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之滿打滿算,跟著嚴先生和穆老先生學也才一年多。
這一年多,兩位先生著重給他打基礎。太深奧的經文子集類的知識卻是沒怎麼教導過的。嚴先生側重於讓王玄之明理,想著王家家業大,平日裡的教學也會添加些商經;穆老先生則側重於開拓王玄之的視野和腦筋,熱衷於以事論學問。
蕭衍行連著考問了幾個題,王玄之答的隻能算差強人意。
幾個問題一問完,王玄之估摸著也知道自己答得不夠精彩,抿著唇沒說話。
花廳裡安靜無聲,蕭衍行修長的手指點在桌子上,倒也沒有說什麼。抬眸打量了下王玄之,過了年這孩子已經十四歲。樣貌跟王姝不同,估摸長得比較像父親,眉目間很有一種男子舒展的俊朗。曾經他在這個年紀,已經在接觸朝廷要務。但王家的情況跟一般人家不同,自然不能等同視之。
蕭衍行隻是讓他回去抽空將經文子集類的書籍多看一看,便揮揮手讓他回去。
人走遠,蕭衍行才眉頭微微斂了起來:“嚴先生和穆老先生如今人在王家?”
“在的。爺可是要找兩位先生過來敘話?”莫遂如今也算是看出來。自家主子這是打算培養王玄之。這般一想,他立即轉圜過來。小主子都出世了,王家若一直是個商戶是不能夠的。若想往後小主子和王小君腳下站得穩,王家小公子必須得立起來。
見蕭衍行搖頭,莫遂的這顆心啪嘰一聲掉下去。
蕭衍行瞥了他一眼,“你尋個空兒,將齊先生接過來,給王玄之上上課。”
莫遂心倏地一跳,震驚了。不過再震驚也沒說什麼,低聲應諾。
其實莫遂猜的對也不對。蕭衍行確實在培養王玄之,卻不是孩子出世才開始培養。事實上,蕭衍行培養王玄之從當初決定將嚴先生和秦先生撥過來就已經在做打算了。
要知道嚴先生乃當世大儒,天下想拜他門下的讀書人不知凡幾。如今朝堂內外不少人師承於他,去歲的新課探花郎就是他的學生。不過嚴先生許多年前就已經不收學生了。王玄之能得他的教導,還是正式拜師的師徒關係,全仰仗蕭衍行的吩咐。
當時蕭衍行安排嚴先生過來,純粹是拿了王家的東西,給王家一點補償罷了。至於後來安排穆老先生在王宅住下來,那就是存心的了。
穆老先生乃蕭衍行的老師,隻教蕭衍行一人。當初連蕭承煥想讓他一並教導,都被他不留情麵地拒絕。王玄之雖然沒能拜入穆老先生的門下,但得了他的指教,也算是有了師徒的名分。
至於這個還沒接過來的齊先生……那就是大慶學子心中另一個傳奇。
嚴先生、穆先生兩位老師的分量儼然已經足夠。旁人得一人教導就已經是天大的幸事。王玄之有了嚴先生這門師生關係,若是走官途定然比一般人順遂。如今再加上一個齊先生……
“……讓兩位先生改一改教導王玄之的施教方向。”
莫遂心裡一個咯噔。
不一會兒,莫遂將這話帶給兩位老先生時,兩位先生心裡也是一個咯噔。
說起來,以往兩位先生培養王玄之,是以樹人的方向培養的。如今殿下親自考教了王玄之的經文子集,意思不言而喻。希望他們將王玄之往科舉的路子上扭轉。
“殿下這是何意?是老夫想的那個意思?”嚴先生心裡其實有了個底,卻有些不敢相信。
穆老先生沒說話,目光看向主院的方向變得幽長了起來。
“殿下這不是在給玄之那小子鋪路,是在給主院那位鋪路呢……”穆老先生摸了摸胡子,幽幽地開口道。
旁人不知曉,兩人卻是知曉內情的。蕭衍行此次南下巴蜀一趟,為了說服隋家出手相助,已經把主母的位置給了隋家的姑娘。那位的身份太高,若不給王小君添身份,將來小君會被那位壓得死死的。
“……是這樣沒錯。”穆老先生笑了笑,“但大慶蕭氏哪條規矩規定了皇子妃將來一定為後?”
