院又買了一套。這是給林家老兩口準備的。如今林家老兩口人還能動,叫歇著隻不肯,急著下力氣死乾活,跟老牛似的給兒子拉犁呢。這等將來乾不動了,叫老兩口在這邊住著,養老嘛!
這事四爺也沒瞞著人,老爺子就說:“這事辦的對!你媳婦對我跟你媽當真沒話說。”
更何況家裡掙的錢有人家桐桐一半呢,掙了那麼多,孝敬親爹媽還孝敬錯了?
馬大姐聽說了,就跟老太太說酸話:“我家曹經可不像是你家因瑱,那真真是好女婿呢,看對老丈人丈母娘孝順的……”
“我兒子有那錢孝順,我兒媳婦一年掙一千套那樣的房子都不止,買一套給爹媽住怎麼了?”老太太氣哼哼的往回懟。以前對方是領導,得敬著她些。也因為自家兒子乾了對不起人家的事,得讓著她些。嘿!這還來勁了!她現在是想懟就懟,懟爽了就行。回來還跟老爺子說:“這錢真是個好東西!你說那時候,人家說話咱都得聽著,說到底,還不是腰杆不硬氣嗎?現在,我走哪都覺得腰板直,懟了就懟了。懟了回頭她還不能怪我。要不然下回找誰出錢去?她們要是不樂意跟我玩,回頭我自己拉秧歌隊去!”
嗯!錢是人的膽!這一點在老太太身上表現的特彆明顯。
林雨枝得空了還過來說:“你們把房買了,那回頭叫曹經叫幾個人,把屋子拾掇拾掇,家具啥的我給準備。”
行吧!她的日子也不錯,也不在乎那幾個錢。
至於說叫老兩口住過來,林家大哥兩口子肯定要過來住這事,都沒說。這幾乎是可以肯定的事。但老人總要有人照看的,隻能說自己倆姐妹出錢,那邊出力就算了。
曹經真就叫人幫著粉刷收拾,眼看屋子晾一晾就能住了,隻等入了秋,地裡就沒活了,就能把老兩口接過來住了。結果就這麼不巧,出事了!
這天四爺和林雨桐正被請去醬油廠那邊,跟那邊的工人代表談話。這不是想把醬油廠拿下嘛。談話的空檔,林雨桐的手機響了,是個陌生的號碼。
如今常用外麵的公用電話聯係,所以不管陌生不陌生,來電話就得趕緊接。
結果電話是林豔打來的,孩子在電話裡就哭:“大姑,趕緊的,省一院,奶奶被車撞了。”
林雨桐當時沒多想,談話終止了,拉了四爺就走。
路上她給曹經打電話,這兩口子就一個手機,先打過去問問。結果曹經比林雨桐還愣:“媽被車撞了?什麼時候的事?人現在在哪呢?要不要緊?”
然後那邊是什麼掉在地上的聲音,緊跟著是林雨枝的聲音:“媽被撞了?你媽還是我媽?你媽吧?我媽在村裡呢。”
“你媽!”曹經這麼說。
林雨枝馬上懟:“你媽!”
兩口子誤會了,懟到一塊去了。
林雨桐急的上火,就喊呢:“你們這是還不知道呢?”
那邊就傳來林雨枝一聲‘起開’的聲音,很顯然電話被她搶到手裡了,“姐,媽怎麼了?”
“豔豔剛才給我打電話,說媽被車撞了,在省一院。”她便道:“我還當你們知道呢,想問問你們咋回事,既然不知道那就趕緊往過走吧。”
林雨枝手忙腳亂的:“這就來這就來!”
四爺這邊停了車,邊上的出租車也停在了醫院門口。四個人誰也沒說話,就往裡麵趕。這被車撞了,不用問先送的都是急診科。
急診科是獨立的一棟三層樓,還沒到跟前呢,就能聽到林大嫂的聲音:“……你們把人撞了,你們不掏錢誰掏錢?想抵賴?沒門!拿錢!馬上拿錢!”
林雨桐就急起來了,這會子工夫管誰掏錢。那撞了人的,未必就是想賴賬,他也不知道出門要撞人,身上許是沒帶那麼多錢呢?錢是人家的,可命是咱家的。不管出啥事,先救人啊!
她進去都懶的掰扯,拉了林大嫂:“要交什麼錢,我去!”
林大嫂還驚訝的問林雨桐:“你怎麼來了?這事你彆管,誰都彆想賴賬。”
這邊林雨桐還沒搭話呢,那邊搶救室裡的護士跑出來了:“醫生醫生!趕緊的!”
林雨桐要進去,一把被攔在外頭,醫生嘩啦啦的進去,呼啦啦的出來,結果人家說:人沒了!
