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的時候,他無論如何都對心愛的妻子下不去手。可是答應她和離是絕對不可能的。他好不容易才娶到她,他們要在一起一輩子。做錯的事情他可以彌補的,星兒喜歡的金銀首飾,他可以立即去買。喜歡的點心吃食,他也可以立即去買。但是和離,不可能。星兒這輩子,都隻能是他的妻子。
安一鳴驟然收回了高舉的手,丟下一句‘看住夫人’,轉身落荒而逃。
薛泠星早已習慣了這個緊閉。每次隻要安一鳴一打她,總會關她一陣子。等到她原諒他,他才會若無其事的又回到正屋這邊來,裝作夫妻和睦的樣子。
抬頭看著窗外霧蒙蒙的天,薛泠星不禁想起自己許久未見的妹妹。
皇後娘娘不知如何了,是否還在江南的農田裡埋頭苦乾。薛泠星不禁想起自己偶然一次,得到了允許,進了當時還是側妃的試驗莊子。她親眼看著王姝在地裡指導佃戶做事的樣子。雖然樣子有幾分狼狽,身上也沒有華服美賞,但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令她久久不能忘懷。
在見到王姝之前,薛泠星從未想過,女子可以這樣過一輩子。她也不曾想過,自己的妹妹可以是如此厲害的人。
身為一介女子,卻心懷天下,才智與能力不輸任何男子。靠著一己之力,養活了大慶多少百姓。為了完成理想,可以放棄養尊處優的優渥環境,親自下到臟兮兮的泥水中。可以忍受多年的寂寞,四五年不見夫婿和孩子。不需要成群結隊的奴婢伺候,不需要金銀首飾點綴美貌,她甚至不在乎男子的寵愛,能專心致誌地做自己。
可即便那樣特立獨行和那樣的不遜,英明的帝王卻毫不在意。甚至為了守住她,甘願放棄後宮三千美人,一輩子隻愛她一人。甚至她跑去江南,一去不回。陛下也會每年南下小半年,隻為與她相見。
她抬起自己一雙細長的手,手背上還殘留著新鮮的傷痕……
薛泠星忽然勾了勾唇,她的傷,與旁人無關,是自己夫婿打的。為自己如此狼狽的姿態感覺到羞恥。她活成這樣,外表光鮮內裡一團草絮,確實是不像皇後娘娘的血親。皇後娘娘估計會為有她這麼一個懦弱虛榮的長姐覺得丟人。
或許她為了維持那點體麵,賴在安家不走,在妹妹眼中估計十分的愚蠢。她也覺得自己愚蠢,就為了那點虛無縹緲的愛意,屢屢被男人口頭的謊言哄騙……
如此懦弱的她,連睜眼看向現實都不敢,確實叫人看不起。
薛泠星忽然覺得,自己的恐懼如此渺小和無意義。她每日那麼辛苦維持這點體麵,到底得到了什麼?除了替安家維持住這一塊並不牢固的遮羞布,她到底有何意義?
恍然一夢醒來,她已經二十九的年歲。至今無兒無女,她其實不知道自己還在忍受什麼。
回頭想想,她的堅持是如此可笑。維持住了安一鳴的臉麵,她什麼都沒有得到。後半輩子難道要一直與這種醉酒中挨打清醒時求饒的夫婿共度麼?那她這一輩子到底有什麼意義?
和離當真那麼可怕嗎?沒有夫婿她就活不下去了麼?兄長當真會連一個容身之處都不給她嗎?一個虛偽又懦弱的夫婿,不能給她孩子,不能給她安穩,甚至連清淨和健康的身體都不給她,要來何用?!
不如沒有。
便是被休棄,她成了京中所有人的笑柄,又會怎麼樣?難道會死嗎?旁人的恥笑會讓她不能見人麼?好似也不會。她本就沒有多少牽掛,沒有人願意搭理她,好似也不是那麼不能忍受。
那她還在熬什麼?
……
薛泠星等了一天不到,當天下午,安家的大門就被薛霽月帶人撞破了。
幾年前兄長在燕回神醫的救治下重新站了起來。身體恢複之後,薛霽月以雷霆之勢進入了虎賁營,將本來就屬於他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拿了回來。
幾年過去,他早已取而代之。雖還未承爵,但薛長風在軍營的忠實部下,已經全部認主。
且不說趙氏氣得與薛長風大鬨一場,不僅沒占到便宜,反而被老國公親自處置,送去了廟中為祖宗祈福。就說薛霽月展示出驚人的才華後,得到了蕭衍行的重用,儼然成了皇帝身邊的新貴。是朝廷吃手可熱的新星,被蕭衍行認定的板上釘釘的鎮國公接班人。
時常有任何安排,便是鎮國公薛長風也需對長子退讓。薛家被薛霽月掌握在手中,他第一件事便是命人敲斷了薛浩旭的雙腿,刺瞎了薛浩陽一隻眼。
薛浩旭以為躲在弟弟的背後,做的那些小動作無人察覺。薛霽月卻清楚薛浩陽那個蠢貨根本想不出那麼毒辣的計策。一切不過是薛浩旭的把戲,讓薛浩陽這蠢貨衝鋒陷陣罷了。雖說薛浩陽這做弟弟的不在意被親兄長當槍使,薛霽月卻是冤有頭債有主,不會放過他。
趙氏的兩子一女,兩個兒子都毀了。
薛浩旭斷了腿,科舉無望。薛浩陽斷的了手筋也治不好,再也拿不起劍。沒有了兒子做底氣,趙氏及其幾個子女都失了氣焰,再不敢蹦躂。
薛霽月唯一擔心的,就是被黑心繼母毀了的妹妹。
泠星的婚事看似一團錦繡,內裡多苦隻有她自己知道。薛霽月往日自怨自艾,雖知妹妹婚事不如外頭看得光鮮,卻從不知有多肮臟。直到一次親眼看到她身上累累傷痕才終於看透了薛泠星的婚姻,就是一件爬滿了陰虱的華裳,不能再忍受。
他的人踹開了安家衝過來阻撓的下人,薛霽月大步流星地進了安家的後院。
“世子!世子!這裡是安家,你不能硬闖!”下人攔不住,安家的老太太親自過來攔。
不過薛霽月若是能攔住,今日便不會闖這一回。他一腳踹開了擋在門口的婆子,邁進了薛泠星的屋子。看到內室衣衫淩亂,滿臉傷痕的妹妹。薛霽月怒氣上來,轉頭一劍劈斷了柱子。還沒劈到人,安家人早已扯著嗓子尖叫連連。
安一鳴聽到稟告滿頭大汗地衝過來時,薛霽月已經拿一件披風蓋住了薛泠星。打橫抱著便要往外走。
碰到擺著臉衝進來的安一鳴,他抬起一腳將人給踹飛了出去。
人砸在門外的台階下麵,許久沒有爬起來。
薛霽月隻留下了一句話:“明日,我來取放妻書。你若敢不寫,且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