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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人間(61)
因唯將飯盒拿起來,回屋擰開看看,是粥。
她愣了一下,想來是秦嶺送來的。將蓋子蓋好,也容不得她多想,看時間實在是不早了,一點也不敢耽擱,直接開車往機場去了。
可這一路上她都覺得不安,到底是哪裡不安,這會子有些心煩意亂,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一路踩著油門到機場,下來就往裡跑,氣還沒喘勻了,就看見爸媽從裡麵出來了。
爸媽好像還是老樣子。總聽彆人說,回去一次,發現父母老了一次,可在她這裡,好像爸媽這些年就是這個樣子。她笑著迎過去:“不是說了下周來嘛,都說了我沒事。”
林雨桐拍了拍閨女,也沒說話,“先回家,回家再說。”
哦!
瞧著爸媽這次來很嚴肅的樣子,難道是有什麼事要辦嗎?
一路上她也不敢說話,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了。
到家之後,她才說:“不做早飯了,要不我下去買點。”
“不了。”林雨桐看了看桌上的飯盒,打開看了看,保溫的,還熱著呢。她就說,“你先吃,我跟你爸在路上吃過了。”
因唯蹭過去吃飯,他爸去臥室了,從裡麵出來外套就脫了,而且順手把屋裡的空調給打開了。林雨桐轉到閨女的房間,因唯的生活能力是不如因何的,因何能把家裡收拾的利利索索的,不管什麼時候進她的臥室,都是整齊的挑不出一點毛病。但相比,因唯就忙很多。她的衣服應該都是在洗衣店洗的,看拿回來的包裝袋就知道了,這有些衣服從洗衣店取回來還沒掛上去呢。被子呢,一般就是拉平整就算了。今兒可能走的急,被子都沒拉平整,床頭的書一摞一摞的,各種類型的都有。枕頭上枕頭下被窩裡,都能翻出書來。林雨桐大概掃了一遍,專業課的書倒是沒有,都是一些彆的,像是營銷學,廣告學,包括一些產品推介範本。
林雨桐皺了皺眉,四爺的擔心是對的。這孩子現在是……現學現賣呢。
要說如此好不好,不能說是不好。她明白自己的短板,她一直在給自己充電。比起彆的孩子來,她的努力有目共睹。
可正是如此,四爺才有了彆的擔心。
因唯將早飯吃了,她爸就叫她:“跟我到書房來。”
書房的門開著,林雨桐一邊收拾屋子,一邊聽因唯說昨天的事。這孩子說的很詳細,說完,就看著她爸。
林雨桐拎著垃圾看了門出去扔了,垃圾桶就在樓梯間裡。扔了垃圾出來,電梯‘咚’的一聲,郝寧從裡麵出來。兩人走了一個麵對麵,都愣了一下。
郝寧正好說話,林雨桐擺擺手,朝屋裡指了指。大門開著,四爺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知道哪裡錯了嗎?”
因唯沒有說話。
林雨桐朝裡指了指,朝郝寧再次擺手,示意她不要說話,也不要試圖求情。
這點郝寧明白,父親訓斥郝豐的時候,也從不叫自己和後媽多嘴。她跟著林雨桐走進去,沒去客廳,而是去了隔著玄關的餐廳坐了。
坐下之後都有五分鐘,都沒有聽到因唯的說話聲。郝寧就看林雨桐,她坐在邊上就那麼靜靜的坐著,一句也不催促。書房的方向靜悄悄的,也聽不到動靜,顯然,也沒有催孩子的意思。
郝寧就這麼陪著等著,她不時的看一眼表,直到半個小時之後,才聽見因唯說了一句:“我錯了爸爸!”
她狠狠的鬆了一口氣,見林雨桐起身往客廳去,她也跟著過去。可卻見林雨桐走到一半,又停下來,隻坐在沙發上。
她就朝書房看過去,從這裡方向,能看見孩子的腳和小腿……這孩子竟是跪在地上了。
她指著裡麵朝林雨桐瞪眼睛,林雨桐看著她,再次搖了搖頭,然後指了指邊上,叫她坐。她幾乎是氣哼哼的坐過去的。
就聽見因唯說:“他是軍人,我猜到他今天回去之後馬上要去執行要緊的任務,可卻在昨天晚上給他製造麻煩……”彆管裡麵有多少成見,隻把這些成見放在心裡,而完全沒有把這些事放在心上,這說明自己在國家大事和自家的小事上,選擇了側重自己的小事。是的!他的任務是大事,是國事,自己的事情是小事。事情得分大小,得分輕重緩急,在這事上,自己不光錯了,還大錯特錯了!“所以,我錯了!”給自己送來了粥,他得五點起床。這要是上戰場……因此,她跪的端端正正,臉上沒有委屈的神色,在這事上,她真知道錯了。
郝寧在外麵聽的真切,臉上露出意外之色來。她是真沒想到,他們的關注點是這個。這叫她不由的若有所思起來,扭臉再去看林雨桐的麵色,見她臉上的神色鬆了一份,但肩膀還是緊繃的。這是還沒完?
