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把太子放出來, 下麵臣子再是不願也得順從他的意。
繼中秋佳節晚宴上皇帝發怒,拂袖而去,後頭幾日早朝皇帝的心情都不是太好。時常抓著一點小事, 對下麵人就是一通嗬斥。朝臣們苦不堪言,最終還是幾個會揣度聖意的老油條想了個法子。拿已故太後忌日做文章,孝大過天為理由,將太子給放了出來。
蕭承煥解禁的第一樁事兒, 自然是跑來皇帝跟前懺悔。下江南捅了那麼大的窟窿, 給朝廷和一力保他上位的皇帝麵上都抹了黑。不懺悔不能平皇帝的怒氣。
這蕭承煥彆的不行,裝模作樣的本事跟葉貴妃一脈相承。
出來的次日, 他頂著一張瘦了一截的臉和憔悴之色來皇帝跟前聲淚俱下的請罪懺悔。一字一句將自己的錯處羅列出來,並指天發誓以後絕不會再犯此錯。
皇帝本就偏疼次子, 心裡早就沒有氣了。此時聽他這般信誓旦旦, 父子一人便順勢和好如初。
不過有道是君無戲言,皇帝當初盛怒之下剝掉蕭承煥參政觀政的權利, 如今自然不能出爾反爾。所以不管蕭承煥如何保證自己已然改過自新,皇帝依舊沒有鬆口。
蕭承煥心裡著急,卻也知道急不來, 禁足這幾個月也足夠他清醒不少。
即便成了儲君,也不代表他往後可以為所欲為。
見皇帝麵露不耐, 蕭承煥隻能住嘴,不敢再往下說。怕說多了,適得其反。
皇帝如今雖說解了他的禁, 懲罰卻沒有完全免除。蕭承煥發現自己依舊被排除在中心權利之外, 他一麵告訴自己要忍一麵心中又很是難熬。人都是這般,切實地嘗到了權勢的好處,再退回到無權無勢的時候是個人都受不了。何況蕭承煥本就是個權欲極重的人。
思來想去, 他不敢自己去皇帝跟前觸黴頭,便寄希望於在後宮的母妃幫襯他。
從小到大,蕭承煥不知做了多少次錯事。每每母妃都有辦法替他平息皇帝的怒火。次數多了,以至於蕭承煥如今養成了有恃無恐的性情。做事顧頭不顧尾,且毫無悔過之心。反正就算他犯了天大的錯,他的母妃葉貴妃也總有辦法替他擺平。
他隔三差五去一趟鐘粹宮,倒是比以往一十年都去的勤。
不過鐘粹宮最近日子也不好過。
葉慧瓊自然有心幫兒子,奈何她也許久沒見到皇帝了。長樂宮那位眼睛長頭頂上的靈嬪好似想通了,願意皇帝碰她。如今皇帝還保持著一個月進宮四到五日的頻率,一大半的恩寵都在長樂宮。偶爾能分一點到新人頭上,就是沒有再去過鐘粹宮。
太子為此焦心不已,卻也沒辦法逼迫皇帝去鐘粹宮。往日秦蓮生倒是能勸上一勸,但他近來才為太子一事觸怒了皇帝,被皇帝冷落。自然不敢再開口。
太子這上躥下跳的做派被一些有心人瞧在眼裡,朝堂之上人心各異。原先他們便知曉太子心性不穩,如今就觀感更差了。不過不管太子如何,也輪不到他們臣子指指點點。太子一派安靜下來,反倒是程明思自江南回來以後一改往日埋頭苦乾的行事作風,變得激進了不少。
程明思從多年前就一直是中立派,埋頭做事,從未參與過任何黨派之爭,甚少對人表現出明顯喜惡。如今倒是隱隱有跟太子一派不對付的架勢。
這一切變化,皇帝都看在眼裡。他麵上不動聲色,心中樂見其成。
不管是蕭衍行還是蕭承煥儲君之位坐得太穩,都不是皇帝樂意見到的情景。他如今正值壯年,身強體健,不出意外至少還能在帝位上坐個四十年。太子太有才能,隻會威脅到他的地位。皇帝樂得太子昏聵,這般才能理直氣壯地不允許他插手朝政。
皇帝的心思有人看得明白,有的人看不明白。看得明白的人裝不明白的有,不樂意糊弄的也有。畢竟一個有才能的君王才能開創盛世。如今的皇帝不算昏君,才能平平,隻能算一個無功無過的庸君。但庸君霸占帝位久了,拖延的是大慶的國運,苦得是黎民百姓。
這就是一個見仁見智的事兒。
