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自然要問她乾啥去,顧茵也不準備瞞她,“進了臘月,不少餐館酒樓都得請幫廚,我去那裡看看。”
“那多累人啊。咱們擺攤好歹還能有半天時候歇一歇,當幫廚可是從早忙到半夜。怎麼好端端地要去當幫廚?……”說著王氏頓住了,又問她:“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這確實是顧茵早就想好的。
碼頭上的小攤子到了冬天就得收,任她再有本事,也不能在兩個多月的時間裡掙夠武安的束脩。
但好在快過年的時候,但凡有些條件的人家都會選擇下館子,各家酒樓餐館生意火爆都缺人——就像她上輩子自己開店的時候,到了年底的時候不僅得開出五倍工資留住員工加班,還得花大價錢請臨時工。
怕王氏嘮叨,顧茵說完就準備出門。
王氏這段時間也知道她主意大,輕易不會改,又不好真動手把她關在家裡,隻能拿著那傘和大袍子追出去,給她套上又仔細係上扣子,“你把傘帶著,就當是出去隨便轉轉,一會兒要是雪又下起來,就立刻回來。”
顧茵一一應下,王氏一直把她送到巷子口才回去了。
沒多會兒許氏過來尋王氏一道出門。
“怎麼沒見你家兒媳婦?是不是心疼她平素累了,讓她在家歇著?”
說到這個王氏就忍不住歎氣,“我是這麼想的,但是她起身就和我說要出去找幫廚的活兒乾。我說不過,又打不得。你說養個閨女咋就這麼麻煩呢?這要是個小子,隨便是青意或者武安,早讓我一個爆栗子敲老實了。”
許氏輕哼道:“你可彆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這麼好的兒媳婦打著燈籠都難找,你還好意思埋怨?要是不要,就給……”
“我哪兒就埋怨了?我是心疼她!”王氏發愁道,“之前在外頭擺攤,風吹日曬的,我是不妨礙什麼,但你沒看她那雙手,本來白白淨淨多好看啊,現在都腫成小饅頭了。我問她癢不癢,疼不疼?她笑著和我說一點兒不難受,轉頭就讓我發現她不止手上有,腳上也生了,癢得晚上覺都睡不安生。秋日裡好不容易養胖了一點,最近又都瘦回去了……如今好不容易能歇歇,她又……”
說到這王氏重重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你說我這張嘴,當初答應她攢錢攢到過年做什麼!”
許氏聽得歎息。
往常兩人哪裡會為了這點銀錢發愁,如今真的是幾兩銀子難倒英雄漢。若是從前光景好的時候,小武安的束脩便是全然她出也無所謂。
…………
再說顧茵從緇衣巷出來後她就和人打聽鎮子上招工的大酒樓——她都想著當幫廚了,那肯定是規模越大的酒樓越出的起工錢。而且也順帶能學習一下這個時代酒樓的運營方式,為以後自己開店做準備。
詢問了一圈後,顧茵知道了一家名叫望月樓的酒樓在招工。
這家酒樓在鎮子上開了有十幾年了,口碑一直很好,日常客流量也很大。逢年過節那就彆說了。
不過這家酒樓要求也高,掌櫃是州府大酒樓的大師傅出身,即便是請幫廚也得有自己拿手的技藝,得到他的認可才成。
顧茵尋到望月樓的時候,正好是早市的時候。
這天外頭下雪,路上的行人越發的少,但就是這樣,望月樓也上了一半的客人,可見其生意的火爆程度。
顧茵一進門,小二就立刻迎了上來。
顧茵便開門見山直說自己是來應征的。
那小二也沒有轉換臉色,笑道:“小娘子稍等,我這就去請我們掌櫃的。”
沒多會兒,一個穿著圓領綢袍、膀大腰圓的中年人便過了來。
他先把顧茵打量了一遍,倒沒有見怪她那件奇怪的大棉袍,隻是對她的年紀有些猶豫。
“我先知會小娘子一聲,我們這雖是請幫廚,但要求不比外頭小店子請大廚的要求低。”
顧茵點頭說自己省得,又道:“我就是想要一個考核的機會,若是做的不合您心意,不用您多說,我直接就走。”
掌櫃微微頷首,讓顧茵跟著他去了後廚。
這望月樓不愧是頗具規模的酒樓,後廚光爐灶就有十來個,切菜的案台和洗菜的水槽都足有一丈長。而且但凡眼睛能看見的地方都收拾的纖塵不染,光可鑒人。
簡直就是顧茵在這個時代的夢想廚房!