“你起來說話。”四爺看著跪在下麵的孩子,還是叫她起來了,“認識錯誤,站著跪著是一樣的。”
因唯看了她爸一眼,站起身來。但心裡卻在想著,除了這事,自己還有哪裡做錯了嗎?
四爺將從茶幾上拿到的名片往前推了推:“……告訴我,既然心裡不痛快,覺得不合適,當時又為什麼收下人家這張名片……”
啊?
因唯抬起頭來看向她爸,發現爸爸的表情比之剛才,也沒鬆快多少。她就不由的不解起來:“……我……我……”
“你當時沒有辦法推辭嗎?”四爺這麼問。
不是的!要推辭肯定是能推辭的。
那為什麼沒有推辭呢?
因唯頭上的汗都下來了,是啊!為什麼呢?當時怎麼想的,為什麼要收下這張名片。
四爺就說:“因為你心裡鬆開了一條口子……你知道特權好用,你留下她,是心裡想給自己留張底牌……”
因唯張了張嘴,到底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林雨桐在外麵輕輕的歎了一口氣。人家給他一張那麼要緊的名片,其實就是對這次失禮的一個補償。可惜,她再是精明,到底是見識有限。明白了人家的很多意思,卻沒有看破對方給這張名片的深意。
對方是想說,這次是我失禮的。我可以補償給你,有麻煩我幫你處理。
但這個處理,在雙方沒有交情的情況下,是能無限給你用的人情卡嗎?不是!
因唯還小,聽過不少,但真正見識過的,卻是有數的。這點便是沒領會,也沒關係。
可在沒領會對方的意思的情況下,人家給了這麼一張東西,為什麼不拒絕呢?她也覺得誘人,而咬下了這個餌!
人都該是有底線的。尤其是商人。在利益場上打滾,若是掌握不好一個度,那你隻能成為一個會賺錢的人,你的局限也隻到這裡。
更可怕的是,嘗到了特權帶來的好處之後呢?你不停的向權利妥協,那還是你嗎?
跟體製裡的人打交道在所難免,可度在哪裡,得自己權衡。一旦在這種交往中,失去了自我,破了那條線,那你離完蛋就不遠了。
四爺的聲音透著嚴厲:“……你在學校的事情,我知道。我一直看著,等著,看你能不能明白,等著你發現你自己的過失,可等到現在,我沒有看到你回頭,卻朝著這條路越走越遠。”
因唯變的惶恐起來,頭上真的有汗在往下掉。
她爸卻沒有因此而緩和起來,“你給老師送禮,有幾分是真心?有幾分是功利?怎麼?在學校嘗到了用錢能買來的特權的好處,於是,覺得這是一條好路子,繼續要走下去?”
“爸,我錯了!”因唯心裡後怕了起來。是的!錢能買到權利,從古至今,錢和權的界限從來就沒有分明過。一旦嘗到了這種交易帶來的好處,自己就會陷入其中無法自拔。而這種事情,最後的結局,商人永遠是彆想得到好處的。自己沒有拒絕那張名片,事情的本身是小事情,可影射出來的,是自己的內心,心裡有什麼東西,它偏離了正確的方向。
孩子說錯了,四爺的語氣就略微緩了緩,“當然了,這世上,我跟你媽沒有給你做好榜樣。”
是說上中學的時候給班裡買爐子買炭的事吧。
“不是的……”那個是因為老師要求的,爸媽隻是想叫她們過的舒服一點。至於請老師吃飯……是真的想問問老師的意見,還跟老師溝通家裡若是請家教的話,她們的課程應該側重於哪個方麵。這些不是父母的錯處。“是我的不對……我顧著生意,見老師考了綠燈,我就……我錯了……”
聽見孩子的聲音裡透著惶恐,郝寧一眼又一眼的看林雨桐,見她還是坐在那裡,臉上的表情好似鬆快了,但身上的緊繃勁並沒有鬆下來。
這兩口子真是!這麼大點的孩子,有如今的成就是多了不起的事,他們怎麼這麼指責。告訴孩子錯了就好了,能有多少錯處,叫他們抓住這麼訓斥。
四爺的聲音又從裡麵傳來:“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這是《禮記·大學》裡的話……”
郝寧點頭,這是說一個人如果內心真誠,那在外表是能看出來的。可是對孩子說這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因唯卻明白爸爸的意思,如果一個人內心真誠,在外麵能看出來的話,那麼一個人的內心不真誠,當然也是能從外表看出來的。自己精明外露,便是失了誠。自己對彆人都沒有誠意,如何能換來誠心呢?
