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農機局突然要調人,不用想都知道是張紅強在裡頭動作, 他要調這個人, 要做什麼, 估計隻有他自己心裡清楚。
但肯定沒打什麼好主意。
詹書記心裡是不打算放人的, 但主要還是看林愛青自己的意見,要是林愛青想攀高枝,不管不顧一心想往上走, 那他也沒什麼說的,留得住人留不住心, 等帶出徒弟來,他立馬送她上去。
也不用說什麼張紅強居心不良這樣的話來勸,沒有必要, 隻要不是真蠢,心裡能沒有點數?
縣農機局這四個字還是有份量的, 知青裡多少人上竄下跳地想回城裡去, 得罪個把人怕什麼, 總有那麼些知青,見人好處一丟出來,哪裡看得到裡頭的凶險,蒙頭就往裡頭紮。
而且,公社真要留人,那也是要動關係,得罪張紅強上頭那一係的,林愛青總要有自己的立場, 詹書記才能衡量出來值不值得。
現在來看,林愛青這個同誌還是很踏實的,也很清醒,詹書記心裡十分欣慰。
“那行,你就安心工作,這件事交給公社來處理。”林愛青自己穩得住,詹書記也不怕得罪人。
想了想,還給林愛青吃了顆定心丸,“踏實工作,彆的不用去想,公社護你還是護得住的。”
林愛青放下心來,向詹書記道謝後,這才腳步輕快地離開。
出來的時候遇到了交完稿子,準備去衛生所開感冒藥的魏延安,今天魏延安沒有騎單車,走著路過來的,他也沒看到林愛青,徑直就出了公社。
“上車。”林愛青開著拖拉機路過的時候,停了下來。
魏延安看到拖拉機,倒是沒有矯情,利落地爬上了拖拉機,“怎麼著,這次不怕人看見說閒話了。”
林愛青覺得徐向陽對魏延安的評價挺正確的,嘴確實有些毒,“拖拉機跟單車不一樣,我要去糧站領麻布袋,你要不急著回去,就跟我走一趟。”
男女知青共騎一輛單車,本來就很容易引人遐想,而且那時候她跟魏延安一點也不熟,即便知道他是跟徐向陽一起的又怎麼樣,做為女孩子,最基本的防人之心不是應該有的嗎。
“你在衛生所放我下來,返程時再來捎上我。”魏延安也沒揪著那天的事說,他就是嘴上閒的。
林愛青把人在衛生所放下了,就去往公社糧站去了,領了半車麻布袋,問了下交公糧的日期,就又往回趕。
幾天過去,秋收已經進入收尾階段了,地裡的稻穀都收了,但曬乾的草垛還沒往回拉,林愛青還得趕緊回去拉稻草。
農村稻草用處多著,挽成草把燒火做飯用,可以做飼料,整理乾淨切整齊曬乾鋪到床板上,保暖又柔軟,摔泥坯修房子的時候也要用到稻草,編草鞋草帽,還有搓草繩……
社員們搓的草繩,供銷社是統一收購的,每個生產隊都是有任務,這些都是記工分的。
今早上林愛青去開拖拉機時,就聽有老人說快要下雨了,到時候草垛子淋了雨也隻有表層的不能用,但還是拉回去最安心,趕在變天前,還得把大豆收回來,幾乎就沒有閒著的時候。
大抵是秋收農忙,回去的路上林愛青竟然都沒有拉上彆人,車上就魏延安一個人。
“喏,這個給你。”在車上的時候,拖拉機太吵,林愛青說話倒是能傳到後頭去,但後麵的人說話,得大聲喊駕駛員才能聽得到,路上兩人都沒有交流。
下車的時候,魏延安走到車頭邊上,給林愛青遞了瓶隻剩下瓶底的紫藥水。
本來想讓徐大傻子給的,結果知青點他們那屋的大門上掛著鎖,大中午的,徐向陽還沒下工回來。
昨天林愛青幫著攔人的時候,脖子被孩子家長撓傷了,撓得有些厲害,長長的一條都腫了,傷口處紅通通的,“行了,彆這麼見外,這是我找衛生員要的,不花錢,昨天謝謝你攔著那些人。”
救人的壓力也是很大的,當時情況緊急魏延安來不得多想,但那會要是家屬衝過去,把他推開,或許隻是錯失了幾秒鐘,孩子可能就救不回了,後果會是怎麼樣,根本就不好說。
他或許會因為救了一個孩子,成為英雄,也可能因為沒救活另外一個,成為罪人。
魏延安不想當英雄,更不想當罪人。
“那,謝謝你。”林愛青想了想,把東西收下了。
正準備走呢,徐向陽遠遠地提了隻桶過來,見到林愛青,眼睛立馬一亮,邊往這邊跑邊向林愛青招手,示意她彆走。
要放以前,林愛青大抵不會理他,不過看昨天徐向陽英勇救人,也確實扭轉了些他在林愛青心裡的印象,她乾脆熄下了火等著,沒走。
魏延安本來打算開口給徐向陽找個理由讓林愛青停一下,見她熄火了,也沒說什麼,扭身進了屋,外頭挺曬的。