掌櫃詢問顧茵後得知她擅長白案,就道:“還有幾日就是臘八,小娘子就熬個臘八粥吧。”
熬粥是顧茵長項中的長項,自然應下。
各色材料都是現成的,紅豆綠豆芸豆等東西都提前泡好,顧茵脫下棉袍,洗了手,把袖子擼到了小臂處便開始乾活。
望月樓的廚子都是和掌櫃如出一轍膀大腰圓的男子,猛地見到了個麵生的小姑娘,都不覺多看兩眼。
掌櫃一一瞪過去,才把幾個漢子瞪老實了。
管廚房的大廚幫著掌櫃敲打了幾個人,而後笑著同他低聲道:“掌櫃的彆和這群兔崽子一般見識,他們日常在男人堆裡打轉,難得見到女子,還是這麼標致的小娘子,難免多看看。”
大廚嬉皮笑臉,掌櫃雖沒說他什麼,臉色卻更黑了一些。
他早就看不慣這個油滑的大廚,但是一來這人確實有幾分本事,雖沒有特彆叫人稱讚的手藝,但紅案白案都有所涉獵,二來最難辦的,這人是東家太太的遠房親戚。
她們說著話,顧茵已經把幾樣豆子放進了鍋裡,捏了堿麵放進去。
她隻在鍋裡放了半鍋水,一麵煮一麵點涼水,點了五次涼水後,她才把鍋蓋蓋上。
之後她又換了另一個灶台煮芸豆。
大廚渾然不覺掌櫃的反感他似的,又繼續道:“這臘八粥不就是一鍋煮的?這小娘子怎麼還把幾種豆子分開來?掌櫃的可彆讓她糟踐咱們東西。”
掌櫃壓著怒氣道:“芸豆最不容易爛,需要另外烹製。熬粥也不是隨便一鍋亂燉就算成了的。你既然不懂,便彆再出聲。”
等到鍋燒開,顧茵接著點水,放雞頭米和紅棗、藜麥再蓋鍋蓋,隨後便取了桌上竹筐裡的栗子,放到另一個鍋上煮著。等到鍋裡的豆子也都開了花,她才倒入了花生米和高粱米。
再次蓋上鍋蓋,顧茵拿了個竹簽子給蓮子給蓮子去芯。
這本是一樣精細活,尋常廚房裡的小工都得破費一番功夫。
但那竹簽子到她手裡就像自己活了一樣,每一下都能精準插、進小孔,推出草綠色的芯子。
去完蓮子芯,鍋上的栗子皮也煮軟了,顧茵手指翻飛,很快剝出栗子仁。
隨後她把蓮子和栗子仁一同放入鍋內,再煮開之後就放江米、桂圓、大米、小米、煮軟爛的芸豆,再次調整火勢,等到鍋裡的粥翻滾了好幾次,一鍋臘八粥就熬好了。
她沒下糖,但食物本身的香氣因為恰到精準的火候被激發了出來,整個後廚都彌漫著一股香甜醇厚的氣息。
自打穿越過來,顧茵便沒有像今天這般暢快地下廚過,所以她也不覺得累,一麵擦著額頭的細汗,一麵笑著邀請掌櫃試味。
掌櫃看她一通操作下來行雲流水,對各種食材烹飪所需的時間、方法更是成竹在胸,本想說不用再試味,直接錄用了她。
也是恰好,他還沒開口,小二進來稟報道:“掌櫃的,東家太太來了。”
因為掌櫃的挑剔,後廚請人寧缺毋濫,每到年節上,望月樓請人都是一大難題。
東家太太對他頗有微詞,覺得正是因為他的挑剔導致逢年過節自家少做了許多生意。
這次多半也是為了這個事兒來的。
掌櫃想了想,這不是正好讓東家太太親自來嘗嘗,也好讓她知道他的堅持是沒錯的,這不是等來了一個能堪大用的小娘子?且掌櫃也惜才,看顧茵穿著打扮頗為窮困,覺得以她的手藝萬不該過成這樣。
若是東家太太嘗了她的手藝,他便可以直接把顧茵聘做大廚,那工錢自然也是翻好幾倍。
“請東家太太過來,就說我招到了新人,讓她幫著掌掌眼。”
小二應聲而去,沒多會兒一高一矮兩個婦人便慢騰騰地過來了。
高個的婦人年輕一些,攙著另一個年邁個矮的老婦人。
年輕婦人正焦急道:“娘,開年二房的孩子可就要去溫先生門下讀書了。咱們大房的可不能落在後頭啊!”
老婦人沒好氣地道:“你想的到的難道我想不到?但是咱家幾個孩子讓溫先生幾次考校都不過,我能有什麼辦法,難道還讓我和你爹去強逼人家舉人老爺收學生?”
“那溫先生不成,咱們鎮子上不是還有個更厲害的文大老爺。”
老婦人越發沒個好臉,“那可是翰林院出來的大老爺,咱家孩子連舉人老爺的門都進不去,還想去給那樣的神仙人物當學生?你可真敢想!”
那年輕婦人被她說的麵上一臊,“溫先生那是不在乎名利,可文家未必那樣。文二老爺不是正怕文家大房分走他的身家,正急著另謀出路嗎?咱們不妨從他那裡……”
說著話兩人進了後廚,顧忌到有外人在,年輕婦人沒再接著說下去。
掌櫃正要舉薦顧茵,再替她美言幾句,卻看她突然把圍裙摘了下來,拿起自己的大棉袍子,開口道:“抱歉,這份差事我乾不了。”
那兩個婦人聞聲抬頭看她,紛紛也變了臉色。
“怎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