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還沒說完,裡頭就傳出了嘭地一聲,書本砸在桌上的聲音。
蕭衍行氣得不行,難得氣得頭發昏。時隔半個月,他耐著性子在這等著王姝自己想明白。結果這死丫頭不僅沒有為他的冷落難過,還優哉遊哉地搗鼓零嘴兒吃?這是把他忘到腦後去了吧?!估摸著今兒他若是不叫袁嬤嬤去一趟,她怕是都忘了他是誰!
沒心沒肺的女人,他非得給她個深刻的教訓不可!
袁嬤嬤心裡叫苦不迭,急忙道:“爺,小君的性子你也知曉,就是小孩兒心性。許久沒見爺,她也是想念的。不然不會一張口就問爺,隻是小姑娘嘛,倔了一點。嘴上抹不開麵子。奴婢今兒瞧著小君好似比上次見,消瘦了好些。人一瘦,肚子就越發的顯大。奴婢心想小君不回來不失一樁好事。“
怕蕭衍行發怒,袁嬤嬤飛快地替王姝找補:“冬日裡這天氣,外頭路不好走。她那麼大的肚子若是磕著碰著,那可就不得了。再來,便是路好走,小君也是在外頭更安全。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勻。咱府上的後院人不算多,卻也不算少。小君懷孕的消息一直是瞞著後院的,若是貿然把人接回來。被她們知曉了,怕是會起禍端……少走動,正好能安穩些。”
“你倒是挺護著她的!”蕭衍行冷笑道。
其實,他又哪裡會不知?自己敢把人接回來,自然是有法子護人周全的。袁嬤嬤的這些話不過是為王姝不回來找補罷了。
“奴婢這也是為了小君肚子裡的孩子著想……”
蕭衍行的臉色終於是好看了些,但依舊難掩眉梢的怒意。額頭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出去!”
袁嬤嬤哪裡敢耽擱?麻溜地出去了。
這麼容易就被安撫下來,袁嬤嬤心裡對王姝的分量又有了一個清醒的認知。
王姝還不知蕭衍行又一次差點沒被她氣死,她心裡在盤算著彆的可能。
如果蕭衍行一直不鬆口,她不可能一直跟人冷戰。冷戰是有條件的,隻有對方也在乎,這冷戰才有意義。若是對方不在乎,她單方麵的冷戰不過是一場笑話。王姝心裡沉甸甸的,一直在思索著怎麼才能更好的跟蕭衍行交流,拿到平等對話的權利。
但這人與人之間,除了情分,就是利益。王姝明白王家對蕭衍行的重要性,因為王家重要,她才有底氣跟蕭衍行嗆聲。但這底氣又建立在蕭衍行為人正派,講道理的基礎上。若是蕭衍行是那等殺人不眨眼的貨色,她其實連多說一句話的權利都沒有。
畢竟特權階級以強權壓製她,王姝和她背後的王家是沒有多少抵抗之力的。
王家的人脈太單薄,擁有偌大的家產,卻沒有相匹配的官家勢力。等同於幼兒包赤金行於鬨市。不說蕭衍行會出手強搶,隻要他收回對王家的庇護,憑她自己跟王玄之兩人,怕是也不好守這萬貫家財的。
遠的不說,一個陳良生她估計都不好對付。
她根本脫離不了蕭衍行。
王姝此刻能拿捏的,不過是蕭衍行對她的另眼相待和蕭衍行的品行。一旦蕭衍行舍棄這兩樣,王姝就陷入了被動。她盤算了下自己能作為籌碼的,最具有威脅效果的大約就隻有肚子裡的孩子。但,這是王姝最不願意去做籌碼的東西。
孩子是人,不是掣肘他父親的物品。
細細盤算,王姝還有彆的東西能拿出來談。例如她手中的那些種子,例如她擁有的超時代的科學知識。但這是王姝一直以來的精神依靠。她依靠這些來維持精神的獨立。不到萬不得已,她不願拿出來當籌碼。本質上,王姝還是清高,傾向於以自己本身的人格價值來獲得一份尊重。