徐向陽提了一桶河蚌過來,他沒趕提太近,遠遠地站著問林愛青,能不能吃河蚌肉,“雞寶他爸硬塞到我手上的,你看這麼多,我們也吃不完,你拿點回去。”
雞寶是昨天被救的孩子中的其中一個。
林愛青沒有坐得高高地跟人說話的習慣,正好她也有些話想要跟徐向陽說,她想了一下,從車上跳了下來。
“徐向陽,”林愛青看著徐向,走到他麵前去。
徐向陽背上汗毛立馬豎了起來,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你,你想說什麼。”
“你和以前的你不一樣了,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過去,我要向你道歉。”林愛青沒忍住被徐向陽這樣子,逗得笑了一下,其實每次徐向陽衝他咧嘴笑的時候,她都會想到鍋爐房養著的一隻黃色大土狗。
雖然有點兒不尊重人,但那種感覺一樣一樣兒的。
聽到林愛青的話,又見她笑了一下,徐向陽心裡差點兒就美起來了,但下意識又覺得不對,總覺得後頭還有話等著他呢。
果然,“不過,咱們的革命理想不同,不可能……”
徐向陽臉一下子就垮了下來,眼眶微微泛紅,“你怎麼知道咱們的革命理想不同,林愛青,你不能這麼踐踏我的真心。”
“對不起。”要是徐向陽還是以前那吊兒郎當的樣子,林愛青肯定懶得跟他扯,因為說不通道理,但徐向陽的改變她看得見,所以她才更加急切地想要跟他講清楚。
感情這種事情林愛青也沒法勉強自己,雖然徐向陽比她大,但在她看來,徐向陽跟孩子沒什麼兩樣。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林愛青走了,徐向陽這一次是正蔫巴了,如果林愛青隻是因為討厭他而不耐煩,徐向陽覺得自己還可以改,但今天林愛青看他的眼神沒有不耐,也沒有厭惡,這才是最讓徐向陽絕望的地方。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魏延安從沒見到徐向陽這樣垂頭喪氣的樣子。
之前徐向陽的情緒就是低落,也低落得十分有勁頭,很快就能自己勸服自己,開朗得不像話,這也是魏延安最羨慕徐向陽的地方,他永遠也做不到徐向陽這樣。
徐向陽就跟太陽似的,永遠能夠自己發光發熱,還能夠溫暖他人。
“你不要安慰我了,沒有用的。”這話徐向陽已經安慰自己幾百遍了,其實林愛青每次拒絕他都很認真,隻是他自己不願意相信而已。
死心是不可能死心的,但徐向陽心裡也清楚,他再像以前那樣,裝做看不見林愛青的拒絕,狗皮膏藥一樣地往上黏,隻會讓林愛青討厭他而已。
好不容易從林愛青眼裡看到肯定,徐向陽想讓林愛青一直這樣看著他。
……
林愛青每天不是在上工就是被人請去修拖拉機,她也沒注意,等地裡的農作物全部收完了後,她才反應過來,自從那天說完後,徐向陽再也沒來找過她了。
“你就那麼把人給拒絕了?”滿妞都覺得奇怪,還特意跑來問了林愛青。
林愛青不覺得自己做得有什麼不對,學著滿妞的樣子,把草把挽好靠牆摞放在一起,這些曬乾的稻草,冬天是最好的燃料,燒得又快又烈,“早點說清楚,比拖著人家要好。”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徐向陽其實也沒哪裡不好的,知青有文化,長得也好,關鍵是對愛青一條心,多好。
而且徐向陽那麼喜歡林愛青,他肯定很傷心。
“那你是有彆的喜歡的人,是誰是誰?”滿妞想不到林愛青為什麼那麼不喜歡徐向陽,拐了個彎兒,覺得林愛青莫不是有喜歡的人。
林愛青一臉茫然地看向滿妞,“誰?”
滿妞看著林愛青,突然覺得徐向陽特彆冤枉,林愛青這明顯就是還沒開竅兒呢,徐向陽也是夠傻的,跟著個沒開竅的人瞎死勁,可不得白搭麼。
正說著話呢,知青點外突然傳來一陣單車鈴聲,聲音脆響脆響的,好不容易在家歇一天的知青們都跑了出去,這是公社的郵遞員送信到知青點來了。
林愛青也收到了一封信,林父寄過來的,問她在這邊好不好,上次帶過來的零件夠不夠用,然後說了下家裡的近況,基本還是那樣,不過林衛紅在後勤的職位沒了,現在正在積極找工作中。
林衛紅的事林父隻是提了一句,沒有過多的著墨,主要還是問林愛青在這邊的情況,然後讓她不用擔心家裡,在外頭要照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