嚴先生的心口猛地一跳,手裡的羽扇扇了扇,沒敢繼續往下接茬兒。
兩人四目相對,心裡都明白了自家主子的用意。
……
蕭衍行想讓王玄之走仕途,替王姝未來打算,王姝此時還不知。又一次把蕭衍行給氣跑了,還是沒能讓這個犟種鬆口。王姝不禁開始琢磨,是不是該為自己準備好另一條路?畢竟此路不通,換條路走。以防止將來蕭衍行強行不放人,她也能有辦法全身而退。
心裡思量再三,王姝盤算著,怎樣恰當地將試驗田那邊的消息循序漸進地透露出來。蕭衍行不是難以在大業和兒女情長上做取舍?她可以讓自己脫離兒女情長,靠到大業上去。
這一步其實有些鋌而走險,若非逼到份上,王姝不想用。畢竟這件事太考驗蕭衍行的人性。
思來想去,得徐徐圖之。
王姝這邊為了爭取平等絞儘了腦汁。蕭宅那邊花氏沒有挺過來。在大夫幾次施針急救下,還是一口氣沒上來,心衰而死。屋子裡瞬間跪倒了一片,哭聲震天。
袁嬤嬤人還在前院,為了守住蕭宅,她日日忙碌得厲害。
聽到消息,趕緊打發了人來王宅這邊傳消息,自己則換了身衣裳趕了過去。
柳氏和梅氏已經趕過去了。人在屋外頭站著,沒敢進去。這幾位女眷長這麼大還沒見過死人,覺得主屋晦氣,便不大願意踏進去。楊氏來的最晚,沉默地站在了梅氏的身邊沒說話。等袁嬤嬤進去一趟後出來,她猶豫了下,邁了進去。
花氏的死相並不好。她久病,臨死前又受了半年病痛的折磨,人廋得隻剩下骨架子。臉頰兩側深深地凹進去,麵色呈現出病態的黃褐色,瞧著十分怕人。
楊氏隻看了一眼,便被身後的姚敏捂住了眼睛拉出來。
楊氏不知為何,出來後便靠著牆哭了。她一副好似看到了未來的自己一般,哭得極為難過。梅氏和柳氏對視了一眼,彼此冷哼一聲,心裡卻也一樣感到有些不得勁。甭管這花氏有多討人嫌,一個年輕的人命就這麼沒了,也確實令人唏噓。
幾人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被袁嬤嬤打發著先回屋,等蕭衍行回來再論。
她們便也沒有勉強,小碎步地離開了。
一邊走,柳氏一邊就大著聲好似跟同行的楊氏說話似的,嘀咕了一句:“這主母新喪,也不知爺什麼時候另娶?往後進門的,會是什麼樣?你可跟家裡打聽過?”
楊氏素來跟她們聊不太來,她沒說話,另一邊梅氏裝作跟楊氏說話的樣子接了一句:“聽說京城那邊幾家大人聯手為爺恢複身份,在聖上跟前請命。估摸著再過不久,咱們就該回京了。到時候爺再續娶,也隻能是身份極為顯赫的貴女。唉,不曉得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這人到底是誰,脾性如何?”
幾人嘀嘀咕咕的,蕭宅這邊的消息也傳到了王宅。
王姝立即從床上坐起身,驚了:“這麼快?”
“不快了。”薑嬤嬤一邊替她按,一邊搭話道,“原本大夫估計是活不過正月的,多拖了一個月。”
王姝有些說不出話。這不是拖上一個月的問題,那花氏貌似才十七歲。王姝有些可惜她如此年輕,卻也沒辦法去蕭宅送她最後一程。她還在坐月子,身體根本沒恢複。此時衣裳解開地趴在榻上,被薑嬤嬤和小梁同時按得滿頭大汗,疼的說不出話。
“無礙,主子爺吩咐過,小君你不必管蕭宅那邊的瑣事。”喜鵲接話道,“隻管休養好自個兒身體便是。”
涼州這邊的花氏才去,外頭盯著蕭宅的人就很快收到了消息。早在去歲有人提議為廢太子翻案時,就已經又少眼睛盯著。如今早對蕭衍行正妻之位有想法的世家們,可不立即行動起來?蕭衍行恢複身份是十之八.九,即便不能重回太子之位,也是中宮嫡出的皇長子。
這皇長子皇妃的位置也是個香餑餑,何況蕭衍行資質明顯強蕭承煥太多。京城裡想摘桃子的不在少數,尤其是家中子嗣不出息的世家,想維持家族長久的昌盛就隻能靠穩固的裙帶關係。
且不說京城世家暗地裡蠢蠢欲動,就說隋家的馬車終於抵達了京城。
隋老爺子進京的當日就給宮裡遞了牌子,被人接進了宮裡。
皇帝對隋老爺子的態度還是很客氣的。畢竟這位是多年前親自指教過他的帝師。皇帝能有今日,隋老爺子也功不可沒。尤其當年他登上帝位後,隋家急流勇退,不慕權勢的做法給了皇帝非常深刻的印象。皇帝對這位高風亮節又十分智慧的老爺子,相當的尊敬。
隋老王爺進宮,皇帝親自接見。當日便留了人在宮中住下,君臣二人儼然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隋家自然不能一進宮便提及正事,是多難未見,自然還得追憶一下往昔。
還沒來得及說服皇帝恢複蕭衍行身份之事開口,宮裡先爆出了一樁事。
皇帝身邊禦前紅人、內務府監理大太監秦蓮生,出身於掖庭,早年並不姓秦。而是姓葉。本名葉沛。與多年霸寵後宮寵極一時的貴妃娘娘葉慧瓊,乃是一母同胞的一個葉。
就這一件事,徹底讓平靜的後宮炸開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