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行看到這份詔書時,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愣是砸了手裡的扳指。他一想到過去在宮裡受到的諸多委屈,見過的諸多醜惡,就對皇帝要求見自己孩子這件事深惡痛絕。他不允許自己的孩子受到哪怕一絲這種委屈的可能。何況孩子若是帶進京城,帶回來就難了。
但是詔書已下,除非蕭衍行抗旨不遵,不然孩子是必須帶去京城麵聖。
這件事嚴重打亂了兩個人的計劃。無論是蕭衍行還是王姝。
王姝是深刻知曉皇帝對蕭衍行的憎惡的,書中字裡行間都描繪出來,那是一點不摻假的。她不懂,一國皇帝這麼閒的麼?一個庶出的孫子也這麼關注,皇帝到底有多恨先皇後?!
涉及到孩子,初為父母的兩人都有些控製不住情緒。
“必須要送麼?”王姝知道古代聖旨的公信力,也沒說什麼抗旨不遵的話。畢竟不是誰都有資本挑戰皇權的,蕭衍行這個真皇子都能殺,旁人更彆說。
“先拖著。”蕭衍行臉黑得能低垂墨水,壓製住噴簿而出的怒火,“彆擔心,我來擋著。”
王姝擔憂地看了他一眼。
蕭衍行伸手將人攬進懷裡。他部署了這麼多年,總不能連妻兒都護不住。
原本他打算韜光養晦,先將西北治理好,再慢慢圖謀更大。如今看來他手段還是太和緩了。上麵的人不解決,惹出來的事情隻會越來越多。是時候拱一把火了。他的一雙眼眸幽沉如深淵,仿佛投不進半束光。拍了拍王姝的後背,蕭衍行安撫地親了親她的額頭。
“莫擔心,萬事有我在呢,我不會讓你和孩子受苦的。”清淡的嗓音,比什麼話都靠譜。
王姝垂在身側的手緩緩地抬起,抱住他。
許久長舒一口氣,點點頭:“嗯。”
……
皇帝想見庶長孫確實是心血來潮,卻也並非無緣無故。
王如意遲遲收不到王姝的回信,心裡著急。在一次皇帝來看小公主的時候,故意提起了王姝的一對孩子。雖說王姝並未在信中提過孩子的事,但蕭衍行為王姝請封側妃,王如意還是知曉的。兼之皇帝特意下詔書,將世子之位按在王姝所出的長子頭上一事鬨得沸沸揚揚,王如意在後宮也有聽說。
“聽說那王側妃樣貌極美,比之呂貴妃都不差分毫。”王如意一邊伸手逗弄著小公主,一邊似閒話家常似的提起王姝,“也不知她所生的孩子能有多俊俏……”
就是這麼隨意的一句話,皇帝上了心。於是就有了下旨讓皇長孫麵聖這一遭。
這事兒蕭衍行一丁點兒不知曉,若是知曉,他必然要讓王如意為多嘴付出代價的。且說蕭衍行這廂拖延長子進京,立即就惹惱了皇帝。皇帝還真就為此事發了怒,非要見到長孫不可!
且不說皇帝為此又故意給蕭衍行膈應,就說查了快三個月,戚繼蘭的案子總算有了定論。
殺害戚繼蘭的人不是一個人,而是以萬如柏為首的一批江浙官員出的手。但是朝廷不可能一次性料理掉這麼多高官,且江浙官員中有不少人身居高位,根本動不了。最終戚繼蘭的案子,以他們推出來的漳舟北為替死鬼,草草了結了此案。
蕭衍行得知了此消息,氣得當場砸了手裡的杯子。皇帝也不好過,也在後宮裡發瘋。
“這群人不見棺材不掉淚!非得給他們點厲害嘗嘗,讓他們知曉誰才是大慶的主子!”一些事情不能查,一旦查就有太多的疑點。江浙地區自古以來就是出朝廷要員的黃金之地。每次恩科,江浙才子能占進士榜的一半。慢慢的,浙江官員都成了氣候。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宮人們一個個差點沒嚇破膽,紛紛勸道,“氣壞了身體不值當!”
皇帝哪裡能息怒得了?他息怒,是不是這大慶交給這幫江浙官員了!
“佞臣!佞臣!”
“聽說貴妃娘娘進來特地學了個新曲子,好聽得將樹梢的鳥兒都給引下來。陛下若是煩悶,不若去長樂宮坐坐。”宮人膽戰心驚地提議。
皇帝哪裡有那等閒工夫?可是此時也解決不了問題,當下又是一陣劈裡啪啦的摔東西聲音。
皇帝這般在宮裡大發雷霆,前庭一個小太監邁著匆匆的步子就衝了進來。人在門口遇上守門的侍衛,衝上去一陣耳語。侍衛麵色一變,立即轉身進了宮中。
通過層層稟報,消息終於遞到了皇帝的耳中。
皇帝聽完後,放下了手中的鎮子,狐疑地揚起了眉:“此事當真?”
“當真。”秦蓮生死後,他曾經的死對頭姚曉聰頂了上來。姚曉聰弓著腰,臉上一臉的諂笑:“陛下,殿下如今人在外頭候著呢,等著陛下傳召。”
皇帝對蕭承煥有幾斤幾兩其實再清楚不過,這就是他自己教出來的。蕭承煥能有什麼計謀?
