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過?”王姝摟緊了衣裳,扭頭看向舉著傘走過來的袁嬤嬤。
蕭衍行人在山上,蕭宅這邊如今沒有主母管著,便暫時由袁嬤嬤接過了管理內宅的職責。府上有點什麼動靜,自然是報到她這裡:“一個高壯的混血外族男人,說是叫托合提。”
“托合提來過?”王姝皺起了眉頭,“可有說是什麼事?”
“據他說,衙門的人找到王家去。”袁嬤嬤見王姝的衣角被雨水潤濕,忙將傘往她那邊偏了偏,“說是今兒上午,張家的兒媳去衙門舉報,主簿張耀民與毛氏私通。”
王姝:“!!”
張家兒媳為何去衙門舉報張耀民?這事兒怎麼這麼怪?
“據說因為這事兒牽扯到了官員的私情,動靜鬨得挺大的。如今整個縣城的人都在瞧著,縣令下了狠心,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本身毛氏的死並沒有激起多大的水花。這年頭人命不值錢,死一兩個人都不算是大事兒。衙門之所以會管毛氏,是有人把事情報到衙門去。有人捅上去,這路邊死了個女人的事兒就不能不管了。好歹縣令是父母官,要伸張正義維護公正秩序的。
不過臨安縣的衙門一向做事糊弄,查案子也不是很走心。但今年湊巧衙門進了幾個新人,其中有好幾個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這次毛氏的案子剛好撞到了新人手裡。這個新人家中世代做這種查案的末流小吏,為人十分較真且觀察入微,叫郭勇,才二十四歲。
最較真的郭勇剛好就接了毛氏的案子,他揪著不放,這個案子才緊鑼密鼓的查起來。
本以為就是個普通女子遭遇強殺的案子,誰知道又牽扯出了如今臨安縣最年輕的主簿老爺。這主簿年歲不算大,二十七的年紀。這個年紀有功名在身,也算是寒門貴子了。苦於家境貧寒,沒能往上再進一步。但勝在為人聰慧機靈,十分得縣令的賞識。
聽說最近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被縣令瞧中了,正準備將庶女嫁給他為妻……
王姝聽著聽著覺得哪裡不對,哪有那麼多湊巧?
湊巧連著湊巧,那必然就是人為。
王姝扭頭看向神情平淡地與她閒話這些的袁嬤嬤,袁嬤嬤眨了眨眼睛。
王姝想了想,還是選擇問出來:“……這事兒跟爺沒關係吧?”
“爺不至於跟個沒有威脅的婦人計較。”袁嬤嬤臉上幾不可見地閃過一絲笑意,沒有正麵回答。
王姝:“……”那就是有關係。
蕭衍行開始對張耀民下手了麼?等等,張耀民攀上了劉縣令?