當然,王姝也不否認自己這般造作,其實是在試探蕭衍行的底線。她想知道蕭衍行對她的底線,可以低到哪一步。
王姝的這番心思沒人知道,她在拒絕了袁嬤嬤以後就耐心地等結果。
不過很可惜,一直等到天兒完全黑下來,也沒等來蕭宅的反饋。她心中不由失望,蕭衍行果然不是那麼好拿捏的人。不過這般也算在她的預料之中。蕭衍行高傲,說出來的話才會有效,此時不理會她的試探也正常。於是便沒把這事兒放心上,她該點花燈點花燈,該放爆竹放爆竹。
事情沒辦,人還得好好活著。於是高高興興地與王玄之過了第一個隻有姐弟一人的年。
蕭宅此時卻截然相反,毫無過年的熱鬨。
因為主子爺臉色陰沉,這個年夜飯吃的是十分壓抑。梅氏、柳氏等人雖好奇怎麼王姝年夜飯也不在府中吃,是不是真的被逐出了蕭宅,卻因為這個窒息的氛圍而一句話不敢問。
花氏身體抱恙,起身都十分艱難。年夜飯,她隻來露了個麵就被人攙扶回屋了。楊氏一如既往的沉默,不知何時,她已經沉默到多看蕭衍行一眼都不敢。柳氏和梅氏倒是想說話,奈何兩人梁子結的太深。能稍微搭話的王姝消失了,她們就隻能相顧無言。
她們不是沒想過再試探試探主君的態度,畢竟年歲一年比一年長,她們還是老樣子。將來主君重回高位,新人進府,她們怕是會因為人老珠黃被棄之如敝履。可幾次看向蕭衍行,實在沒有這個膽子。
主位上的蕭衍行不知下麵人的盤算,看都沒看下麵人一眼,吃了兩筷子涼菜便起身離席了。
府上沒有守歲的規矩,其他人若不想守歲,自可回屋去休息。
蕭衍行一走,其他人也不會久留。
頭一個走的一如既往是楊氏。楊氏就跟長在屋裡似的。沒人禁她的足,她自個兒不樂意出屋子走動。楊氏後頭走的是柳氏。劃破臉以後,柳氏跟梅氏如今是相看兩相厭。才不願意留下來跟她大眼瞪小眼。她一走,隻剩下一個梅氏。
梅氏賴在席位上幽幽地歎氣,問身邊伺候的人:“你說,這王氏到底去哪兒了?快一年沒見到人了吧?”
伺候的人哪裡知道?她們人在府中根本出不了後院,不過沒見著,不代表不能猜測。眼珠子咕嚕嚕轉悠一圈,小聲地猜測道:“估摸著跟以前那溫氏一樣,跑了吧。”
梅氏一想,覺得極有可能。這兩個本地的商戶女,一看就是沒有什麼廉恥心。
“罷了,跑就跑了吧。”梅氏雖然覺得後院無人說話,有些無趣。卻十分高興王姝跑了。哪怕主子爺沒有寵幸女眷的意思,她們還是覺得人越少越好。
嘀嘀咕咕的說了一番話,她一個人也懶得放花燈,轉頭也回屋去睡了。
蕭宅的毫無過年氣氛,王家兩個人卻過出了個非常熱鬨的年。該有的過程,一件沒少。要不是王姝肚子太大不好太累,估摸著還得出去放個花燈。王玄之被她嚇得心驚膽戰的。兩人吃了一頓年夜飯,王玄之便將她趕去睡了。自己一個人守歲。
王姝玩過了也知曉輕重,她懷著孕不能熬夜。當下便打著哈欠回了屋子。
除夕夜是不眠夜,夜裡不熄燈的。王宅內外燈火通明,亮如白晝。下午大雪停了,烏竺瑪帶著一幫人把院子裡的積雪全給鏟了,倒也不怕滑。
喜鵲送來了熱水,王姝稍稍洗漱一番便上了榻,沒一會兒就睡熟了。
睡到半夜,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怎麼,總覺得身邊多了個軟乎乎的東西。聞著味道有些熟悉。但奈何睡得實在太沉了,怎麼也睜不開眼睛。隻能迷迷瞪瞪地抱住了暖烘烘的這個大東西,睡沉了。
次日一早,她從床榻上爬起來,發現靠書房的窗戶是開著的。
王姝有些奇怪,叫來喜鵲問。
喜鵲對著窗戶看了半天,撓了撓頭:“估摸著是昨日夜裡沒插上栓,被風給刮開了吧?”
