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屋內置了冰釜依舊很熱。園中的樹木上,蟬鳴響徹天際。
薑嬤嬤帶著人去樹上抓知了,省得壞了小主子安歇。正屋這邊,輕微的水澤聲與略有幾分淩亂的呼吸,仿佛要點燃整個酷暑。王姝是死死按住了這人,才不至於鬨得過了火。蕭衍行親了許久才舍得鬆口,咬牙切齒地警告她:“你欠我的,欠我的!欠了我三年。”
“嗯嗯。”王姝死死壓住他的手,不讓他動,“彆鬨,彆鬨,一會兒跟孩子們用午膳。”
蕭衍行長長地籲出一口氣,最終還是一臉憋屈地退出去了。
王姝眯著眼睛笑。
一家人吃了個難得喧鬨的午膳。
蕭衍行雖說並未嚴格要求孩子的規矩,但生在皇家之人,從小便要耳濡目染地接受教導。哪怕蕭衍行並未要求食不言寢不語,平常幾個孩子用飯都是十分安靜守禮的。但王姝這兒沒這規矩,她在鄉野長大,被自己父親寵愛了兩輩子,從來都自由自在。
她就愛說話,兩個孩子見父親不阻止,也高興地嘰嘰喳喳起來。
不過午膳剛一用完,蕭衍行便借口午歇就堂而皇之地將孩子趕出去了。
有句話叫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餓了太久的人是不可能舍棄嘴裡這塊肉的。冠冕堂皇地將孩子趕走,門一關,直到深夜都沒開過。
三更半夜才開了一會兒。裡頭要了水和吃食,才在斷斷續續的啜泣聲中安靜下來……
這三年,看似時光飛逝,卻也發生了不少事。
王玄之兩年前下場,結果還不錯。雖未進甲榜,卻也中了進士,名次還算不錯。這小子是有點本事在身上的,畢竟是嚴先生教出來的徒弟,加上穆老先生的指導。兩位老師同時教,能力自然遠勝一般。他中進士之後便被外放了,去了西北。如今在涼州做官。
蕭衍行並未給他特殊待遇,讓他從基層開始,腳踏實地一步一步走。
那小子親自看著西北,這兩年還真做出了不少成績。巧了的是,綾人羽也在西北,如今在龜茲當縣令。他不知怎麼地跟王玄之變成了好友,往來不少。兩人聯手管著西北的幾個重要轄區,還真為西北百姓做了不少好事。百姓稱讚兩人是西北雙傑,似乎還挺有名堂的。
綾人羽至今未成婚,王玄之倒是有不少媒人上門暗示。
不過這小子雖知事了但卻沒開竅,一心就想快點做出成績來。無心婚事。王姝骨子裡還有後世人的觀念,覺得他年紀還小不著急。倒是急壞了不少想要聯姻的人家。畢竟明麵上,王玄之是王姝唯一的弟弟。且王姝的背後,就隻有他這一個親人了。能跟王家結親,有多少好處,無法估量。
不過他們想再多也無用,說不動王玄之,也不敢用手段逼迫。畢竟陛下鐘愛皇後的模樣,全天下都看在眼裡。誰敢有熊心豹子膽去欺辱皇後的娘家弟弟?
這些事王姝甚少關注,倒是沒去細想過。王玄之彆看不開竅,其實心裡門兒清。他打定了主意這輩子妻子要娶一個背景乾淨的,家中人少的,不會給王姝和外甥們帶來太多爭端的。這幾項要求提出來,備選的人自然就少了。
所幸他的年紀也不大,便是拖到二十五六也好聘妻子,自然是慢慢挑。
此事且不提,就說王姝在江南一呆就是五年。
這五年,她幾乎沒有休息的時候。家族的生意早已交給了手下的人去打理,隻有核心的線路和聯係人掌握在王姝的手中。王姝本人帶著宴安和新的團隊,在地裡埋頭苦乾了五年。配合農科屬這些能人權利推廣,良種產生的效用是巨大的。
短短五年,大慶在蕭衍行的治理下,國庫前所未有的充盈。百姓安居樂業,人口一年比一年激增。人口激增,國力也有了充足的保障。有了充足的糧食喂養,人才會有精力去開啟了大慶的新時代。
除了蕭衍行每年氣得咒罵王姝不守信用以外,大慶進入了盛世時代。
顧斐時常看著比上輩子記憶中更強盛的國家,有一種自毀式的愧疚。每每看到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和百姓臉上屬於豐衣足食的幸福,他不可遏製地想起了上輩子的種種。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私心將王姝藏在後院,讓她在二十四歲的年紀,被柳如妍一碗毒藥灌死的結局。
是不是如果他沒有私心,意識到姝兒的價值,上輩子也會迎來一個這樣的盛世?
