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看清楚那熟悉的姿態,恍惚地意識到是楊氏主仆二人。
兩人大冷天兒的站在梅林中,那高個子的婢女站在楊氏的跟前。兩人的神色都不算好,似乎因什麼事起了衝突。但即便如此,兩人周身充斥著一種旁若無人彆人無法融入的親密。不知那婢女說了什麼,楊氏驟然變了臉,忽然一巴掌重重地扇在了那婢女的臉上。
那婢女撲通一聲跪下去,楊氏頓時就哭了。
王姝一愣,準備離開的腳步停在原地,轉過頭來。
許是習慣了蕭家花園沒人,下雪天不會有人打攪,兩人說話便沒有顧忌。楊氏的情緒太激動了,克製不住拔高了嗓音:“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我讓你再說一遍!”
那婢女跪在地上,腰杆筆直。眼睛低垂盯著腳下的落花,一字一句道:“主子需要一個孩子。”
話音一落,楊氏的眼淚猶如落盤的玉珠,厲喝道:“你再說一遍!”
“主子,你不可能這般與奴婢廝混一生。奴婢賤命一條。生如浮萍,不值得主子的眷顧。但主子你不一樣,你出身高貴,又生得如此美貌。你的一生就應該注定了金尊玉貴,榮華加身。你這輩子就應該是人上人,不應該因為奴婢這下賤之人被耽擱……”
那婢女神情麻木,眼淚卻一滴一滴的滴落到雪地裡,臉頰腫的老高。
“主子爺如今已經能近的女子身了。聖上用好法子治好了爺的毛病,爺是個正常的男人。隻要你想,看在老爺的麵子上,爺一定會給主子這個尊榮的……你應該去邀寵的。”
她重重地一個頭磕在地上,話裡全是泣不成聲:“主子,你需要一個孩子……”
“沒有孩子又怎樣!”
不等她說完,楊氏暴怒地打斷了她的話,“沒有孩子,我這一生就毀了嗎!我隻問你姚敏!沒有孩子又怎麼樣?!有沒有那個男人的庇護,有沒有孩子,我根本就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
那婢女抬起了頭,一張女生男相的臉此時十分堅毅。她雙目通紅,直勾勾地盯著楊氏:“我希望主子這一輩子過得好,比幼時在楊家過得更好。好到將來有朝一日,大姑娘二姑娘見到主子時都隻配跪著,懺悔過去對主子的每一次侮辱。隻要你過得好。”
楊氏嗚嗚的哭出了聲,手指指著婢女的臉劇烈的顫抖。她死死盯著婢女,麵白如紙。一雙眼睛無法克製的恨意地看著說出這種話的婢女,全然聽不進去:“你走!你給我走!”
婢女跪著沒動,楊氏抓起頭上的簪子砸向了婢女:“叫你滾啊!”
那簪子尖頭劃到了婢女的臉上,血立即就冒了出來。
王姝心裡一驚,腳下微動。鞋猜到了枯枝,發出嘭地一聲聲響。正在爭吵的兩人瞬間如驚弓之鳥,四處張望起來。生怕被人撞見,兩人也收了聲,不再爭吵。
婢女站起身,想要伸手替楊氏攏緊衣裳,卻被她狠狠一巴掌打開。
主仆二人一前一後,快步離開了梅林。
……
雖然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兩人這氛圍也顯出了不尋常。王姝隱約有些猜測,但又不敢胡亂斷定。畢竟這種事在古代人的認知裡,荒唐程度不亞於病症了。
思索了再三,王姝沒有繼續跟上去,轉身去了後廚找吃食。
本來想找些肉烤著吃,但方才梅林裡看到的東西太震驚,以至於她的心神被全部吸引走,沒了食欲。她止不住又回憶了一邊方才看到的情形,越看越覺得怪異。兩人的言行怎麼看都不像是主仆二人在爭執,反而像情人。不過兩人都是女子……
去了後廚一趟,王姝隻帶回了一小盆板栗,又順著原路回去。
楊氏主仆二人早已不在梅林,但方才留下的痕跡還在。王姝站在方才兩人停留的地方瞥著地上的血跡,腳撥了撥旁邊厚厚的積雪,蓋住了此地的痕跡。
回到了屋內,王姝將一小盆的板栗丟進火盆裡。一手拿著火鉗撥炭盆,一邊發起了呆。
蕭衍行是當天晚上回府的,明麵上的理由是快到年關了,不能老在廟裡參禪。實際上是江南和龜茲兩邊的事情告一段落,他暫時可以回來歇息一段時日。
當天晚上,府上組織了她們入府以來的第一次家宴。
不得不說,從來沒有拿後宅女子當回事的主子爺,終於有了當人相公的自覺。給後宅女子的感覺,驚嚇大於驚喜。至少楊氏和溫氏便是這等感覺。
柳氏和梅氏稍稍有些興奮,聽說下午蕭衍行從廟裡回來,就直接脫了平日裡孝服一樣的衣裳換上了明亮的裙子。柳氏還專門上了妝,本就妍麗的姿容登時美得張揚。梅氏也很是下心思地收拾了一番,瞧著妝點也十分精巧。
溫氏不曉得私下裡在搗鼓什麼事,不僅沒見驚喜,反而一整個下午都坐立難安。全府沒把蕭衍行回來當一回事的大約隻有王姝。
這是主子爺出事以來的第一次家宴,袁嬤嬤很重視。樣樣親自過問,力求不出錯。
王姝沒事乾在窗邊往院子外麵看,撞見袁嬤嬤歇息便湊了過去。
袁嬤嬤如今是要多和藹有多和藹,基本拿王姝當第二個蕭衍行敬重的。基本王姝找她,她沒有推脫不應的。此時王姝湊過來,她自然是事事有回應。
“……小君問的是小姚?”