她不由的喃喃而語,“……巧詐不如拙誠……”
林雨桐在外麵這才狠狠的鬆了一口氣,孩子念叨的這話她隱約聽見了,那是《韓非子·說林上》上的話。精明巧詐隻能是防禦手段,保證你不受欺騙,不被欺負。但行事待人當以誠為先。若處處以此為準則,則落了下乘了。
郝寧也一臉的恍然,這兩口子訓孩子,其實是告訴孩子:做人格局要大,胸懷要寬,位卑不能忘憂國,哪怕是商人,心裡也該有國家大義的大局觀;處世當不卑不亢,昂然自立,不依不附,獨木亦可為林;做事當以誠為先,兢兢業業,踏踏實實,不偷奸耍滑,弄機巧之事。
父親在家裡教導郝豐的時候也說過:人心的格局大了,心眼正了,能力夠了,那他不管是乾哪一行,都必然是會有卓然成就的人。
書房裡沒有響動,郝寧就起身了,朝外走去。
林雨桐起身相送,到了外麵,郝寧這才低聲道:“你們的意思我明白了。”
姑娘家的臉皮薄,訓斥孩子必是關著門訓斥的。可今兒,林雨桐卻叫自己聽了個全場。想表達的意思已經表達清楚了。她就告辭:“原本也是不放心過來看看的,看著沒事,我見兩個人,今兒就回去了。”
林雨桐沒有挽留,隻說了一聲:“你等一下。”
然後進屋,將桌子上的那張名片拿了,然後出來遞給郝寧:“……把這個替我們轉交一下。就說孩子不懂事,失禮了……”
郝寧拿過來,點頭笑了笑:“也好!”
這一天,因唯都隻吃了早上的那點粥。她在書房,站累了就坐在地上。他爸一天也沒吃飯,就坐在書房陪她。
林雨桐坐在沙發上,隔一會子朝裡看一眼。
因唯是個姑娘家,話重了,孩子的自尊心有時候是真受不了。怕這幾錘子下去,把孩子打頹廢了,心裡也提著呢。
等到晚上了,屋裡也沒開燈,就看著她坐在那裡想。外麵的霓虹都亮了,因唯才動了。她從地板上站起來,伸手開了燈。然後看著陪她坐了一天的爸爸:“我想把公司賣了。”她這麼說,“我要回學校,念書!”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欠缺了很多。人說,書到用時方恨好,對於自己而言,真是如此。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總得有所取舍。錢這東西,隻要有本錢,有能力,有眼光,什麼時候也不缺賺錢的市場。況且,自己隻是把現在的公司賣了,並不是不賺錢了。“我想拿賣了公司的錢做投資……錢交給彆人打理,我自己要回學校去,做我當前最應該做的事情……”
如果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四爺和林雨桐都不會反對。
林雨桐就道:“想吃什麼?我給你們做。”
一句話打破了一天沉肅的氣氛。
因唯探頭說了一句:“家裡沒菜了,樓下有超市,要不我去……”
“我去吧,你跟你爸說話。”林雨桐拿了鑰匙錢包就出門,回來的時候父女倆已經從書房出來,坐在外麵的沙發上了,因唯還說著她的打算:“之前做給鳳凰果源的網絡廣告,就是我一個同學做的,四眼的技術很好,我想投資他們……好像他們現在想做網絡遊戲還是什麼,開展的業務很多,我想投這一塊,短期內可以不會有收益,但從長遠看……我覺得還成……當然,我不可能把錢全投到這裡麵,對這一行,我有心理準備,三五年甚至更長的時間,都得虧本經營。我今年先投一部分,另一大部分我會分開投給一些國內的小服裝品牌。這一行短期內還比較看好,用這一部分的收益,我打算反哺遊戲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