王姝一想也是,昨夜她夢境之中確實聽到咣當一聲。冬日裡夜間寒風大,能把嬰兒手臂粗的樹枝給刮得一節一節的,吹得窗戶開也正常。
“往後記得插上栓。”王姝打了個哈欠,“不然早晚得著涼。”
喜鵲訥訥的應諾。
這之後,王姝發現,她這屋裡的窗戶總是會被風吹開。半個月裡總有那麼三四回。且每次她都能聞到熟悉的氣味和聽見咣當一聲木頭砸在牆板上的聲響。
且不說她心裡懷疑有鬼,就說過了年,涼州這邊突然間熱鬨了起來。
花氏的身體不好了,非常不好。原本還能靠一口湯藥吊著命,如今身體已經到了藥石無靈的地步。蕭宅那邊日日有大夫進進出出的,卻總是沒有一個好的消息。府裡愁雲慘淡的,後宅的女眷一個年以後都跟著消沉。京城這邊後宮也是。
鐘粹宮失勢以後,太子也跟著遭了殃。先前江南賑災款在經過這一年的追查,終於查到了太子頭上。
大理寺把確鑿的證據扔到金鑾殿上,皇帝就算想替蕭承煥遮掩都遮掩不住。
有那激進的朝臣以頭碰柱上諫,當庭要求太子返還賑災款。並且為江南死去的幾千百姓向天下謝罪。原先就有質疑太子德不配位的輿論越演越烈。更多的人,為了八年前的廢太子舊案,這幫朝臣聯手在皇家宗祠先皇牌位跟前逼老皇帝鬆口。
老皇帝避無可避,最終隻能硬著頭皮答應了大理寺案件重審。
朝堂內外,一片喧嘩之聲。
年過一過,蕭衍行收到了一個來自顧斐的包裹。
顧斐在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秘密綁了那日在承郡王梅花彆莊上遇到的紅鼻頭。也正是因為這個決定,他順藤摸瓜地查到了更多的東西。譬如紅鼻頭手中留有的諸多蓋有廢太子私印的信件。當搜到這些東西,顧斐立即意識到問題嚴重,當機立斷地將所有東西快馬加鞭寄來了涼州。
蕭衍行在看完包裹中所有的東西後,立即命人快馬加鞭送朱德勇進京。
所有的證據早就準備妥當了。蕭衍行被貶涼州的這八年,私下從未停止過追查真相,就差這兩個關鍵的人物。如今人物湊齊,隻要案件一重啟,這審理的過程便十分迅速。
這不,案件一經由大理寺公開審理,過去蓋在蕭衍行頭上罪行就再也扣不住了。先不說販賣鹽引之人早已被斬,當年廢太子縱容輔臣貪汙受賄也證據不足。其中最最致命的一項罪名,廢太子涉嫌通敵賣國,常年與外族有書信往來。
這項罪責自紅鼻頭,也就是趙寬被抓。顧斐搜到的那包東西上呈,這些罪責便被一個一個地揭掉。所有的事情再立不住腳,那一切就得從頭再算。
大理寺還了廢太子清名的同時,當初廢太子在追查的案子便也隨之重啟。
十年前的朱德勇中舉被冒名頂替案子被徹查,與案件相關的朱家人和涉嫌殺人的鹽商一家被全部下獄。
至於十多年前的吏部尚書朱越早在去歲因年事已高,早已致仕。他在朝堂上殘留的那點勢力還不足以遮掩所有事。
隨著證據一項一項的提交上大理寺,曾經被掩蓋的一切便被曝露於陽光之下。
朱家一家因科舉舞弊、賣爵鬻官、草菅人命等罪名被滿門抄斬。朱德勇被頂替的功名歸還於他,但這麼多年的遭遇卻沒有什麼實際性的補償。
朝廷能補發他俸祿,為了彌補他多年遭遇的苦難而安置他。卻不能讓他喪命一家人活過來,更不能讓他斷掉的腿和瞎了的眼恢複。也因為身體殘缺,他基本無緣於朝堂。哪怕他心性並未因這十幾年的苦難而毀損,他的仕途也從身體殘缺的那一日終結了。
而早年滾釘板敲登聞鼓的瘸腿老嫗,九年前就已經死在了登聞鼓下。那釘板不是人能滾的,滾過一次就是去掉半條命。老嫗本就身體孱弱,釘板滾完下來就有進氣沒出氣。
大理寺還了這家人一個公道,隻不過這農戶一家人沒有人活著看到屬於他們的公平。
至於七年前被貪汙案牽連的一眾人,有的沉冤昭雪,有的早已死在獄中。綾人家得到正名,綾人羽也終於擺脫了三代不能為官的責罰。將他多年前的功名歸還於他,又重新獲得了科舉的資格。
如今朝堂上爭論不休的,是如何恢複廢太子的身份。
廢太子既然無罪,那麼過去以那些罪責剝除了的東西,就應該原原本本地回歸原位。但皇帝已經重立太子,昭告了天下。太子一日在位,皇帝又表現出十分喜愛。即便現太子無德,但他的地位無法撼動。蕭承煥一日並未被廢黜,蕭衍行這個前太子便一日無法回歸儲君之位。
朝堂內外為爭論廢太子的歸屬,亂成一鍋粥。
京城的變故王姝不知,她在一月中旬快要臨盆的時候,銷聲匿跡了許久的綾人羽突然上門求見。
王姝不知道這綾人羽為何對她這麼執著。既然已經去蕭衍行手下做事,就該老老實實去做自己的事。為何還總是回來找她。但考慮再三,還是讓他進來了。
綾人羽凝視了王姝許久,隻問了王姝一個問題。而這個問題讓王姝十分煩躁。
綾人羽問她:“大姑娘,你是否想清楚,往後我成為你的助力如何?”
王姝不懂他哪兒來的自信,沒有立即回答他。綾人羽也不在意,給了王姝一個隨時回答他都作數的承諾和一個可以通信的地址。而後就帶著他的東西消失在了涼州。
王姝沒空思索他話裡的意思,因為一月底,她沒足月便提前發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