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風起的時候,李萍沒有再犯咳嗽。身體的狀態一直很好,哪怕秋風夾著秋雨,冰涼的空氣中帶著涼涼的陰冷之氣,她一樣沒犯咳嗽。
中都的秋天來的早,而且會很短。在蒙古生活慣了的她,對這裡的氣候也還適應,用她的話說,能扛過蒙古的冬天,在哪裡都覺得是和暖的。
以前,住在帳篷裡,點著牛馬的糞便做燃料,哪怕是穿著毛皮裹著毛皮,也一樣是冷的叫人骨頭都疼。如今好了,磚石的房舍,風雨不透。天氣稍微一變,暖炕就燒起來了,也有人來砌了大爐子。爐子上的銅壺裡,水咕嘟嘟的響著,熱烘烘的帶著熏人的暖意。炕上更是暖意融融,厚實的棉被蓋著,輕薄的棉衣穿著,靠在炕頭上,借著窗戶的光,趕著給兒子添棉衣棉鞋。說實在話,都比當年住在牛家村的時候舒服。
她整日裡說兒子,咱不能白住在這裡。於是,兒子每日都出去打獵,每天都有幾十斤的肉食送到府上的廚房去,這好歹算是自家的心意。她自己對這些肉食是不怎麼愛的,在蒙古殺羊宰牛的,哪怕舍不得吃肉,隻是那肉骨頭,那也是葷腥的,頓頓不是骨頭湯便是馬奶羊奶。那些東西吃了這麼多年,反倒是更想糧食菜蔬,好似怎麼也吃不膩似的。
夫人知道了,便讓人每日裡送魚蝦來,這些東西在蒙古是不怎麼能吃到的。又有新鮮的番薯,各色的果子,竟是沒有一頓吃的不順口的。
郭靖回來,就憨憨的笑。
李萍坐在炕上沒起身,隻說:“把濕衣服換下來,放在爐子邊烤烤……”又問他說,“今兒打到什麼了?”
郭靖一邊換衣服一邊道:“今兒打到一頭下山禍害莊稼的野豬,已經拾掇好了給廚房送去了。管家說一會子給送一塊後肘子過來,我叫蓉兒給娘烤肉……”說著,便笑起來,“娘,蓉兒做的烤肉是最好吃的。”
李萍還沒說話,黃蓉就進來了。她得意的輕哼一聲:“靖哥哥知道什麼好?你是壓根沒吃過什麼好東西。”她搖著頭,“既然想吃烤肉,烤豬肉有個什麼趣?你得打一隻鹿來,不用成年鹿,半大的小鹿肉質是最鮮美的。另外……可準備了蜂蜜、酸果漿、霜糖、西域來的葡萄酒……”
這麼絮叨嗎?
窮人家吃頓飯,管飽就行。好吃當然誰都想吃,可這住在彆人家……這就不合適了。光是聽聽,就知道她要的好些東西,不是靖兒靠一把子氣力能踅摸來的。蜂!蜂蜜還好說,酸果漿也不難,霜糖便是花點銀錢,在外麵也能買到,可這西域的葡萄酒,好似並不易得。這得從哪找?還不得麻煩人家主人家。做客沒有這樣的,這也不是做客的道理。
“那就不吃了。”李萍直接接話,客氣的道:“怎好麻煩黃姑娘,一會子肉送來了,我給他燉個肘子就好。真想吃烤肉,夫人送來的那個辣辣的東西是極好的……之前還有阿康送來的西域香料,說是配著羊肉最好不過,我不愛吃羊肉,想來配著豬肉也不差,就吃那個吧。”
黃蓉噘嘴,隨即又笑:“郭大娘何必這麼拘謹?他們留下咱們,必是有求於咱們……這天下的人,可沒幾個傻的會做無本的買賣……”
這話本也沒錯的。但李萍還是馬上收了臉上的笑意,道,“黃姑娘,靖兒自小,我便教他‘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靖兒對人家有什麼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人家對我和對姑娘你,都是有恩在先的……我這麼說,總沒錯吧。”
她說完,黃蓉低著頭沒有言語。於是李萍挪開視線,也不看她,隻看一邊的郭靖,“靖兒,小時候娘告訴你的話,你可記下了?”
“是!娘。”郭靖點頭,“兒子都記著呢。主公和夫人救了蓉兒和娘,兒子就欠著人家兩條命。”
“主公?”黃蓉的聲音都不由的高起來了,之前李萍的話她轉臉跳過去了,抓了郭靖話裡的重點:“靖哥哥……你剛才叫‘主公’……你這是稱呼誰為主公?”
