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是女眷,蕭衍行皺起的眉頭又鬆開,便也沒與人計較:“罷了,先去城郊。”
去城郊親自看一下農田,問一問當地的佃戶或者老農。關於土地的真實情況,蕭衍行是必須要親自有個底。他乘著馬車去城郊轉悠了一上午,與當地的佃戶和農戶也都聊了一下。知曉了京城大部分的田產都被士族豪門占據,蕭衍行的心沉了一沉。
他問了不少人,得出了一樣的答案。怪不得稅收收不上來,這田地都被貴族占完了,百姓哪裡還有土地來交稅?沒有稅,國庫又怎麼充盈的起來?
心裡沉甸甸,蕭衍行又上了馬車,決心往另一邊去看看。
不過今日他許是跟柳家這不知誰的人較了勁,竟然第三次遇上這輛馬車。不過這回這輛馬車倒是沒有來蹭他的車,而是遠遠地看到馬車慌裡慌張地往城內駛去。
“那邊兒是什麼地方?”蕭衍行眉頭皺起來。
莫遂一愣,抬頭看向蕭衍行指著的方向,回憶了下:“那邊好似是個莊子,農莊。”
“農莊?”蕭衍行上午去了不少農莊,“是誰的農莊?”
“好似是顧斐顧大人的。”
“顧斐?”
每日忙得暈頭轉向,蕭衍行恍惚了一瞬才想起來這麼個人。好似是個寒門出身的能臣,年紀還很輕。蕭衍行皺了皺眉頭,對臣子的私事並不是很感興趣。不過想到方才馬車那慌不擇路的樣子,他莫名其妙地多說了一句:“莫遂,你去看看那莊子上是出了何事。”
莫遂一愣,若無利害關係,蕭衍行甚少對旁人的私事感興趣。
不過一想剛才那馬車幾次蹭主子的馬車,差點傷到主子,確實應該教訓一二。
莫遂應了一聲,腳尖輕點,飛快離去。
這個時候已經不早了,太陽當空照著大地,明媚的光色從樹葉的縫隙漏下來。落到人身上便是一塊亮眼的光斑。蕭衍行立在樹下,眺望著一望無際的農田。
這些田地全部屬於一戶人家,生活在這塊地上的百姓都是佃戶。
京中的這些權貴啊,腰包確實是鼓……
心裡正盤算著從這些蛀蟲身上剝下一層血肉,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晌午。蕭衍行慢條斯理地從理了理衣裳,準備回馬車上。
剛一轉身,卻見莫遂懷裡抱著一個什麼東西飛速地飛了過來。
蕭衍行眉頭皺起來,就見莫遂身體輕盈地落下,單膝跪在了他的麵前。而他的懷中正抱著一個滿身是血的年輕女子。女子穿得一身樸素的短打,一頭烏發潦草地拿一根青絲帶綁在腦後。哪怕渾身臟的不成樣子,從眉眼看,也能看出汙漬難掩天生絕美的容顏。
不過可惜,美人兒闔目倒在莫遂的懷中,此時一動也不動。
“這是?”蕭衍行看著臉色慘白的女子,目光落到她清麗的麵容上,心中不知為何湧動了一股可惜的情緒。他這人可是從未對任何女子有過特殊感覺,這還是頭一次。
“這是屬下在那個莊子裡頭發現的。”莫遂也不知自己為何頭腦發昏,竟然把這個女子給抱出來了,“屬下趕到的時候,她已經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嘔血。如今……”
莫遂伸出手指,貼了貼懷中人的脖頸,驟然一口氣鬆了:“……如今好似沒氣了。”
山間一陣清風吹過,四周忽然安靜了。
蕭衍行無言地看著頭腦發昏的下屬,臉色冷淡地看著。莫遂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乾了一件蠢事。跑去查看一番便罷了,作甚將這女屍給抱過來?如今叫陛下看了這女屍,人也沒救回來。他頓時慌忙告罪,下意識地將懷裡的女子丟到地上。
女屍才落地,便滾了一圈。撞到了蕭衍行的鞋尖。
蕭衍行長身玉立,低頭安靜地看著這個女屍。
雖說人已經死了,看樣子死的還很痛苦。但出奇的是,這女屍的神情平靜得令人詫異,仿佛她隻是睡著。蕭衍行僵硬地站了一會兒,緩緩地牽起衣裳下擺半蹲下來。他微微臻首,忽地從袖籠裡抽出一張帕子,慢條斯理地替女屍擦拭了嘴角的血跡。
擦乾淨以後,一張臉更加絕美。那種清透乾淨,不沾一絲汙濁的純粹清麗。許是剛死沒多久,臉色還不至於難看。皮膚還有一點點溫熱。
莫遂眼睛瞪得要脫眶,不可置信地看著素來不近女色的主子替無名女屍擦拭了臉頰。
他不敢打攪,安靜地看著。
許久,他才聽到自家主子開口:“這應當是那個寒門顧斐後宅清淨的原因。”
莫遂一個激靈回過神,附和地點點頭:“確實,有這等美人,怎麼可能看得上旁的庸脂俗粉?不過很可惜,紅顏早逝,遭了正頭娘子的恨了。”
蕭衍行沒說話,定睛看了一會兒。將沾血的帕子扔在了女屍旁邊。
“罷了,你將她埋了吧。”
蕭衍行站起身,轉身回了馬車,“順便給那邊宅子的人留個話。”
莫遂低頭看了眼女屍,又抬頭看著頭也不回走了的人。撓了撓後腦勺,彎腰將女屍給抱了起來。他舉目四望,這附近是山林,埋哪裡為好呢?