“……縣令要嫁給張耀民的女兒,該不會就是劉曦薇吧?”劉曦薇就是劉氏,當初在蕭宅被梁氏以捉奸在床的方式趕出了門。聽說她回到娘家就被送去了鄉下靜養。
說到這件事,袁嬤嬤麵上的笑意淡了淡。
她沒說話,但意思不言而喻。
不管劉氏有沒有得主子爺的寵幸,好歹是進過太子府的家門。即便如今被趕出去,但也不該如此。劉縣令好大的膽子,膽敢在如此短的時日內就張羅著將女兒嫁人。可袁嬤嬤不高興也沒辦法,太子府失勢,下麵人自然就看菜下碟。
劉縣令此舉,未必沒有膈應蕭宅這邊的意思。
此事不提也罷,不過是個棄妾。
兩人一邊走一邊細說,轉眼就到了門邊。哪怕袁嬤嬤儘力替王姝遮擋,她的裙擺還是濕了。
“小君歇息吧。”袁嬤嬤來告知這樁事兒是為了叫王姝心裡有個底,人送到了門口,她便告退了,“奴婢也告退了。”
王姝點點頭,目送她身影沒入回廊,轉身進了屋。
蕭衍行不在,感覺整個宅子都安靜了不少。王姝才回來,還沒來得及用晚膳。喜鵲去提了晚膳回來。王姝簡單地填飽了肚子便沐浴更衣,到頭睡下了。
她手裡頭的事情實在是雜,好些事都需要時間去慢慢捋,如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次日,又是一個雨天兒。
找糧倉的事情吩咐下麵人去做,也得有個過程。正巧又趕上了下雨天,估摸著還得玩個兩天。她本想今兒去北郊那邊看看王玄之,但這麼大的雨也不方便出門。便打算歇一歇。正好這幾日她來回的奔波累得不輕,馬車來回坐顛得她骨頭疼。
坐在屋裡半天,沒事兒可做,她便又爬起來。
罷了,還是去弄些小零嘴兒甜甜嘴兒。王姝琢磨著那日螺螄吃著挺好,上回趙師傅還說有遇上撈螺螄的會再買些回來。王姝便打算去後廚轉一轉。
王姝去後廚轉悠的同時,山上臨水寺的後廂房裡,氣氛冷凝得緊繃。
梁氏冒名頂替胞妹嫁入太子府一事,京城那邊有了決斷。
梁氏一杯鴆酒賜死,包庇梁氏犯下欺君之罪的梁國公府收回爵位,貶為庶人。抄沒家財,並將梁氏生父這一支流放幽州。內務府也為此次選秀付出了代價。不曾核準秀女的身份就放任人欺君,此乃大大的失。大內總管連帶負責梁家秀女的所有相關宮人,全部賜死。
而作為此次選秀的主要負責人,盛寵一時的貴妃娘娘葉慧瓊卻全身而退。不僅沒有被追究失職之責,連斥責都不曾受過。甚至因此事受到驚嚇,意外被查出了老蚌懷珠,又得了老皇帝不少封賞。
新太子蕭承煥雖因奚落兄長蕭衍行一事牽連到了老皇帝而被罰閉門思過,但因母妃懷孕,又逃過一劫。閉門思過不了了之不說,老皇帝還委以重任。將治理江南水患一事交給了他。
“他已經糊塗至此!”張顯忠狠狠一拍桌子,怒道。
雖說早知皇帝糊塗昏庸,卻不知他偏頗到這般地步。為了給新太子鍍金,竟然什麼事情都能答應。
他一聲怒喝,廂房內的氣氛更凝滯了。
上首蕭衍行閉了閉眼睛,臉上早已經鐵青。
對於自己的這個父皇,他早已不抱任何期望。昏聵無能,生性多疑,嫉妒賢能。如今又添一條,不拿百姓的命當命。原本以為他拿恩科給蕭承煥抬轎已經算夠糊塗了,沒想到還能更沒有底線。
張顯忠是個暴脾氣,顧不上蕭衍行還在,自己說的是大逆不道要殺頭的話。他一張老臉憋得青紫,氣得臉紅脖子粗。
一邊暴躁地站起來踱來踱去,一邊拽著自己的胡子。
越想越氣,胡子都被揪了一大把:“……他蕭承煥做過什麼實事?連工部的大門兒朝哪兒開都不曉得,連門都沒踏入過一步的廢物,委以治理江南水患如此重要之事,陛下他莫不是瘋了?!”
江南有那麼多人口,水患一事牽扯到多少條人命?
這樣的案子交給什麼經驗都沒有的蕭承煥,簡直是兒戲!