或許是因為與姝兒的成長離得太近了,同處於一個時代一個國家甚至一個小鎮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記憶,他輕慢地不能理解姝兒的價值。不明白她異於常人的思維和學識對於這個世界的價值,不明白她專注埋頭在一畝三分地理的堅持,高高在上地扼殺了可能挽救一個國家饑餓的人。他私心將姝兒鎖在荒宅,私心限製她出入,這是對大慶子民乃至後世的子民是多麼大的損失。
到底是有多暴殄天物才會讓姝兒的生命終結在了二十四歲,像煙花一樣短暫地消失在人世間門。
顧斐的後悔讓他沒日沒夜的寢食難安,無法安寧。哪怕這輩子姝兒平安地度過了二十四歲,有了三個聰慧的孩子和一個堅定不移隻愛她一個人的丈夫。也無法撫平。
他常常會疑惑,為什麼他一個普通人都做不到對姝兒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陛下那樣被多方挾製陷入穀底的情況下做到了呢?他甚至懷疑姝兒沒有要求陛下這樣……
想不通這一點的顧斐,再也沒有出現在王姝的跟前。
或許,他不配吧。
顧斐在自請南下嶺南,做抵製海寇的守關官員前幾日,去柳家提親。
柳如妍是真真切切的瘋了,瘋的徹底。她不認的改頭換麵出嫁的長姐,不認得身邊照顧她多年的婢女,不認得哪怕她瘋癲也一直疼愛她的父母。整日的活在夢中,與她心心念念的相公以及一雙可愛靈秀的孩子活在一起。分不清現實與未來。
直到顧斐上門提親的這一日,她忽然將包在懷裡的枕頭扔了。讓身邊的婢女替她梳妝打扮。又變回了那個優雅得體落落大方的柳家二姑娘。
父母的老邁她視而不見,隻是歡喜,終於,她等來了顧斐回心轉意的這一天。
兩人大婚的這天夜裡,顧斐拿起稱杆挑開柳如妍蓋頭的這一刻。顧斐問出了藏在心裡近十年的問題:“柳如妍,你究竟為何鐘情於我?”
柳如妍不知是清醒還是瘋癲,神情與上輩子重合:“因為我們是命中注定,顧斐,你命中屬於我。”
顧斐心口大震,稱杆掉在地上,咣當一聲響。
他什麼也沒說,放下東西,吩咐下人伺候柳如妍休息,轉身離開。
這之後,顧斐帶著柳如妍南下嶺南鎮守海關。柳如妍在南下的途中便去世。死時大口的吐血,吐出褐色的血。她一邊痛哭一邊笑,執拗地看著親手灌她毒藥的男人。眼中有愛戀也有痛恨,就是沒有不解:“你也回來了是不是?!你早就回來了是不是!”
顧斐不說話,冷漠地注視著她。
“顧斐!”柳如妍滿口鮮血的狠毒地看著他,許久,她慢慢地開了口問他:“你娶我,就是為了這一刻是不是!是與不是?!”
“是。”顧斐冷眼看著地上的人,“我早該為她報仇的。”
柳如妍的眼睛有一瞬間門瞪大,緩緩地越瞪越大,直至目眥儘裂。
“報仇?報仇?報仇!哈哈哈哈哈哈……”
柳如妍瞪著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發瘋似的大笑著:“你現在才想起來為她報仇?上輩子她死的時候你不報仇,她的屍體被我扔出去的時候你也不報仇,這輩子重逢的時候你還是不報仇,你現在為她報仇?笑死人了!笑死人了?!顧斐,你就是個懦夫!你就是個自私自利的懦夫!遲了四十年的報複,你現在才敢對我下手!笑死人了……哈哈哈哈哈……”
她詛咒他:“你這樣的懦夫不配,你不配你知道嗎?!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你都不可能與她再見!因為你不配啊顧斐!”
顧斐的臉色慘白,卻一言不發。
兩人僵持了兩輩子,終究成了一對怨偶。
柳如妍死了,這輩子,也是死在二十四歲。顧斐自這之後,這一輩子守在海關,直到死之前也沒有回過涼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