正想著,馬車裡頭又傳出自己主子淡淡的聲音:“埋去白象寺的後山吧,埋在那片桃林裡。”
莫遂應了一聲,抱起女屍便飛身離去。
白象寺就在城郊,離得不遠。莫遂去埋葬女屍時,蕭衍行端坐在馬車之中安靜地翻看著奏本。
山間不知何時又吹起了風,清涼的風夾雜著山間草木的氣息十分清新。蕭衍行將車窗簾子掛起來,任由風兩邊穿。陽光透過車窗落進他的衣擺上,照的他衣裳披上一層熒光。
不知何時,一隻青翠的鳥兒從林間飛過來,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這鳥也很奇怪,蹲在他肩膀上歪著腦袋看著他。
蕭衍行翻動了一頁紙,微微偏過頭來看向這隻奇怪的小鳥。說實話,即便端著溫和的外象,蕭衍行的內核其實騙不了一些靈敏的小動物。小動物比起容易上當受騙的人,有著敏銳的直覺知曉這是個不好惹的人。從小,蕭衍行就是貓嫌狗憎,更彆提有鳥落到他身上了。
一人一鳥對視了一瞬,蕭衍行也沒有揮手驅趕,就這麼任由這隻鳥蹲在他的肩膀上。
許久許久,久到莫遂都忙完了回來,這隻鳥也沒有飛離。
莫遂看了一眼這怪異的鳥,忍不住問了一句:“陛下,這鳥是哪兒來的?”
“嗯?”蕭衍行偏頭看了一眼,“不知,林子裡飛來的。”
莫遂有些稀奇地看著,心道哪裡來的傻鳥,真是什麼人都敢招惹。也不怕招惹的是個大魔頭,將你一下子捏死。但見蕭衍行好似挺喜歡這鳥的,便沒敢多嘴。
他原以為這鳥隻會跟一會兒,誰知道之後的很多天,這鳥就在蕭衍行身邊做窩了。
趕都趕不走,還敢大著膽子啄蕭衍行手裡的零嘴兒。
一個從未養過人和寵物的鐵血陛下,還真沒嫌棄這隻不知打哪兒來的鳥,就這麼將它養在了身邊。
這之後,莫遂去調查了莊子上的事兒。
果然如蕭衍行所料,那莊子上養著一個女人,是顧斐的原配。顧斐這寒門學子早有妻子,青梅竹馬長大,受此女恩惠深重。一朝高中便休棄了糟糠妻,迎娶柳家的嫡次女。原本蕭衍行還在考驗顧斐,想著若資質品行不錯便委以重任。在打聽清楚這些內情之後,便徹底將此人排除了重用的行列。
忘恩負義之人,不可重用。
不過蕭衍行的人也在那莊子上發現了些好東西,例如一倉庫的良種。這種子也不知是打哪裡來的,竟然種下去能保證產量翻幾倍。蕭衍行在發現此事後,高興不已。
正想著若是此種有用,推廣開來,興許能讓大慶的百姓都能吃飽飯。不過很可惜,此良種隻能種兩期,第三期後,收上來的種子便會大量減產。許多植株不結糧食。蕭衍行又命人試驗了幾期,確認後期的良種產量越來越低,便徹底放棄了此種。
且不說良種一事令他好生失望,就說這隻鳥在這一年冬天,突然的死去了。
就那麼死在了蕭衍行的手心,沒有任何預兆。
蕭衍行這從未為什麼事傷懷的人,看著這隻陪了他幾年的鳥,難得的心中酸澀難忍。
“可惜,你壽命太短啊……”
蕭衍行將這隻鳥葬在了禦花園的桃林,“來世再來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