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行最大的性格特征, 便是擅長隱忍。為了避開政鬥韜光養晦,他可以狠得下心裝瘋賣傻,忍受天下恥笑。此時自然也不可能為一時衝動, 去做趁人之危的事。
幽幽地歎了口氣,他將有些濕氣的布丟到了腳踏板上,轉頭將王姝挪到床裡去。
放下時, 這丫頭的一隻手還拽住了他頭發。
手勁兒挺大,扯得他頭皮一麻。
蕭衍行將頭發從她手心裡摳出來,忍不住掐了掐王姝的臉頰肉。被她拍了手揮開也沒生氣, 笑了笑, 起身吹滅了屋中的蠟燭。克製地在她身側躺下來。
夜色深沉, 月光透過紗窗照進屋子, 靜謐無聲。
一天一夜沒歇息也確實是身心俱疲。本以為身體躁動會難以入睡,結果聽著耳畔王姝平緩的呼吸聲,嗅著她身上暖香的氣息, 他也很快陷入了夢鄉。
次日,天將明, 他便起身去了北郊。
這次繞道兒過來。主要是為了來看一眼王姝。確定這姑娘沒出事,他自然就要立即去忙正事兒。
北郊那麼多災民還沒有妥善安頓, 程明思也下落不明。蕭承煥的人還在江南三州徘徊, 秘密截殺南下治水的朝廷命官。為了杜絕他失職貪墨的消息傳回京城, 已不少人受害。事情越拖越大,蕭衍行必須要親自出麵,儘快與江南知州何世潤見上一麵。
此次南下之前, 蕭衍行已經命人提前與何世潤遞過消息。
說到江南知州何世潤,此人出身平南侯府,性情耿直又頗有氣性。早年與韓家是有些交情的。當初蕭衍行被廢除儲君之位, 這位還曾上奏聖聽奏請老皇帝收回成命。直言太子乃明君之相,若能得登大寶,必將青出於藍。如此直言不諱的上奏,差點沒被老皇帝給打瘸。
後來若非平南侯和宮中德妃聯手請罪,保住了他,他怕是也要以太子一黨論處。但即便平南侯和德妃出手,何世潤依舊被踢出了京城,如今在江南任知州。
雖然不是特彆有功績的能臣,但何世潤為人還算正派。
這半年來江南水患嚴重,何世潤正忙著安置災民,人正在湖州。
蕭衍行離開的時候王姝還沒醒,王姝這一覺睡得非常沉。她已有小半個月沒有睡得這般踏實了。趕路的時候不敢睡,前些時候是心裡壓著的事情太多。昨夜不知是蕭衍行來了比較有安全感,還是當真累得收不住,她仿佛一下子放鬆了下來。
從榻上坐起身,窗外天色大亮。她伸手摸了摸身側,早已涼透了。喜鵲推開門躡手躡腳地進來,見她醒了趕忙去倒了一杯水遞過去。
王姝咕嚕嚕喝下去,問了一嘴:“爺人呢?”
“回主子,主子爺一大早便離開了。”睡了踏實的一覺,王姝整個人看起來都精神了不少。喜鵲一邊替王姝拿來了衣裳一邊扶著她起身,“這會兒可是要洗漱?”
走了?王姝一愣,沒想到蕭衍行就是過來歇一夜。
“嗯。”她點點頭,“你不用替我穿,我自己來,你下去多弄些吃食上來。”
睡得好,腸胃也仿佛複蘇了,突然覺得肚子餓得厲害。
喜鵲不敢耽擱,叫了小二送水上樓,自己則將一大早做好的吃食盛出來端上去。
王姝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坐在銅鏡前塗抹膏子。
說來,這銅鏡還是喜鵲從蕭家帶出來的,清晰度能遠超外頭商鋪買的。王姝慢慢地往臉頰上抹梨花膏,忽然發現了脖子根一塊紅印子。不疼不癢的,她拿手指搓了搓,那紅印子沒消失。她心道這也不是蚊子出沒的天氣啊,怎地會有這麼大一塊紅印子?
心裡正猜測是什麼東西,難道是過敏?
扒開衣領一看,王姝整個人就僵住了。
脖子根確實隻有一塊,但這鎖骨以下連著肩頸這處還有好幾個很深的紅印子。有的不止是紅,已經紅得泛紫。臉頰熱度一點點蔓延上來,她燒得耳朵都紅了。
再傻的傻白甜也騙不了自己。這個天氣哪有什麼蚊子?這肯定是某個姓蕭的衣冠禽獸給吸的!
她臉上姹紫千紅的十分好看。想想,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前。她很懷疑。一麵覺得蕭衍行那樣清風朗月一言九鼎的人,絕對不會乾這種出爾反爾的事。一麵又覺得他種都種了草莓,彆的地方指不定也有。於是鬼鬼祟祟地躲到屏風後頭去……
……特麼的她的兔子尖尖都腫了!