京城朝廷的詭譎,顧斐從上輩子就感受頗深。他如今成了個萬人嫌,在寒門出身和西北出身的官員圈子裡名聲反倒好了起來。就連皇帝,也十分欣賞他耿直的脾氣,隱隱有提拔他的意思。
許是窺見了皇帝的倚重,門可羅雀好一陣子的顧宅,又重新熱鬨起來。
原先想把家中姑娘許給他的人家又多了起來。每日媒婆上門,能將他的門檻踏碎。柳家的態度倒是有意思。顧斐先前一舉得罪了朝堂上那麼多人,柳韋濤據著柳如妍不讓她與顧斐接觸。如今又放鬆了對柳如妍的管製,顧斐又一次在小巷遇上柳家的馬車。
柳如妍好似魔怔了一般,就是認死了顧斐。旁人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
顧斐從一開始震驚,到如今的麻木。已經能做到看見柳家的馬車便繞道而行。但隻是躲避是打消不了柳如妍的念頭。柳如妍也知曉自己被顧斐給厭棄了。可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怎麼地,她近來時常做夢,經常會夢到一些仿佛真實發生過的場景。
夢裡,她與顧斐成婚了。兩人成婚後感情和睦,育有一兒一女。兒女孝順,顧斐亦是對她十分嗬護。兩人相知相伴的走過一十多年。終其一生,顧斐都沒有納妾狎妓,隻有她一人。
這就是柳如妍夢寐以求的人生!
她心中困惑,卻也知道夢境就是夢境,不該跟現實混為一談。但柳如妍還是控製不住地陷入了夢中那樣美滿的人生,她總覺得若是當真跟顧斐走下去,未來她的後半輩子就會是那樣。
顧斐不知她心中所想,他已經打定了注意這輩子孤身一人,不會再娶。
柳如妍也好,其他任何貴女也罷,都與他無關。顧斐唯一在意的,就是這輩子能彌補對王姝的虧欠。上輩子不能為她做的,這輩子希望可以補上。
……
正在寫試驗總結的王姝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忍不住又罵:“……到底誰成天沒事乾叨念我?”
王玄之如今已經習慣了姐姐偶爾冒出來的風言風語,甚至都不用王姝解釋都知道她想說什麼。一邊給畫上的女子嘴唇點上朱色,一邊應付似的開口道:“估計是姓蕭的。”
“嗯?”
眨眼就過去了小半年,王姝的肚子都已經顯懷了,蕭衍行還沒回來。
不過他不回來,書信和戰利品卻沒少遞過來。那位爺是個惜字如金的,寄來的家書裡頭話也不多。但每回裡麵都會夾些小東西,有時候是一朵乾花,有時候是一些種子。最離譜的是有一回,隨信一起來的一隻虎崽子。小東西窩在籠子裡,王姝整個人都震驚了。
她的印象中,老虎這種森林之王是生活在叢林裡的。西北這等荒涼的地方,狼多正常,有老虎就有些太離譜了。也不曉得他從哪兒抓的,不過王姝還是把小東西留下來,養在了後院。
如今她隻有很偶爾的時候才會去看一眼,那隻小老虎是王玄之在照顧。
不知是那隻老虎收買了王玄之還是怎麼,這小子如今提起蕭衍行的次數與日俱增。雖然還是‘姓蕭的,姓蕭的’稱呼,但明眼人都瞧得出他挺敬佩蕭衍行。
“聽老師說,那位估摸著要回來了。”王玄之收了筆,抬眸與麵前的人比對了一下。
還彆說,王玄之不愧是她爹王程錦的親兒子。於丹青一道上,可以說毫無天賦。就王姝這麼個大美人站在他跟前,他也能畫的奇形怪狀。不過唯一值得認可的,這小子把王姝神態裡靈動的精髓抓到了。雖不至於寫實,但看到這幅畫作的人,都能看得出來他畫的是誰。
“姐姐,你要不要過來瞧一眼?”王玄之有些得意地翹起嘴角,“感覺畫的還不錯。”
王姝哪有空,寫總結都要寫麻了。沒有硬筆和計算機的時代,全靠毛筆來寫。錯一個字就可能毀掉一頁紙,她頭也不抬地敷衍:“嗯嗯,畫的不錯。”
王玄之一看她這態度就十分無奈,就他姐這不解風情的德行哪個男子能喜歡?
