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早見過此女,能品出她與一般閨中女子的不同之處。但即便早有準備,王姝這口舌淩厲的程度,確實是有些叫人咋舌了。你若說她的話不講道理吧,她的話偏還字字珠璣。你若說她講道理吧,她哪句話拿出來都頗有胡攪蠻纏之意。
“這麼說,事情最終是她自個兒解決的?”
“是。”靠嘴皮子利索,使得招兒夠損,硬生生把好幾個人給氣得喘不上氣,贏的,“這要是個男子,倒是個辦實事兒的好手。”
許久,這是莫遂的一句評論。
蕭衍行啪嗒放下了筆,抬眸瞥了莫遂一眼。
莫遂頓時一個激靈低下了頭,意識到自己是妄言了。主子爺再是不喜女子,這王家姑娘也是主子爺後宅之人。輪不到他隨意妄論的。
“王家那小子如何了?”
“人被王小君送去了城北的宅子。”
“嗯。”
“嚴先生呢?”
“還沒見過那孩子。”
“嗯。”
蕭衍行點點頭,又拿起筆,低頭批複了起來。
莫遂等了片刻,沒等來主子的吩咐,也不曉得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扭頭看向袁嬤嬤,袁嬤嬤人站在角落裡眼觀鼻鼻觀心,不吱聲兒。
他於是歎了口氣,看來是這點興趣還不夠。
主子爺什麼時候才願意突破心裡那道坎兒啊!可愁死他們了!
王姝還不曉得自己這一舌戰群儒的光榮事跡,在前院好些人心裡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她一覺睡到自然醒,看天兒不錯,就又想出門了。
但昨兒才出的門,今日袁嬤嬤不可能再允許她出門的。
昨兒時辰太晚,王玄之的事情沒安排清楚。
不過許多事不必親力親為,出不去,隻管吩咐下麵的人去做便是。王家鏢局的情況還沒摸清楚,另外還得問問縣裡可還有彆的學問不錯的先生。
花了些銀兩,使人去查。
先不說好的先生不好找,芍藥出去一趟,沒找著合適的先生,倒是聽來了一堆傳言。
原來,昨日王姝敲鑼打鼓鬨得那一通,鬨出了不小的動靜。彆看著先生們沒傷著皮肉分毫,卻是羞臊得連門都不敢出了。
人都是這般,沒人說的時候不覺得。一旦有人點出來,那就變得不可饒恕。
臨安書院建成的時日不長,原本就是仗著書院有五個有功名的先生才引來那麼多生源。
一些望子成龍的人家盼著孩子能在舉人老爺身邊多學點學識,好錦鯉躍龍門青雲直上,才會頂著十倍的束脩把學生往臨安書院送。結果被捅出來高額束脩養了閒人,這可激起了眾怒?
花大價錢,結果隻是讓助教教學,自家孩子在書院還極有可能時常挨打。哪家孩子都是父母的心頭肉,‘嚴師出高徒’的裡子被王姝揭了,他們自然是坐不住。
許多勒緊褲腰帶才供得起的人家,紛紛湧到臨安書院去鬨事兒。
要求退束脩的也有,扔臭雞蛋爛葉子咒罵的也有。畢竟挨打挨罵的不是隻王玄之一人,書院裡也有些家境貧寒的學子。
勢利眼哪裡都有,欺辱也不獨獨是對誰一個。
書院沒辦法,應付不了那麼多鬨事之人,隻能暫時關門休沐。
王姝得知這信兒的時候,人正在蕭府後宅裡掘土。
沒辦法,她閒不住。麥種雖然種下去了,稻種卻還沒有找到合適的試驗田。稻子是需要水田的,涼州的水田並不多。肥沃的適宜水稻種植的田更少。清河倒是有,是她爹按照她的要求造出來的水田。各種條件都適合,唯一不適合的就是不在臨安縣。
“主子,你挖這些土做什麼?”鈴蘭近來也算是習慣了王姝的奇怪言行,卻還是覺得跟不上她的思路。
能做什麼?當然是人為製造一個小型的試驗田。
她沒辦法弄出整片田,卻可以在自己的院子裡挖一塊出來。隻要各種條件夠得上水稻成長所需,她就能小範圍的繼續改良。上輩子被囚禁在荒宅的幾年,王姝沒有彆的擔憂,就全心全意的投入研究。經過幾個田的對比實驗,已經掌握了很多經驗。
如今隻是抄作業,她有自信能複刻上輩子的成果。
“弄一塊地出來。”王姝哼哧哼哧的挖,“你若是閒著無事,你幫我挖,我需要至少一個立方的土。”
“一個立方?”鈴蘭不是很懂。
“不用管。”王姝手一擺,“你隻管挖就是了。”
鈴蘭半懂半不懂的,拿起小鏟子跟著挖。
與此同時,跟主子爺一道站在灌木叢後頭的莫遂,麵上露出了欲言又止的尷尬。
他瞠目結舌地看著蹲在爺院子裡,拿了兩個小簸箕,偷偷在挖土的主仆倆。又扭過頭去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主子爺。
對於主子一聲不吭的態度,他有一種說不出的無語凝噎。
“……爺,你不管管嗎?”這個院子明麵上空置,實則是主子爺的。
蕭衍行看了他一眼。
“王小君在偷你的土。”是的,王姝不是無的放矢。正是知曉這個地方的土比彆的地方肥,她才特地來挖的。而這個院子的土,是蕭衍行命人挖來種花的。
說實在的,蕭衍行也有些無言以對,一種荒誕又好笑的無言以對。
主仆二人默默地看著偷土主仆二人乾活。
許久,蕭衍行才忽地吐出一句:“去跟袁嬤嬤交代一聲,今兒午膳,要一道紅燒雞爪。叫王姝去做。交代清楚,每隻雞爪必須打斷爪子。”
丟下這句話,他轉頭就走。
莫遂冷不丁地沒反應出來王姝是誰,腦袋轉了一下才意識到是正在主子爺院子裡挖土的王小君。他無聲地張了張嘴,心裡驚起一陣波瀾。
主子爺笑了是吧?方才,分明就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