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 十月份卻不是所有人都能長時間滯留臨安縣。
有些人迫切地想要看到實物,想要立即就看到所謂的畝產能達七百斤的試驗田。
“……既然如此,今日也能去試驗田觀摩一番。”八月下旬,水稻該結實的已經結實, 稻穗是否存在大部分空殼的情況也能以肉眼觀看到。她正好也準備帶這些人過去, 畢竟眼見為實, 耳聽為虛。
事到如今, 說的再漂亮,不如貨真價實。
王姝本來也做了這一方麵的安排。正好報告也到了尾聲, 乾脆讓莫遂備好馬車, 將這一屋子人帶去北郊的試驗田。
南郊紅楓彆莊外一堆馬車停在外頭,拉出來也方便。
此時這些著急的實乾派們連午膳都想不起來用, 隻想快些去看到王姝所謂的試驗田。畢竟飯可以日日吃, 試驗田可不是人人都有機會看到。蕭衍行自然不會攔著, 有些事情是必須要展示出來才有可信度。試驗田那邊他時常會抽空去,此時也不妨礙他會隨著王姝一道過去。
紅楓彆莊離得北郊有些距離。一南一北,等於橫穿整個臨安縣。
臨安縣雖說是個小縣城,但因為商業發達,其實還算繁華。城內有兩大巨賈, 城池建造得便也不算小。馬車跑起來, 約莫要半個時辰。
大熱的天兒, 動輒一身汗。王姝靠在車廂壁上,臉頰被窗外的太陽照得紅撲撲的。蕭衍行端坐在她的對麵, 掏出袖籠裡冰蠶絲的絹帕,仔細地替王姝擦拭了腦門上的汗。
他如今算是完全習慣了王姝不修邊幅的性情,外貌與王姝來說,似乎沒有那般重要。如今蕭衍行也不故意拿話調侃王姝。見她手上有臟便替她擦, 額頭有汗也替她拭。
車窗簾被懸掛起來,明媚的光透過窗子照進來,半曬著蕭衍行的半個身子。
蕭衍行烏發如上等的墨鍛,發絲被風拂動得如飄揚的柳條,映襯得他膚若凝脂,眼若寒星。他這人不管多熱的天氣,都一副清爽姿態。嶙峋得凹進去的鎖骨在領口若隱若現,修長的脖頸上淩厲的下頜。蕭衍行鴉羽似的眼睫半垂,遮著琥珀色的瞳仁,隻看得見眼底碎閃的星光……真的俊美。
有時候王姝都詫異他一個護膚品不用,時常在外奔波的人怎麼能長得如斯清雅白皙。不過轉念想想,自己也差不多。天天在太陽下麵曬著也白得像粉團兒,頓時又覺得這就是遺傳的強大。
蕭衍行自然能發覺王姝在看他,任由她打量。說來也好笑,他蕭衍行有朝一日,竟也淪落到用臉來討人歡心的地步。
不過,也得虧他生得這樣一副喜人的皮相,不然還真不知該怎麼留住眼前這個人。
但凡他生得差一些,今日姝兒就不可能在他的身邊。
王姝不知蕭衍行心中戚戚,她琢磨了許久的事情有了初步的成效,心中一顆懸著的石頭落地了。
“莫遂,一會兒去瓜田摘十個寒瓜下來。”王姝任由蕭衍行替她仔細地擦拭了脖子上的細汗,朝馬車外頭喊了一聲,“拿井水湃一下。”
莫遂應了一聲,王姝在北郊的寒瓜田,莫遂還是認得的。
馬車很快到了試驗田附近。
不得不說,突然出現這麼多陌生的馬車,叫試驗田附近的佃戶都很是嚇了一大跳。因為王姝雜交實驗的隱蔽性,這邊通常都不會有太多人來。以往在清河鎮時,這些跟著王姝乾活的佃戶們就被她爹王程錦親自訓過話,知曉這裡糧食的重要性。一旦外人來打聽,不能透露出分毫。
這般也養成了佃戶們機警的性情,一聽到風吹草動,立即去莊子上找人。莊子上的人有王姝早早打過招呼,知曉今日可能會有人來。芍藥又親自出麵將驚慌的佃戶們安撫回去。