不是……這剛才還都好好的!林大嫂能拉人家要錢,證明是人送來之後已經搶救過來了。
“人確實是搶救過來了……”醫生順手就把之前林媽的各項檢查指標遞過來,“你們隨便找誰看,都沒有問題。”
林雨桐自己就看的懂,接過來掃了一眼,就明白,人家說的沒錯,急救到這份上,人是拉回來了的。
緊跟著就聽醫生道:“這種狀況,本身是不穩定的。但要是按照醫囑,儘快的給病人安置好病房,輸液,跟蹤各項生理指標,基本是沒有什麼大問題的。”
林雨桐就明白了,他順著醫生的視線看過來,林大嫂還拉著肇事者的衣領子沒有撒手。她不肯拿錢墊付先安頓病人,把剛搶救過來的病人仍在那裡不管,這一耽擱,老人家估計又聽到外麵大吵大嚷,人一激動,就壞了。
這裡是省一院,來來去去的救護車,醫生忙的恨不能一個人分成兩半用。對家屬做了交代,自然就去忙彆的去了。這邊安頓了一個護士,就行了。
此時,那個被安排的護士才跑過來,鼻子上還塞著衛生紙,知道人死了,她也懵了:“我拉著這個大姐叫她跟我去交費,我急著領藥呢,結果她這麼一推,我撞牆上了……”說著,還把頭上的流海掀開,額頭都青了一片。
不光流鼻血了,還把人撞成這樣了。再看看這護士穿的護士服上那血跡斑斑的,不用問都知道當時這姑娘被摔的血流如注,撞的眼冒金星的樣兒。
而且,林雨柱到現在沒見人。隻林豔那孩子……她的哭聲從急救室裡傳出來。
林雨枝衝進去,看了看躺在那裡明顯已經沒有氣息的母親,然後瘋了一樣的衝出來,拉著林大嫂就打。
可是再打有什麼用呢,人沒了!
四爺和曹經兩人,一個聯係救護車,得把人往老家拉吧。一個聯係派出所,彆管肇事是個啥情況,人先交給派出所,將來這該怎麼辦怎麼辦。
回去的路上,人木木的坐在車上了,才把事情鬨明白。
林雨柱去收菜去了,如今還不到夏菜下來的時候,那大棚裡黃瓜茄子的卻長的正好。兩人做批發的買賣,這種大量收貨的事,當然得親力親為。林雨柱是哪裡有菜哪裡走。段引弟在這邊發貨。發貨一個人就忙不過來了,於是就把林媽接來,叫她幫忙看攤子。
老家還得要人,野菜的營生還得乾,雖說沒有去年好吧,但這到底是無本的買賣。隻要弄來,就能換錢。其實老兩口誰來都行,但這兒子不在,總不好老公公跟兒媳婦在這邊吧。於是,林媽就來了。
林媽在這邊幫兒媳婦白天看攤子,然後林大嫂又給婆婆兜攬了個活計。這菜市場批發,一般淩晨二三點三四點就開始了。小商小販的趕在天亮之前把菜拉回去,圖的就是一新鮮好賣。但這菜市場,你想想,這菜葉子啥的,到處都是。菜市場管理處,人家就招清潔工。上班的時間就是夜裡三點到早上六點。一月給兩百六十塊錢。林大嫂是半夜起來批發,想著婆婆起來也是沒事,就叫她乾這個吧。
林媽已經乾這個乾了十好幾天了。結果今天早上老太太見另一邊拉菜的大卡車車燈亮了,要動了,她趕緊給挪地方。一著急,腳下踩到掃到一堆的爛菜葉子上了,一滑,人摔了。司機呢,估計是瞧見人躲開了,閃了神沒注意人摔倒了,結果車開過去了,沒碾到人身上,倒是碾到老太太攥在手裡的掃帚簸箕上了。那掃帚是那種帶著木頭棒子的,這頭被碾了,那頭就翹起來,車軲轆過去,這些被碾的東西直接被甩出去,砸在老太太頭上和胸口上。
這個鐘點林豔該起床梳洗然後上學了。鋪子裡沒有自來水的,梳洗得到市場門口的取水處。就離她奶被撞的地方不遠。孩子正在刷牙,緊喊慢喊的,就親眼看見奶奶的頭被砸的流血了。
人送到醫院,然後就這樣了。孩子看她媽扯著司機不撒手,趕緊出來給大姑打了電話,想叫儘快安排。可林雨桐趕到了,還是晚了。
林雨枝咬牙切齒的,恨不能咬下林大嫂肉。
林大嫂一路上哭的跟死了親娘似的,她也真怕了。要是她知道這一耽擱,會發生這樣的事,她估計是絕對不會這麼糾纏的。
無知,貪財,吝嗇,沒事的時候這都是小毛病。可真遇到事了,這毛病就是致命的。
到了林家,林爸都懵了。但還是什麼也沒說,隻看著倆姑爺忙前忙後的,叫人搭靈堂通知親友。
林雨桐給廠裡打了電話安排,給家裡打了電話,把事情說了,隻說叫孩子後天請假過來,送老人家一程。
那天出殯,親戚都來。幾個孩子跟著因家的人來就行。
這要辦喪事了,什麼都得操辦起來。林雨枝就說,“我回去取錢。”
林大嫂奔出來了,“不用不用,有錢。”
她身上一直背著個小包,這會子把拉鏈拉開,裡麵整票毛票,一萬都不止。
這叫人看的更氣,你要是沒錢就不說什麼了,可你身上拿著一萬多,竟然叫老太太因為沒及時交費領藥給輸液,從而把命給搭進去了。
林雨枝哼了一聲,不接她的錢,出門要走,林雨桐從兜裡拿了三千出來,“先用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