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往屋內走,王玄之忽地彎腰將地上的小老三撈起來顛了顛。
“重了不少。”小家夥被抱起來顛也不笑,一臉嚴肅。
王玄之好笑地捏捏他臉頰,轉頭看呦呦。
呦呦如今是大姑娘了,王玄之便甚少抱她。若非如此,以往王玄之最愛抱的就是小姑娘。不過小姑娘還是嬌嬌俏俏地依靠在舅舅身邊,抱著他胳膊蹭著走。
“好好走路,這麼走沒規沒矩的!”
“哎呀,我娘又不在意。”呦呦嘻嘻一笑,“我娘說在自家,想怎樣就怎樣。”
王玄之笑著斥責了她兩句,便任由她抱著了。
薛泠星跟在一行人後麵,羨慕的眼睛都紅了。
她小心翼翼地瞥著王姝,瞥見她眉眼舒展笑容滿麵,心裡又酸澀又高興。雖然不能相認,但能親眼看到娘娘日子過得自在也已經很好了。她又小心翼翼地瞥向小老三和呦呦,這幾個孩子她都是很早以前見過的。不過多年過去,孩子已經長大許多,如今是頭一次見。
孩子長得都很俊俏,娘娘和陛下的這番好容貌留給了孩子,可真好……
心裡感歎著,忽然前麵的腳步停下來了。薛泠星光顧著看兩個孩子,沒留心。一下子撞到了一個人身上。她嚇一跳,趕緊退後幾步,墩身給人道歉:“對不住,走路沒留心。”
“無礙。”一道低沉悅耳的嗓音緩緩響起,從薛泠星的頭頂飄下來,“是我走得太急。”
薛泠星心裡一動,微微抬起眼簾。
隻見麵前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皮膚微黑的俊美男子。瞧著估摸一十七八的年歲,輪廓深邃,五官疏朗而極具魅力。眼瞳很黑,看人時一種沉靜的意味。一身略厚的襖子,邊緣鑲了一層兔毛的毛邊兒。烏黑的頭發拿一根木簪子簪起來。明明一身文雅的氣度,偏生了一副武將般健碩的體格。
他此時立在王姝的身邊,微微偏過臉頰看向她。
薛泠星趕緊低下頭,不敢再看。
“這是薛家姑娘,鎮國公府的。”王姝看了眼宴安,又看向神情有些拘謹的薛泠星,“薛姑娘,這位是我的學生,宴安。方才他冒冒失失的衝撞到你,對不住。”
“沒事沒事,是我太冒失。”薛泠星不知為何有些手腳不知往哪裡擺的慌張,頭低垂的不敢抬。
王姝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忙讓宴安往旁邊站了站。
宴安過來,是為了給王姝送一疊實驗資料的。這些資料都是新的,是這段時日他整理出來的。這幾年宴安跟著王姝做事,已經將王姝的習慣學了個十成十。對於實驗結束後的資料彙總總結,特征分析,以及實驗成果分析,他做的比鈴蘭還要細心。
因為底子比鈴蘭好太多,他看問題的深度也深得王姝心。
“老師,資料都在這。有些問題學生寫在後麵了。”宴安瞥了一眼薛泠星,很快收回了視線,“等你稍後有空,學生再來向你請教。”
王姝有些好笑她如此緊張,但轉瞬一想,古時候的閨中女子規矩就是嚴格。她因為從小長在鄉野,父親疼寵,才省去了許多規矩。似薛泠星這般養在勳貴之家的貴女,估計是打小就要將教條刻在骨子裡。這突然在外院撞見外男,確實是嚇到了她。
於是王姝點點頭,說了幾句話便打發宴安先走。
宴安沒說什麼,點點頭就走了。
薛泠星僵硬著身體,等人走遠了才慢慢地鬆弛下來。
王姝帶著兩人去了正院。
這江南的宅子是王姝的私產,年少時候她爹王程錦替她購置的。王姝早早就給王玄之備了院子,就在東邊。他每回過來過年時,就是住的東苑。薛泠星是頭一次來,也沒能提前打好關係。兩人雖未戳破關係。但在場三個大人彼此都心知肚明,是親姐妹。
不必其他人安排,王姝自然也給薛泠星安排了住處。
南邊一個院子不大,朝南,內挖了有小池塘。王姝乾脆就將這個院子給薛泠星住。
薛泠星有些不自在。她原本沒想要在王姝這裡住下來的。
此次跟著王玄之一起過來,不過是厚臉皮想過來看一看王姝罷了。她在清河鎮這幾年,時常會去王家附近轉悠,看了許多王姝小時候成長的地方。雖說不曾承認她們姐妹的關係,薛泠星私心裡盼著能有機會與王姝親近親近。
此次能過來她已經心滿意足,忽然被安排住下,她當真是受寵若驚。
不過薛泠星也沒有推辭。能在王姝的院子住下,能經常看到孩子們,她做夢都能笑醒。左右這輩子她是不可能有孩子,能看著外甥外甥女長大也夠了。
冬日裡,日頭過得飛快。仿佛眨個眼的功夫就一天過去。
薛泠星才在正院那邊用了飯,跟王姝王玄之姐弟說了會兒話。見兩姐弟有私事要說的樣子,她很識趣地道了一聲乏,先行離開。
跟著下人回到自己的住處,還沒進院子,薛泠星就發現了不同。
方才在花園那邊撞上的男子,此時正在她院子不遠處的梅林涼亭裡坐著。似乎在煮茶,看得見嫋嫋的青煙氤氳了他的眉眼。還不待那人發現,薛泠星趕緊進了院子。
那個公子,似乎叫宴安?
