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這地方住下, 有事跟張媽媽說。”
蕭衍行的親人不是很多,年少時母後便因病去世。父親的憎惡和漠視,讓他對所有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毫無親情可言。唯一還算親近的, 大約是韓家人。不過蕭衍行厭女之症由來已久,跟表姊妹接觸甚少。此時這是大舅舅留下的唯一子嗣, 蕭衍行也親近不起來。
韓嘯風多少聽張媽媽提過蕭衍行的忌諱。哪怕心中有親近之意, 也生生遏製住。沒有靠得太近。
“嗯,多謝表哥。”
韓家女眷長相上都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此時眼前的女子一雙韓家人獨有的狹長鳳眸,高鼻梁, 紅嘴唇。高挑的身形與筆直的腰杆, 兼之偏瘦,顯得更加的修長。從麵相上看,與蕭衍行印象中的母後有幾分相像,似乎天生就帶著一份骨子裡的孤高和疏離。
蕭衍行深夜過來一趟,主要是看一眼這個表妹。既然她沒事,他便也沒有久留。至於韓嘯風在夫家遭遇的種種, 自有人會查清楚細節稟告給他。
“夜深了, 你歇息吧。”蕭衍行丟下一句話, 又返回了馬車上。
馬車趁著風雪匆匆而來, 又匆匆而去。
韓嘯風目送著馬車的背影遠去, 抹了臉上的淚水,轉身進了屋。
張媽媽抓著厚厚的狐裘快步走過來,披到她的肩上,滿眼的心疼:“姑娘,進屋去吧。外頭太冷了。你的身體還沒好透,可千萬被凍著傷寒……”
韓嘯風嗯了一聲, 朝天緩緩地吐出一口氣,驀地輕輕笑了一聲。
張媽媽看她這般模樣,眼淚就止不住,恨不得拿把刀去把那姓鄒的一家全給宰了。當初求娶孫姑娘時說的信誓旦旦,結果蔫著使壞,為了個賤皮子妾室差點害死孫姑娘。若非主子爺出手及時,韓家最後一個人怕是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死在鄒家的後院。
“欺辱韓家無人,殿下早晚會叫他們付出代價!早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張媽媽一邊替她擦拭著身體一邊看著她身上不堪入目的傷痕,心裡憋的這口氣就怎麼都咽不下去!
韓嘯風靠在浴桶邊閉著眼睛假寐,神情十分平靜。
無論張媽媽怎麼辱罵鄒家,她都仿佛在聽彆人的事。對於鄒辰彥,她既無愛也無恨。身上遭遇的那些淩.辱,於她來說不過皮肉傷。離開了那個地方重新回到長大的西北,她更多的是感慨,有朝一日還能重返家鄉。雖然父母祖父祖母都已經不在,但還有一個血脈相連的表兄在。
“媽媽,我沒事,”韓嘯風勾著嘴角,伸手感受指縫之間寒冷的北風。自從她遠嫁南方,便再也沒感受過如此凜冽的寒風。如今竟然有些懷念,“如今正好,正好。”
張媽媽看她這般更心疼了。
韓家的女兒從來都是骨頭比命還硬,疼了不會哭,受傷了不會喊。嫁了夫婿,沒有一個得到好結果的。先皇後這般,孫姑娘也這般。可明明韓家的女兒論樣貌、家世、才學,根本不輸旁的女子什麼,就是不得男子愛重。
“唉……”張媽媽越想越難過,“姑娘好好地睡一覺,剩下的事情交給殿下就好。”
韓嘯風靜靜地聽著,心裡想的全是兒時的景象。
“嗯。”
蕭衍行端坐在馬車裡,聽著莫遂口述去鄒家帶回韓嘯風時所見所聞,臉色陰沉。
莫遂也沒想到這鄒家人竟敢如此大膽,毫無誠信可言。當初求娶韓家女的姿態有多低,他們所作所為就有多可惡:“爺,那鄒辰彥該怎麼處置?鄒辰彥那寶貝表妹還懷著孕……”
“處理掉。”蕭衍行不允許人這麼作踐韓家人,“鄒家要是不滿,讓他們來。”
莫遂自然是不怕鄒家人鬨事,主要是太令人生氣了。韓家鎮守邊疆這麼多年,一代又一代的兒郎命喪戰場之上。便是不知敬重英雄,也該看在多年前韓家提拔鄒家的份上,好生的供著韓家姑娘才是。鄒辰彥一麵借著韓家的人脈往上爬,一麵還記恨韓家瞧不起他,處處淩.辱韓家女。
“吩咐下去,將鄒家從韓家借去所有的東西,連本帶利全拿回來。”蕭衍行可不是那好性子人。敢讓他吃虧的人,這世上還沒有,“那鄒辰彥既然與他表妹情比金堅,那就讓他倆好好的生死與共。”
這事兒莫遂拿手,他最擅長讓人‘生死與共’。
“是。”應了一聲諾,莫遂臉上的戾氣收都收不住。
馬車緩緩地進入城內,車簾外,孫正猶豫該往哪個方向趕。主子爺方才從王家出來時臉色不大好看,似乎跟王小君鬨彆扭了。這時候是該去王家,還是徑自往蕭宅趕。
“爺,是去王家還是蕭宅?”