喜鵲不知何時跟過來,默默地站在她身後,看了一眼便低下了頭。喜鵲心裡十分猶豫,要不要告訴自己正在生氣的主子她脖子後麵、肩胛骨上也有啊……
王姝生了好一會兒氣,心裡對蕭衍行這家夥的偉光正印象一個早上就全麵崩塌了。
說好的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
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男人確實沒有一個好東西,衣冠禽獸的蕭衍行手指撫了撫唇,心情十分愉悅。
不過這份愉悅沒能持續多久,在親眼看到北郊災民們的情況後,頓時就沒了兒女情長的心思。雖說有各地善心商戶的救濟支撐,但這些也不過杯水車薪。災民們隻要活著就需要糧食,蘇州府的糧倉沒能及時跟上。朝廷的賑災款若再不能及時送到,安置好這些災民,怕是要起亂子。
如今北郊窩棚這邊,隻有一小隊衙役在管。知府不見蹤影,更彆提賑災的官員。
蕭衍行帶著一批人進去,窩棚的住宿條件不是很好。除了大批農田村莊被毀而無事可做的漢子,還有不少病了無藥可醫的老弱婦孺。所有人每日隻有兩頓粥支撐,草藥也沒供到位。稍稍一打聽,這窩棚裡隔三差五便會有人死去。
屍體隻是被人一抬,扔到了城外的亂葬崗,也沒見好好處理。
“蘇州府的知州人呢?”
隨行的人是這段時日潛藏在蘇州府的幕僚,聞言搖了搖頭:“從洪水起便一直向朝廷哭窮,奏折上了不少,但北郊是一回沒來過。糧倉開了一個月,後麵就以沒糧食撤了粥棚。”
蕭衍行的臉一瞬間沉了下來。
蘇州府乃是江南最富庶的州府之一,自古以來都是魚米豐碩。彆處都可能缺糧食,蘇州府不可能沒糧:“可帶人查過當地糧倉?”
“回爺,如今能查到的糧倉有十來個,都是滿倉的。但知府以沒有朝廷命令為由,不放糧食。不僅不放糧,還在以各種理由,拒絕讓城外的災民進城。”
幕僚這段時日明察暗訪,密切關注這災區和知府的情況,“這個知府跟江南織造局的人走得很近,似乎一直跟京城的人在聯絡,幫著他們做事。屬下的人在城外的山穀裡,發現了一處私庫。這私庫位置隱蔽,有專人看守。屬下的人跟過去一次,但是沒能跟進去。”
蕭衍行的眉頭緊緊地皺起來。
災民的狀況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不能再指望拖到賑災款到的時候,得儘快解決。
“派幾個人再次探一次,確定清楚。”
丟下這句話,蕭衍行上了馬車。必須儘快與何世潤見一麵。
……
與此同時,一個護送秀女的馬車隊伍終於抵達了京城驛站。溫如意,或者說,王如意跟著二十三個與她年歲差不多大的姑娘下了馬車。下車之前,有伺候的人給她們每人都發了一頂帷帽。甄選秀女的人要求姑娘們不能露麵,戴好了帷帽才能下車。
驛站前早有侍從在等候。見到人下來,便引著她們進去安頓。
在入宮之前,還需要進行一波篩選。
這驛站裡安排了專門檢查身子的宮人,主要是為了核對身份,和檢查是否是處子之身。不久前才有廢太子妃冒名頂替這一遭,如今甄選程序又嚴格了不少。
一路上沒有人說話,姑娘們也不敢交頭接耳。帶來的丫鬟仆婦暫時不被允許進去,都在外頭等著。且等秀女們經住了粗略地檢查,才允許隨主人入住。
這次江南一共送上京城二十四個美人。人數在各地敬獻的美人中,人數算得上多的。畢竟大慶一共二十四州,各地都得獻。能送進宮的人數不會超過四十人,一個江南就送來了二十四個。不過這般也正常,江南出美人,曆年就屬江南送得最多。
二十四個美人中,除了五個知府的姑娘,兩個知州家的姑娘,剩下的都是當地官府從大戶家中遴選出來的品貌出眾的美人兒。這幾個官家出身的姑娘另外安置,侍從們對剩下的美人就沒那麼客氣了。
王如意倒也能適應,檢查的嬤嬤讓脫衣裳就脫衣裳,讓檢查便檢查。
她早打定了主意要走這條路,也做好了準備會遭遇什麼事。此時自然不像旁邊的姑娘那般哭哭啼啼,一副受此大辱羞憤欲死的姿態。
那檢查的嬤嬤接過宮人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指。難得遇上個這麼鎮定的,倒是多看了她幾眼。
“王如意?”
“是的。”
“哪個王家?”
王如意的態度也很謙卑,哪怕對著她一個查驗秀女處子之身的嬤嬤也沒有脾氣。
說來,這也是她從王姝身上學來的,往日她總瞧不上討好袁嬤嬤。後來日子久了,慢慢的也看出不同來。王姝討好了袁嬤嬤,看似跌份兒,實則就她在後宅的日子過的最舒坦。吃的好,住的寬敞,還總能出府。後來她也想學來著,但王姝做了第一個,後頭學的人就不那麼管用了。
如今從頭開始,她既已舍棄了溫家嫡長女的身份,自然就得聰明些。彆自矜那點身份做糊塗事。此時是嬤嬤問什麼她便答什麼:“回嬤嬤的話,是江南商賈,王家鏢局。”
檢查的嬤嬤翻看著花名冊,看著上頭寫的籍貫:“涼州清河鎮人?”
王如意眸色閃了閃,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