眾人隨著王姝進了試驗田區域。一跨過圍欄,看到的是一望無際的綠色海浪。其中夾雜了金黃的色澤,在明媚的陽光下,仿佛碎金灑在了綠浪之中。
試驗田這邊王姝一向珍視,輕易不允許人亂踩亂踏。
雖然占地很廣,走過去要很久,但進了這片區域的人都必須下馬車靠兩條腿走過去。
蕭衍行跟王姝走在前頭,其他人自然不敢喊累。
一行人先去了測交區域。這測交區域的十二代種,算是所有實驗區域裡已經有了成效的。
果然,所有人看到了密密的水稻植株。飽滿的稻穗沉甸甸地墜在葉間,被風吹動的晃悠了幾下。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清香,有一股令人心曠神怡的味道。雖然還沒有長到收割時的金燦燦色澤,此時就已經能看出水稻種飽滿的未來。
親眼所見的場景,遠比聽王姝口中所說得來的結論震撼。尤其是這馬車一路橫貫臨安縣,趕車人耍了心眼,故意帶著人繞了一圈。
臨安縣也有其他農戶種植水稻。馬車繞路的過程中,王姝也帶人下去附近的農田親眼視察過。那稀稀拉拉覆蓋植株與癟癟的稻殼兒,與此時眼前之景乃天壤之彆。
彆說這些沒見識過的人倒抽一口涼氣,就是蕭衍行這段時日經常來看,也感受到了極大的震動。
幾位老先生眼眶都濕潤了。曾經的大司農華勝英老先生老淚縱橫,推開了攙扶他的下人,跌跌撞撞地自己下了田埂。
他趴在田埂邊上,小心翼翼地觀察試驗田裡的稻穗。
“是真的!是真的!”華勝英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這碩大的顆粒,舀出來定然好!”
穆老先生也激動的手顫。他在王家小院住了快兩年,一直在親自教導王玄之讀書識字。雖知曉王姝經常外出,是在搗鼓什麼水田裡的活計。卻沒有真真切切地來看過,更不知曉王姝每日早出晚歸忙得是這件大事。這件利國利民,功在千秋的大事!
“大姑娘,大姑娘大才啊!”穆老先生也湊過去,蹲在田埂上。
其他人自不必說,紛紛湊過去看。
王姝指著試驗田前麵的木牌,並未為在場人的激動影響,嗓音依舊四平八穩:“這是十二代甲區。測交的性狀是顆粒碩大,主打的是抽穗出來的稻種保證每一顆的水稻能足夠飽滿。那邊一塊是十二代乙區,測交主打的性狀是結實率高,就是抽穗多,結實顆粒多。”
顆粒飽滿碩大和抽穗結實多,其實是兩個性狀。抽穗結實多,水稻的產量自然有保證。有的稻種結實不多,但稻種的顆粒足夠飽滿,也能保證一定的產量。
先前眾人不太能區分甲區與乙區實驗目的的差彆。等一群人轉悠到乙區,親眼看到稻穗上更多的稻種果實,他們才明白兩個方向的區彆。
王姝也沒有多費口舌,就讓他們自己去看。
隻要不要亂踩亂踏踩壞了糧食,讓他們在田埂上竄動就不是問題。
測交的區域,一共分出了六塊。主打六個性狀的研究。主要是實驗人手不夠,王姝一個人管不了太多的方向。除此之外,王姝還帶人去看了定培區域。定向培育的試驗區也分了十二個。每個區域分彆按照耐旱、耐寒、抗蟲害等大類,分出了四個小區域,分彆對比研究。
此時的水稻區域都才走了一半,還有好幾處都沒看完。至於想要小麥區域的,今兒下午是不可能王姝帶著人在田埂中竄來竄去,竄的一腦門的汗。
喜鵲擔心她熱的中暑,不停地跟在她身後扇風。
王姝看喜鵲也累得一腦門汗,乾脆讓意猶未儘的人去用膳。
“試驗區域太大,沒有兩天是看不完的。”王姝對蕭衍行說,蕭衍行真是個奇人。旁人熱的都要厥過去,他愣是一點汗沒出。神清氣爽的模樣,讓王姝懷疑他是不是身上自帶降溫?