“當然是先生了。”郭靖笑了起來:“蓉兒啊,我郭家先祖,也是因為皇帝不是好皇帝才造反的。可如今主公能叫兩省的百姓吃上飯,沒叫他們餓著凍著,官員敢叫百姓蒙冤,他就先叫官員掉腦袋。蓉兒,我沒讀過多少書,但我知道要是這樣的人當皇帝,那肯定就是好皇帝。隻要是好皇帝,我郭靖當然要效忠了……之前在臨安,我陪你看戲,那戲詞上不是都說,‘有幸遇明君’嗎?我如今遇到明君了……”
李萍眼裡閃過一絲什麼,然後點頭:“這話很是。當年你爹跟你楊叔父相交莫逆,你楊叔父選擇的人再是不會錯的。便是阿康,以前是小王爺,不也舍棄了富貴投效過來。我郭楊兩家,一向是同進退的。靖兒,娘不求你跟阿康似的聰明伶俐能得大用,但恩人若是能用到你的時候,你一定得儘心竭力。”
郭靖點頭,嘿嘿笑著應好。這才道:“夫人還傳我一門武功,很厲害的……”!”
黃蓉眼睛一亮:“可有秘笈,拿給我看看?”
郭靖搖頭:“是口傳給我的!能不能說給你聽,我還得再問問夫人……蓉兒,你可千萬彆生氣……要不然,我就不學了……”要不然說也不好,不說也不行,多為難啊!不學就行了。
黃蓉白了郭靖一眼,自己不是要覬覦,而是想看看真假而已。既然不給看不給聽就算了,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覬覦人家的寶貝呢。正要說話,就聽到外麵腳步響,她‘噓’了一聲:“有人來了。”
隻是送肉的人而已,另外還送來兩布袋子乾果,給李萍當零嘴吃的。
李萍便不好意思:“夫人太客氣了,給姑娘留著吧。”她發現,凡是有姑娘和表姑娘吃的,就都會帶她一份。把老的當小的似的關愛,叫她心裡的防備也一點點去了。
這人就說:“是夫人特意吩咐的,您彆客套。”
李萍跟人家熟了,不免問起了林雨桐:“夫人今日可在家?”若是在家的話,下午過去一趟。之前給夫人做了一雙便鞋,剛好送過去。
這人卻道:“夫人剛才出門了。”他臉上有了喜色,“大姑奶奶的日子到跟前了,之前大姑爺叫人給送信,言說是發動了,夫人不放心,親自去了。”
“阿康要當爹了。”郭靖先歡喜起來,“娘,肉等著兒子回來吃吧,我去看看,陪陪阿康。”說著,人就竄出去了。
黃蓉緊跟其後,一閃從眼前就消失不見了。
李萍有些悵然:“楊家有後了,郭家呢?這傻兒子啊,什麼時候才能娶妻生子。”她便是心裡對這黃姑娘有些不喜,也沒攔著不叫的意思。隻是……一則可惜了華箏那孩子,臨走的時候,也沒能跟那姑娘把話說清楚,還是瞞著人家孩子回來的,如今想起,依舊是有些愧的慌。便是以後為敵,這也總該有個交代才是。二則嘛,則是聽柯大俠說過這個黃姑娘的父親。柯大俠她是信任的,找尋了靖兒六年,又教導了十餘年,那十餘年裡,不說是朝夕相處吧,也算是相交甚深。柯大俠沒彆的,除了固執和暴躁之外,對靖兒是極好的。提起黃姑娘,柯大俠那是句句妖女。又有個要殺靖兒的父親……這叫自己心平氣和的跟這姑娘相處,著實是有些艱難。可自己也知道靖兒的性子,如今柯大俠幾人也不在,有些事,誰能勸勸靖兒呢?
這麼想著,一時之間就有些心不在焉。胡亂的吃了一口飯,就拾掇自!自己,想著等夫人回來,真得過去一趟了。得問問阿康那邊如何了?他媳婦是生男還是生女了?也得求求夫人和先生,隻怕靖兒這小子,如今還願意聽先生的話的。
林雨桐並不知道還有人等著見自己,她這會子就在完顏康的府上。
穆念慈要生了。
她此時也不知道肚子裡這個是不是楊過,如今也顧不得想了,孩子眼看就出來了。這一胎養的好,許是跟穆念慈自身習武有關,孩子生的也很順利。
羊水破了就叫人送消息,等自己過來的時候,已經開了四指了。一個多時辰,孩子冒頭了。
一直到孩子呱呱墜地,穆念慈的精神狀態還是好的。還有勁兒問:“是男是女?好著嗎?”