王姝管他喜不喜歡,這實驗總結她得寫上十幾天。甭管什麼事,都等她總結寫完再說。
十月下旬時,西北已經漸漸變冷。雖還未到大雪封路的天氣,但也開始刮起了寒風。西北是幾乎沒有春秋的,仿佛過了酷暑就急轉直下。
朝廷的糧草終於在大雪封路之前送至了邊境,王姝的試驗田也全部收割上來。
結果不出她所料,麥種雜交結果不太理想。不過水稻的產量卻是十分可以。不僅產量達到了四百五十斤一畝,舀出來的米品質也很高。口感佳,且澱粉含量很足。除了山腳下那一塊區域的測交試驗田畝產量高低不一,基本滿足了王姝對實驗的最好預期。
實驗的總體結果是好的。王姝心裡高興,食量蹭蹭地往上漲。
原本她就比一般女子飯量大,熬過了胃口不好的前幾個月,她現在用膳恨不得一頓吃十碗。要不是小梁嚴格控製她進食,怕暴飲暴食傷身,王姝恨不得每時每刻兜裡都揣著吃食。吃得多,睡得香,她整個人就跟那上了白釉的瓷器似的,唇越紅,麵越白,發絲越烏,好看得不得了。
連近身伺候的幾個丫頭時常瞧見她都容易瞧晃了眼。薑嬤嬤偶爾也會猜測。這生養過的婦人都說生兒娘醜,生女母俊。自家主子越長越俊,這懷得不會是個姑娘吧?
她心裡嘀咕,若是真懷了個姑娘,不曉得蕭宅那邊會不會失望。
王姝不曉得下麵人在憂心這些事兒,便是曉得了,估計也會付之一笑。生兒生女對她來說都一樣,若是蕭衍行那邊當真嫌棄女兒,她正好能留下孩子跟她姓王。
十月下旬,涼州邁入了初冬。一場雪降下來,天寒地凍。
蕭衍行是一個雪夜回的臨安縣。他的馬車到王家門口時王姝還沒睡,正在屋裡看王家的賬目。京城商鋪的查賬過程莫名順利了不少。柳賬房能進商鋪去盤查,商鋪裡頭的人也配合了許多。但要揪出那些蛀蟲的尾巴沒那麼簡單,隻能一點一點的來。
接到蕭衍行回來的消息,她剛準備放下手中的筆出去迎接,就聽見外頭傳話說人已經到了一門。
王姝任由雲雀替她係好大麾的綁帶,由幾個人護著往一門走去。
剛走出主院,就看到正前方的庭院裡站著一個頎長的人影。雖然下著雪,空中的月色卻格外的皎潔。月光冷冷的灑向人間,為地上的積雪披上一層瑩白的光。隻見那人一身玄色大麾,烏發被紫金冠束起。一隻手提著燈籠,雪粒子在他的肩頭烏發上久久沒有化開。
許是才從戰場下來,周身凜冽如刀刃的煞氣還沒收斂乾淨。整個人仿佛一柄出鞘的劍。
他聽見動靜緩緩轉過身,一張仿佛比這積雪冷的俊臉。幾個人將王姝護在中央的人快速地散開,將王姝給讓了出來,退到了一旁。看到中間站著的王姝,蕭衍行麵上的冰霜如霧氣散開。
“怎麼會這個時辰趕回來?”王姝慢吞吞地走,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