雖然心中不信,但皇帝還是召見了他。
蕭承煥自打江南水患一事被追責以後,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就再也沒有接觸過朝政。他汲汲營營地想要恢複與皇帝之間的父子情誼,不僅沒有成效,還徒惹笑料。這次因為他母妃葉慧瓊的暴斃,皇帝在安葬葉慧瓊之後,去鐘粹宮坐了一夜,漸漸又想起了過去的情分。
愛屋及烏的,對蕭承煥的父子之情又漸漸複蘇。
敏銳地意識到這一點,蕭承煥自然要趁熱打鐵。此次戚繼蘭之死,他雖沒勘破其中的玄機。不知皇帝為何因一個快入土的老頭之死而如此震怒,但他抓住了機會就要修複父子關係。
東宮下屬的官員分析出了皇帝憤怒的原因,出謀劃策。蕭承煥集眾人之所長,特地來獻計。
江浙的官員不是團結麼?不是為了利益共同體一致對外麼?
那就想辦法分化。
自古以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那幫人為了共同的利益一致對外。隻需要找到他們內部的弱點,分化他們,這幫人就能從內瓦解。蕭承煥也算跟他們打過交道,當初南下治水,不少人還在他手裡分過一杯羹的。換言之,蕭承煥手裡有這幫人貪汙受賄的證據。
先前為了鞏固勢力,蕭承煥自然不能動自己人。但這不是快被廢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蕭承煥手裡捏著的這些證據,自然就能派的上用場。
他不管這些人跟戚繼蘭的死有沒有關係,他隻知道一些人氣得皇帝睡不著覺。他如今有辦法整治這些人,不管用什麼罪名,人弄下去了,那就是替皇帝解決了問題。問題解決了,這就證明了他的能力。蕭承煥可不管什麼道義,什麼後續如何善後。他隻顧現在穩住他的東宮地位。
蕭承煥賣人賣的那叫一個狠,一出手,置人於死地。
皇帝正愁沒地方收拾這幫人,還真被他誤打誤撞地給解決了。這些罪證拿出來,立即就送去了大理寺。皇帝金口玉言說的話,那就是立即要處理的。
真的把人拉下大牢狠狠出了一口惡氣,皇帝再看這個兒子,倒也沒那麼刺眼了。
秦蓮生其心可誅,但蕭承煥畢竟是蕭家子孫,是他的種。皇帝一高興,又解了東宮的禁。準許蕭承煥上朝聽政。不過蕭承煥如今還在孝期,上朝聽政的日子往後推延了幾日。
這都不是問題,蕭承煥被剝奪了上朝的權利這麼久,終於能夠再回朝堂,多幾日便多幾日。
事實上,作為的葉慧瓊兒子,蕭承煥哪怕作為太子也是要守孝的。隻不過太子守孝的日子、方式不一樣,根據自身的情況來定。先前因為蕭承煥被禁足東宮,且不允許摻和朝政。為了表示孝心也是為了勾起皇帝的憐憫,他愣是選擇了最苦的,日子最長的孝期。
此時解了禁,但該裝的樣子還得硬著頭皮裝下去。不食葷腥,日日手寫經文。除非皇帝發話,否則他死都要寫滿二十一日。
給了江浙這幫官員狠狠一擊,皇帝心情大好。當日便去了呂黎的長樂宮。
說來,這段時日被彆的事情絆住腳,皇帝情緒易爆易怒,感覺到身子不舒坦,都以為是氣的。如今胸中長舒了一口氣,他還是覺得不舒坦。連一直想著的那檔子事兒,跟呂貴妃真做起來也沒有儘興。皇帝終於還是嚼出了不同:“……這屋子裡的熏香換了?”
隻這一句話,差點沒把呂黎給嚇得跪坐在地上。她愣是忍著一身冷汗,裝作無事:“嗯,確實換了。”
“為何要換?”皇帝皺著眉頭,不是很高興,“先前的熏香挺好的。”
呂黎袖籠裡的手在顫,但麵上還是維持了冷靜的姿態:“陛下若是喜歡,臣妾下回還用那個香。臣妾想著,總用一種香料也會膩的,這才作主給換了。”
“換回來。”皇帝點點頭,對她的解釋沒有絲毫懷疑,“以後你就用那個。”
呂黎自然是不會拒絕,滿口答應。
……
待到皇帝離開,呂黎才從榻上趴下來,狠狠地甩了貼身宮婢一巴掌。
宮婢被扇得臉頰腫老高,也不敢哭。隻低著頭,任由呂黎發泄。
說起來,那西域香料,呂黎隻會比皇帝用的時辰更長。換言之,她的上癮程度比皇帝更深。皇帝情緒不穩定,呂黎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但是若要她戒掉這個香,那也是不可能。左右她這破身子早已沒得救,人生該享受的時候就儘情地享受,誰還管明天?
“娘娘,娘娘歇歇吧。”一旁的老嬤嬤看不下去,趕緊過來攬住她,“這麼親自動手你也累。信發出去也快一個多月,算算江南那邊也該有動靜了,興許就快了。”
“快?都快兩個月了還快?”呂黎打彆人,自己的手也疼,“她要是再不送來,我就要撐不下去了!”
如今長樂宮的人也都知曉了那熏香的作用。若說先前還隱瞞的好好的,但這兩個月沒有熏香,自家主子心性大變。有點眼色的人都看出了熏香的不同尋常。她們心裡一邊為自己稀裡糊塗的上了賊船悲哀,一邊還得幫自己主子遮掩。否則呂黎出事,整個長樂宮都跟著陪葬。
“快了!快了!聽說內務府收到來信了,奴婢一會兒去看看。”
好哄歹哄,才終於把呂黎給勸住。
涼州這邊,王姝在道路終於清出來後才收到江南的信。她看到信中描述的熏香作用,看到成癮的第一瞬間就想到了一個東西:毒.品。
王姝瞬間驚出一身冷汗,臉都白了:呂黎那瘋女人可千萬彆給她捅婁子!彆害她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