好著呢!
是個健康的男孩。
紅彤彤的猴子一隻,林雨桐抱給穆念慈看了,她才真覺得渾身一鬆:“楊家有後了。”
楊家嗎?
林雨桐看著孩子,到底姓啥,叫完顏康定吧。
完顏康逃避了,沒急著定孩子姓什麼。一聽到孩子哭,不知道為什麼眼圈先紅了。
郭靖擱在一邊興奮呢:“阿康,你當爹爹了。”
裡麵又適時地傳來產婆的說話聲:“小王爺,是位公子。”
男孩?
郭靖的喜悅都溢出了眼睛:“阿康,是個男孩,想好取什麼名字了嗎?”
完顏康愣愣的,名字早就想了一百個了。這還不算父王和楊鐵心叫人捎過來的名字,但此時,看著郭靖就這麼單純而又美好,不摻雜半絲芥蒂的歡喜,他一時間喉頭哽住了。本來想按照父王取的名字叫的,但此刻,看著郭靖,他怎麼也說不出口。彆管自己的親生父親還是養父,自己都有父親,他們都等到了自己兒子的出生。可郭家呢?若不是因為母親救了父王,父王覬覦母親,郭家也不會被連累變成如今的樣子。說到底,丘處機的錯處倒是少,反倒是自己的父母的錯處更多。
麵對郭家,麵對郭家伯母,麵對如此一個郭靖,他沒法把‘父王’這兩個字叫出口。也沒法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沉吟半晌,直到林雨桐抱著孩子出來給完顏康看,完顏康才道:“取名為‘過’……”這算是給郭家一個交代,“至於姓氏……”原本沒打算定的,但既然因為父王和母親得了‘過’這個名兒,那姓就恢複吧,“楊過……”說完,!,他看向林雨桐,無奈的笑了笑,“這姓氏就咱們幾個知道,以後,叫他過兒便是。等將來,用不用完顏這個姓氏都沒關係的時候,叫他姓楊吧。”
所以,他還是楊過!
林雨桐抱著這孩子……想想家裡玉雪可愛的女兒,又開始牙疼了。給把孩子送進去之後,多少有些不自在。
這邊照看穆念慈是包惜弱的母親。這位包姥姥人很慈和,完顏康將人留在家裡,一是代母儘孝,二是養孩子的事,家裡確實是少個叫人放心的有經驗的老人。如此,就這麼留下來了。林雨桐又給交代了一番,就從裡麵出去,打算回去了。
郭靖其實不知道這‘過’是因他而取的,回去的時候還跟母親說呢,“……怎麼給孩子取這麼一個名字?”
李萍心裡便有數了,拍了拍兒子,“以後,拿他當親兄弟就好。”
那孩子不是不知道好歹,自己的兒子又是這麼一個腦子,若是有人護著他,一輩子也走不了大折子。
她當然知道那黃姑娘很聰明,但女人家的聰明少有像夫人那樣的。
黃姑娘對靖兒好她當然知道,也知道這姑娘一心為靖兒籌謀。但是,這姑娘她……
不知道怎麼說的李萍就想:這姑娘她待人先想的便是一個‘得’,思量著能得到什麼,卻仗著聰明從不舍得先‘舍’。或許,她是有‘舍’的,麵對靖兒,叫她付出多少她都願意,可換個人,她卻不肯吃虧的。
這怎麼可以呢?
舍得舍得,總歸是先有舍才有得的。彆人許是覺得自家靖兒跟她在一處,是占了她的便宜。可叫自己這個當娘的看來,這麼說也是有失偏頗的。若是把兩人看做一體,彆人肯遷就她的聰明,未必不是看在靖兒憨厚的份上,畢竟她的算計為的都是給靖兒謀好處的。靖兒是舍得‘舍’,她才能落一個‘得’。
這真不是自己這個當娘的護犢子,隻看自己的孩子好。從蒙古一路上上回來,大事雖沒碰上,但小事天天有。她聽的最多的一句話是,“要不是看在這個小哥是老實人的份上……”如何如何的,這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彆人許是覺得自家兒子高攀,可她是真覺得,不一定。
華箏是蒙古公主,若是為了大義不能締結姻緣,這話另說。可除了華箏,其他好姑娘也很多。不論是農家女,還是商家女,在她看來,都好過江湖女子的。她盼的,也不過是兒!兒子能為父報仇,之後,能找個好姑娘,不管是耕讀織布,還是放馬牧羊,隻要過安穩的日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