“對。”
“小姚啊,”袁嬤嬤沒想到王姝會對楊氏的婢女感興趣。“小姚跟一般婢女不一樣。好端端的,小君怎麼問起了小姚?”
“沒,就是撞見了,感覺整個婢女長得好高啊。”
“小姚是有些高,那個頭,跟一般男子比都不差了……”袁嬤嬤點點頭,承認道。
說實話,她對這個婢女的了解也不多,隻是殿下吩咐過不要管這個婢女的事。袁嬤嬤知道這婢女楊氏從娘家帶進府的。聽說感情很深。名義上主仆,實則情同姐妹:“不過小姚不是府裡分給楊侍妾的丫頭,是楊家的家生子,伺候楊侍妾很多年了。”
“妾也能帶丫頭進門嗎?”王姝是知曉女子出嫁,有家底的女子娘家會準備陪嫁丫鬟。倒是不曉得一般侍妾,納進門還能帶丫頭的。
“楊侍妾不一樣,出身大家族,加上有特殊原因,楊家給配了不少奴婢。這事兒隻要得了主母應允,是允許的。不過楊侍妾當時進府時太子府還沒有主母,她跟柳侍妾一樣,都是已故孝賢皇後親自點進府的。皇後娘娘喜歡,便給了她這個尊榮。”
說到這個,袁嬤嬤瞥了王姝一眼,多嘴多了一句:“聽說楊侍妾的生母出身有些不好說,她幼時在閨中過得很不容易,受過一些刺激,性子便養得有些古怪。離了小姚就不行。”
“還有這事兒?”
“嗯。”袁嬤嬤不是多嘴之人,隻是因為問的是王姝才多說些,“楊侍妾屋裡等閒不給外人進,夜裡更不能進人,必須小姚陪著才行。離了小姚,楊侍妾可能會不大好。”
“……嬤嬤是說,楊小君對那個婢女有很嚴重的精神依賴?”王姝愣了愣,隻能這麼解釋。
“精神依賴?”袁嬤嬤思索了下,第一次聽說這樣的詞。
頓了頓,她點了點頭,“算是吧。夜裡沒小姚不能睡。”
王姝有些震驚,頓了頓,又問:“那……這個小姚,是女子麼?”
“小君這是說的什麼話?”
袁嬤嬤被王姝問的話給震驚了,她十分不解:“既然是貼身伺候的婢女,自然是女子。小君何出此言?”
“哦……”
王姝也沒有解釋為什麼,點點頭:“沒事,我隻是覺得她個頭很高。”
“小姚確實個頭比一般女子高許多。”袁嬤嬤聞言倒是笑起來。
這不奇怪,原先楊侍妾帶小姚進府,袁嬤嬤在看到她這個婢女時也懷疑過。畢竟沒哪個女子長這麼高的,且長相也可男可女。當時生怕這些個女子有不軌的行徑給太子府抹黑,袁嬤嬤還特意派人盯了姚敏許久。但經過一年半的長期監視,這婢女就是個女子,是個性情比較剛強些的女子罷了。
見袁嬤嬤十分篤定,王姝便也收起了瞎猜的心思。她吸了吸鼻子,扔進火盆裡的板栗已經烤熟了。啪啪地炸開,散發出香甜的味道。
“嬤嬤去忙吧。”王姝小心翼翼地挑起板栗,剝了一個扔嘴裡,軟糯香甜。
袁嬤嬤看她這模樣,麵上全是笑意地囑咐了一句:“小君若是烤的多,可給爺也送些過去。爺彆看著人冷淡矜持,其實還挺愛吃這些小零嘴兒的。”
王姝含糊地點點頭,又剝了一個扔嘴裡,燙得齜牙咧嘴。
袁嬤嬤一走,王姝便癱了下去。靠在軟榻上,一口氣吃了十幾個板栗下肚。想到一會兒還有家宴,不能吃太多,這板栗吃多了容易腹中脹氣。王姝隻好將剩下的收起來。她可不想在眾人麵前出虛恭,丟臉不說,實在是影響食欲。
天降黑的時候,袁嬤嬤打發了小丫鬟過來,家宴要開始了。
王姝也懶得上妝,換了身乾淨的衣裳便隨小丫鬟過去了。她到的時候,其他人已經在了。柳氏一如既往的不愛搭理人,隻有楊氏開口的時候願意搭上兩句話。可今日楊氏心神不寧,從坐下起便沒有開過一次口。梅氏一心盼著蕭衍行早點過來,眼睛就盯著門口。
不過那人來的慢,梅氏張望不來人倒是飲下去不少茶水,急著去更衣。
王姝瞥了幾眼楊氏,楊氏的臉色緊繃繃的,似乎還有些藏不住的不悅之色。她目光又落到楊氏身後的婢女身上。那婢女臉上的傷已經上了藥,正垂眸盯著楊氏。
……其實這兩主仆二人什麼關係跟她沒多大的關係。就是不知蕭衍行知不知道?
心裡琢磨著,王姝抬起頭,蕭衍行一身玄色衣袍攜一身冰雪踏了進來。
目光在王姝身上一沾即離,而後目不斜視地走上了主位。
王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