“去王宅。”蕭衍行眼前閃現了王姝冷淡的臉色,眼神不由地暗了暗。
車簾外孫正應了一聲,立即揚鞭,往王家趕了過去。
他回到王家的時候,王姝都已經睡了。
主屋的燈火吹熄了幾盞,隻剩下靠牆邊的幾盞燈籠還是亮著的。自打月份大了以後,王姝夜裡睡覺都是側著睡的。有時蕭衍行陪她睡,胳膊都會幫她墊一墊。今夜她一個人蜷縮在榻上,碩大的肚子頂出來,睡得眉頭緊皺的樣子看得人心都軟了。
蕭衍行攜一身冰雪氣息進了屋,緩緩在床沿邊坐下來。抬手將王姝臉頰的頭發彆到耳後。
修長的手指捏了捏王姝臉頰的軟肉,又順著她的臉頰滑到她的耳垂,捏了捏。蕭衍行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最終歎了口氣,起身悄無聲息地離開。
蕭某人這一輩子從未為誰這樣勞神過,遇到王姝,心境就總會受她牽動。有時候他也在琢磨,王姝的存在是否有些太讓人分心?依照他慣來的處事態度,對於能影響自己心境的人,他素來是不留情麵的親手處置掉。但王姝這丫頭蹦躂來蹦躂去的,他終究沒下得去這個狠心。
他舍不得。
罷了,為王姝的一個冷臉便心煩至此,這太不像他了。
蕭衍行意識到不妥,也決定確實該冷靜一段時日。他進了主屋沒多久又出來,轉頭讓人備車。
莫遂有些莫名其妙,扭頭看了眼主屋的方向,不知這兩位主子到底在鬨什麼彆扭。不是前些時候還好端端的,突然的這是怎麼了?總不能這般就是為了表姑娘吧?
“……爺這麼晚還回去?”
“嗯。”蕭衍行看了一眼莫遂,轉身踏入風雪之中。
莫遂撓了撓頭皮,進屋去披了件衣裳,快步地跟了上去。
屋外的動靜徹底消失,王姝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她臉頰上還殘存著蕭衍行手指觸碰的觸感,默默地翻了個身,麵朝著床內,又閉上了眼睛。
兩個主子莫名其妙地冷戰了,王宅上下都覺察出來。
薑嬤嬤每天急得跟什麼似的,卻又不清楚內情。問王姝是不可能,隻能私底下瞎琢磨。可是越琢磨越摸不著頭腦。兩人前幾日還蜜裡調油,爺被小君指著鼻子罵都不生氣。怎麼就兩天不到,突然之間冷淡的下來。她們日日近身伺候,沒瞧見什麼不對勁的,實在是想不出兩人冷戰的原因!
王姝也沒有冷戰,她隻是稍稍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是蕭衍行來得少了,顯得冷淡了許多。
“主子,你若不然給臨水寺遞信看看?”若是以往在蕭宅,薑嬤嬤是決計不會說出這等話的。估摸著在王家規矩寬鬆,兼之王姝性子好,她們偶爾說話便有些不顧分寸。
薑嬤嬤始終覺得,不管王姝跟蕭衍行之間鬨了什麼彆扭,不能總這麼不清不楚地僵持著。情分這東西素來經不起冷落,時日長了,再好的情分也會淡。小君如今獨得一份恩寵,肚子裡懷著殿下的第一個孩子,這是優勢。但光有優勢,卻不能因此就懈怠、看不清形勢。
殿下是小君的夫婿,小君往後一輩子都依靠著殿下。若是為一時的氣憤壞了兩人的和睦,得不償失。
王姝會給蕭衍行遞信才怪。這冷戰本就是由她而起的,也是她想要的結果。
當下敷衍道:“嬤嬤,我肚子有些餓了,你讓後廚送份湯。”
王姝四五個月的時候能吃,總是嘴饞。可自上個月起,便吃的少了。薑嬤嬤一直習慣了她吃得多,忽然食量下降,讓她頗為擔心。
聽說主子想喝湯,欲言又止地瞥了眼王姝,轉身出去吩咐人送。
王姝拿起筆,又繼續忙碌。
……
薑嬤嬤人站在外廳,看她這般就知道勸不住。自家主子看似脾氣軟,其實主意很正。一旦決定了,旁人根本改不了她的主意。見王姝這邊油鹽不進,薑嬤嬤便將主意打到了蕭宅袁嬤嬤的身上。看能不能從那邊得知什麼信兒,能搞清楚這裡頭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臘月初時,薑嬤嬤趁著去采購年貨,拐去了梨花巷。
袁嬤嬤跟薑嬤嬤打交道多了,兩人關係便也親近起來。許多事兒兩人私下裡說起來,都沒那麼遮遮掩掩的。薑嬤嬤先是告知了她王姝的身體狀況,而後才旁敲側擊地打探起蕭衍行這邊的消息。
袁嬤嬤一看她這做派就猜到了她為何而來。
事實上,蕭衍行在蕭宅這些日子,心情也陰晴不定的。她私下裡問過莫遂,莫遂說不清,隻模模糊糊地給了個跟王姝有關的信兒。如今看薑嬤嬤都上門來打探了,自然也順水推舟地將蕭宅這邊的情況透過薑嬤嬤的嘴,說給王姝聽。
她的本意是,有些話蕭衍行說不出口,她幫著說出口。甭管這兩位鬨了什麼彆扭,隻要和好了就不算事兒。
薑嬤嬤聽在耳中,心裡有數了:“……若不是爭風吃醋,還能是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