心裡有種古怪的感覺,薛泠星垂眸斂目地進了院子。
送她過來安頓的是喜鵲。王姝身邊伺候的幾個人都清楚薛泠星的身份,知曉這位是自家主子的親姐姐,態度自然是恭順。見她有些坐立不安的樣子,趕忙就問。
“啊,外頭那位啊?”喜鵲不似雲雀通曉人情世故,一板一眼地回答道,“他住對麵的那個院子。”
薛泠星眼睛一瞪,抬起頭:“他也住這個莊子裡頭?”
“對啊。”喜鵲幫她斟了一杯茶,“宴公子是主子的學生,每日要跟著主子學習的。主子時常有事找他,宴公子隨傳隨到,自然得住莊子裡。”
“可,可……”薛泠星想說,那人是個外男啊。但轉念一想,王姝做的事就沒有一件是閨閣女子會做的事。她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人,不該拿世俗教條去評判王姝。
喉嚨裡噎了噎,倒是也點點頭:“娘娘忙起來,確實顧不上太多繁文縟節。”
“可是薛姑娘覺得不適?”
喜鵲這時候倒是機靈了,“薛姑娘若是不喜這個院子,奴婢稟明主子,給薛姑娘換一個。”
這話說的薛泠星心都跳起來。她忙擺擺手,阻止了喜鵲去煩王姝。
不過是一個臨時的住處,也沒有那麼多古板的規矩。
薛泠星不禁想起方才驚鴻一瞥的公子,宴安是跟消瘦的安一鳴截然不同的長相。安一鳴是那等斯文俊美的皮相,消瘦且乾癟。宴安是那等強壯的體格,配上深邃的輪廓,身形和麵相都給人一種極強的安全感。仿佛站在他身邊就很安穩。
晃了晃腦袋,薛泠星覺得自己有點奇怪。當初她初見安一鳴時也不曾有過這樣心臟急速跳動的感覺,不知為何見到宴安,她慌張的像個未經人事的小姑娘……
“無礙,”薛泠星按捺住奇怪的感覺,笑了笑,“隻是怕會給娘娘惹麻煩。畢竟我是個和離之人。”
“不會的。”喜鵲忙安慰她,“主子不在意這些,薛姑娘你隻管安心住。”
薛泠星笑了笑,就這麼在南苑住下。
在江南住的日子是平靜而有意趣的。冬日裡,王姝不忙著試驗田裡的活計,空閒的時候就多了。她這人空閒的時候閒不住,總是要折騰一些事情來。
不知她打哪兒弄來了奇怪的瓜果,偏偏在大雪天的時候,叫上了一屋子人去山裡野炊。
偏偏這莊子上身份最重的就是她,她說什麼是什麼。
所以一大早的,王姝帶上了兩個孩子,王玄之和薛泠星,再加一個徒弟宴安。護衛丫頭帶了一批人,兩輛馬車的跑去了莊子附近的山上。一行人爬到了半山腰,在山穀裡拿厚實的布料搭了一個帳篷。帳棚正中央的地裡挖了個大火坑,外頭還弄了些篝火。
薛泠星眼睜睜看著她將一堆認識的不認識的果子丟進了火盆裡頭,而後招呼一隊人縮在棚裡烤火。棚外頭雪花一片片的飄落,風來回呼嘯,但火卻烤的極為暖和。
“怎麼樣?”王姝一邊縮著一個孩子,母子三人跟小動物似的擠在一起。她笑眯眯地看著圍著篝火坐一堆的人,“大雪天露營是不是感覺很不錯?”
王玄之:“……姐,你是沒挨過凍,非得折騰點?”
“你不懂。”王姝白了他一眼,不知打哪兒弄了根木棍撥了撥火堆。隻見火堆裡頭劈啪一聲炸響,火勢又大了些。暖烘烘的火烤著人昏昏欲睡,“這就是野營的閒適,淨化心靈。”
“老師說的是。”狗腿子宴安笑了一聲,一百個附和他老師。
薛泠星感受到暖洋洋的火光烤著臉頰,不知為何又瞥了一眼坐在王姝附近的宴安。火光映照著他的臉頰,他的一雙眼睛亮得仿佛火焰。
怕多看一眼被人發現,薛泠星驟然收回,低頭朝手心哈了一口氣:“好舒服……”
“可不是?”王姝讚同地點點頭,“這就是一個意趣,你小子不懂。”
王玄之哪裡知什麼意趣不意趣的,他覺得他姐閒得蛋疼。不過瞥了眼兩個小孩子,小孩子眼睛亮晶晶的。看來是十分開心。
罷了,孩子覺得開心就夠了。王玄之笑了一聲:“要吃肉嗎?我去獵。”
“雪天能獵到嗎?”王姝問了一句。
“能的。”宴安不知何時也拿出了箭筒,他站起身來,身影落到背後的帳篷上,尤其的寬闊高大。他弓著腰從內部往外走,“老師帶調料了麼?”
王姝讚許地瞥了一眼宴安,不愧是她的學生,她肚子裡的蛔蟲。
宴安笑了一聲,跟王玄之出去打獵了。
不過在出門的時候,不自覺地繞了一圈。沒從王玄之這邊走過去,反而從王姝的後麵繞,衣裳下擺不自覺地蹭到了坐在王姝另一邊的薛泠星。薛泠星努力地往裡頭縮了縮,還是被他的衣擺給蹭到了。她止不住地低下頭,聽到了宴安很輕的一句:“對不住,蹭到你了。”
薛泠星袖籠裡的手驟然握緊,低著頭搖了搖。
宴安很快地從她身後經過,帶起一陣涼風。風中有一股很淡的雪鬆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