蕭衍行笑起來:“沒有那本事,習武之人,心靜自然涼。”
笑罷,讓莫遂將其他激動的人帶回莊子。
午膳過了點了,但也要吃的。王姝坐下來才意識到自己餓得前胸貼後背,連忙讓莊子上的人準備午膳。雲雀那邊端來了冰鎮過的綠豆湯,趕緊送到王姝跟前給她喝了一碗下去。王姝坐在椅子上緩了好一會兒,那眼前發黑的情況才得以緩解。
眾人們依依不舍地從試驗區出來,鈴蘭讓人將早湃過的寒瓜拿出來切了。
原本眾人還在疑惑這是什麼瓜,曾經的大司農華勝英老先生倒是認出來。他奇怪的是,寒瓜的瓤子是綠的,雖說解渴,卻有一股子苦澀的味道。這瓜怎麼聞起來這般清甜?
穆先生是早認得的,早在兩年前王姝第一次種這個瓜,他就有幸跟著嘗。每年夏季,王玄之也會孝敬他寒瓜解暑。見老夥計嘀嘀咕咕的依戀奇怪,好心地解釋了一嘴:“這就是寒瓜。也是側妃娘娘改良過的新種。你且嘗嘗看,甜的咧!”
華勝英還沒意識到‘側妃娘娘’這幾個字,隻聽說是寒瓜,就下嘴咬了一口。
這吃的一口,一股清甜的香氣從口腔就直奔天靈蓋兒。飽滿的汁水混合著一股清新爽口的甜味,好些人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瓜果。便是那南邊兒被封為大慶最可口的荔枝,都不一定有這爽口的甜。
“這!這寒瓜改的太好了!”華勝英如今看王姝,跟看金菩薩一樣虔誠。
王姝到也沒有那麼多心思去講解,改良西瓜是運氣。彆的種她想改到後世的水平,不一定能成。
一口寒瓜吃的在座幾位老大人老淚縱橫,連聲的稱讚。王姝對這些讚歎沒有太放心上,畢竟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拾人牙慧。真正值得被銘記的,還是開創了農科先河的先烈們。王姝跟蕭衍行單獨用了飯,其他事情交代到明日,就回去了。
她在試驗田裡轉悠了一下午,此時天色已晚。
夕陽西沉,北郊不遠處的山林早已樹影重重。一些老大人也上了年歲,雖然跟著王姝跑了一下午沒喊過累,其實早就累得不輕。有些體虛的,坐在地上好久沒緩過氣來。
蕭衍行於是命人送這些人回紅楓彆莊。
老大人們再依依不舍,也隻能先回去。剩下的,隻等明日再來看。
原本這些人來臨安縣,待個一兩日便走。但看過試驗田後所有人都改了主意,要將小麥區域也看完。畢竟西北這邊兒旱地比水田多,水稻不是大頭,小麥才是大頭。再來,他們也想親眼見見美夢,多看這些東西幾眼,仿佛通向未來盛世的大道都康坦了不少。
推行農科屬不是簡單的一句話,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除了機構上需要科學設置,更難的問題是推廣。
良種是需要推廣的,不推廣,在這消息閉塞的古代,農民們就隻會按照祖祖輩輩留下來的種植經驗繼續種。必須將切實的良種優勢廣而告之。農戶們才會願意舍棄舊種,購買新種。種子自然不能無償發放,得有償地出售。否則就算王家體量巨大,也經不住這樣無償做慈善。不過這個價格如何商定,得靠基層的人去調研。調研出一個合理的價格,讓所有底層百姓都買得起。
且購買良種還得核實身份,王姝可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改良的良種,最後肥了世家大族的腰包。
這一係列的事情,需要精細的設置和分化。王姝對政治和實操方麵的敏銳度不夠,這些事情還得蕭衍行去安排。他得製定出防護政策,保證農科屬是服務於廣大貧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