“有程明思跟過去,應當不會出大亂子。”嚴先生臉色也不好看,但也隻能這般寬慰。
工部侍郎程明思雖性情頗有些討嫌,也有著這樣那樣的毛病,但確實是頗有才乾的。
十年前,他還是工部郎中時,便帶領一批人治過嶺南的洪水。此人頗有些遠見,不僅及時遏製了洪水,做好了分流,還快準狠地壓製住了差點爆發的霍亂疫症,收效甚偉。七年前又領命,親自主持修建了南北漕運。如今聯通了南北水路的漕運,大大方便了水上運輸。
江南的水患有他在,確實不大可能出亂子。可若此次水患這次的治水之行是由蕭承煥全權負責,程明思協助治理。
明擺著是老皇帝讓程明思為新太子抬轎子,提高威望的。
新太子蕭承煥是皇帝一意孤行的欽定的太子,在冊立太子之位時,並未有亮眼的功績。
不僅沒有,甚至還因為女色上有失,德行上不講究受過讀書人指摘。不過這些罵名在老皇帝眼中算不得事兒,卻實實在在叫蕭承煥這個太子之位坐的有些尷尬。
兼之有前太子蕭衍行的珠玉在前,蕭衍行二十年來兢兢業業,聰穎非常,賢名遠播。若非四年前突發癔症瘋了,老皇帝根本廢不掉他。而蕭承煥這個從未有過功績和名聲的皇子突然上位,朝野上下自然免不了比較,引來一陣竊竊私語。
蕭承煥需要功績,需要讓天下人都記住的功績,才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這一點上,老皇帝對蕭承煥這個兒子不可謂不用心。
但若是隻有程明思去,蕭衍行的人自然不會擔心。程明思確實有真才實學,也是個願俯的下身做實事的實乾派。蕭承煥卻不是那等虛心接受進諫之人。
蕭承煥不僅剛愎自用,聽不得勸,還頗為衝動魯莽。
蕭衍行太清楚了。蕭承煥自幼便是這樣。因著老皇帝的偏寵,他私心裡頗瞧不上蕭衍行。覺得蕭衍行性情木訥冷淡,不如他機敏善於洞察人心。蕭衍行能做的事,他也能做。不僅能做,甚至能做的更好。蕭衍行隻不過占了中宮嫡出的名分,搶了嫡長的天然優勢罷了。
“蕭承煥是那麼老實的人麼?”
穆老先生冷冷一笑,“就怕他畫蛇添足,不自量力。”
穆老先生曾經是教導皇子的幾位老師之一。算不上太子太傅,但也頗有分量。當初蕭承煥便被老皇帝塞過來,一並受過教導。穆老先生太清楚這個二皇子的性情。
廂房中安靜得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得見。
蕭承煥的脾性,太子府的人自然都知曉的。不僅知曉,他們有些人還切實受過他的折辱。可他們便是再憤怒也沒有辦法阻止,聖旨已下,這件事就是板上釘釘。
久久的一陣沉默之後,一人開了口:“殿下,咱們的人還要過去麼?”
江南水患,關係到江南泰州一州府百姓的性命。若是不管,那又是一個州府的人命。可他們若是暗中助程明思治水,成功了,又是為蕭承煥做了嫁衣。
太憋屈了。
“先派人過去盯著,按兵不動。”為君者,當為天下百姓負責。蕭衍行自然也不樂意為蕭承煥擦屁股,但有些事不可為,有些事則必須為。
“屆時見機行事,若事態嚴重,以百姓利益為先。”
蕭衍行修長的手指搭在桌沿上,噠噠地敲了兩下。輕微的聲響叫屋子又安靜下來。他便是要幫,也不能叫蕭承煥白白占了便宜。思及此,蕭衍行倒是想起王姝前段時日,特意來尋他幫忙查王家江南的商鋪換了掌櫃一事。說來,他還真查到了點東西。
王家在江南商鋪的這幾個新掌櫃,竟然跟江南織造局搭上了關係。膽子真不小。而這江南織造局,又跟京城內務府牽扯不清。
說來,他已經有好幾日沒見到這姑娘了。
他不下山,她便不上山。上回後山匆匆一彆,這姑娘的眼裡就仿佛沒他這個人了。吃食不給他送,口信兒也不遞給他。毫無反應。蕭衍行沒辦法,便讓袁嬤嬤去點她。
結果點了人,也不見這姑娘有什麼動靜……真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