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位大人物一走,宴上才算熱鬨起來,越來越多的女眷開口聊天。
王氏看大家都在說話,也開了口對顧茵道:“這個菜,我咋覺得不咋好吃?”
聽說要進宮赴宴,昨兒個王氏晚飯特地沒吃,留著肚子,就等著今天吃一頓山珍海味呢。
今天宴上的菜色雖然豐富,很多食材都是王氏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但大多都是蒸碗,而且還口味清淡,吃到嘴裡沒啥滋味。
而且大家吃相都優雅的很,一口菜嚼上十來口,這樣的吃法看著就不香。
還不如鄉下大席呢,冒著熱氣兒的大菜一上來,大家爭先恐後搶著夾菜,不是那麼好吃的菜肴都變得好吃了!
顧茵張口剛想說話,不知道怎麼這輕聲的一句話就讓坐對麵的秦氏聽到了。
她聽到了不算,還譏誚出聲道:“英國公夫人好大的口氣,這宮中菜肴都不合你口味,難不成你想吃龍肝鳳膽?”
王氏還氣著之前馮貴妃找茬的事兒呢,聽到這話氣性兒更上來了。
自家婆婆不會吵架,前頭對上馮貴妃能爭辯兩句,已經是不容易了。所以顧茵拉住王氏的手拍了拍,讓她彆動怒,又幫著開口道:“不是我娘口氣大,是我們初初進京,口味還是在家鄉時的口味。宮中的菜肴自然好,隻是與我們過去常吃的口味不同罷了。”
她不卑不亢的,秦氏接著譏笑道:“哦,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宮中菜肴金貴,你們鄉下人出身,自然吃不慣。”
顧茵依舊不徐不疾的,笑道:“是啊,我們出身不如您家顯赫。不過夫君在家時說過陛下很喜歡一句話,叫‘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多虧了陛下不以出身分貴賤,如今我們這樣的人家才能和您這樣出身尊貴的人坐一桌呢。”
來嘛,陰陽怪氣誰不會呢?
顧茵說完又是一笑,還對著殿內其他人舉了舉杯。
偏殿之中的女眷大多都是跟隨義王起義有功勞人家的。
像魯國公府這樣,本身就日子過得不錯,還幫著起義的人家畢竟還是少數,大多從前都不顯赫,日子過不下去了,才敢擔著風險造反。
他們這邊的說話讓不少人聽到了,她們雖然不敢和魯國公府正麵交鋒,卻也在旁邊小聲嘟囔上了。
“鄉下人咋了?咱們多少人從前不是鄉下人?”
“就是,我家從前還是村裡殺豬的呢,這有啥丟人的?”
“魯國公府老夫人還論出身呢,旁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她家兒媳婦也不是什麼顯赫人家的小姐,從前就是軍營裡一個無親無故的廚娘而已,給將士們做大鍋飯的……”
聽到這議論聲,秦氏麵色鐵青,恨恨地瞪過去,直到把那些人都瞪得不敢再吱聲。
秦氏不再論出身了,把顧茵上下一打量,又輕哼道:“都是剛開府的國公之家,你這打扮……嘖嘖,未免太過窮酸了。是家裡入不敷出,還是英國公夫人苛待兒媳呢?”
顧茵的打扮跟窮酸絕對搭不上邊,若是能賣錢的話,她手上一個金鐲子都能賣上千兩。
當然和秦氏這樣恨不得把十個手指都戴滿金戒指的打扮相比,她的打扮確實是素淨。
“您這是說的哪裡話,我娘待我和親生的沒兩樣。”和這樣胡攪蠻纏的人論審美沒必要,顧茵還是不惱,接著笑道:“您彆是代入了什麼看不上兒媳婦的惡婆婆吧?”
有人噗嗤一聲笑出來,又趕緊忍住。
這殿內最看不上兒媳婦,甚至入宮赴宴都不把兒媳婦帶來的,可不就是秦氏?
秦氏臉色鐵青,對嗤笑聲置若罔聞,接著道:“那就是你們府中入不敷出了?也是,窮人乍富,總容易得意忘形的。彆是這麼快就把家底兒掏空了吧?”
“我讀書少,倒是不懂什麼叫‘得意忘形’。不過府中確實不到您說的入不敷出。說到這個還得謝謝您呢,若不是前兒個您家小公子仗義疏財,我家日子肯定沒有現在好。”
賭坊的事兒早就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所以顧茵並不介意提起。
“區區幾千兩,我家就當打發叫花子了。”秦氏咬牙道。
王氏也咬了牙,轉頭看向顧茵。
婆媳倆相依為命過來的,說是心有靈犀也不為過。
這眼神一出,顧茵就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在問她能不能當場打人了。
顧茵把王氏手裡捏的死緊的小杯子拿出來,“娘臉色不大好,是不是吃多了果釀頭暈?出去吹吹風可好?”
隨後她又安撫地拍了拍王氏的手背,王氏瞪秦氏一眼,還是聽話地出去了。
等她走了,顧茵才作驚訝狀道:“那可是幾千兩銀子啊!”
說到銀錢,秦氏也有了底氣,昂著下巴蔑笑道:“我們家裡底蘊深,自然不會缺銀錢。”
也是因為這份底蘊,他們馮家教養出了不輸於任何豪門貴女的馮貴妃,成了後宮中周皇後下頭第一人。
至於其他功臣家的女孩兒,則根本入不了正元帝的眼,連入宮的資格都沒有。
“是如何的底蘊深呢?”顧茵眼睛發亮,好奇道,“夫人可能仔細說說?”
果然是鄉下人,聽到自家富有,就變了態度,攀附上了。
秦氏心中冷笑,繼續昂著下巴道:“我家雖然俸祿不多,但另外還有自家的莊子、店鋪,不隻是滁州的,京城中也有不少……”
顧茵唇邊的笑意又深了幾分。
…………
王氏出了偏殿後,和宮人說自己想吹吹風,宮人就把她引到了禦花園的涼亭。
後頭宮人站的遠遠的,王氏左右一打量,確定沒人在附近,就用極小的聲音,換上寒山鎮的方言,碎碎念罵上了。
罵完秦氏,王氏總算是舒坦了不少。
等到她回過神來,王氏發現亭子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個人。
一個和秦氏差不多大,看著比她大十歲左右、穿著富貴的老婦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自己身後。
對方看到她猛地轉頭,被嚇得後退了兩步,又歉然地道:“我嚇到你了?對不住。”
老婦人帶著口音的官話,和王氏的口音有些相似,一下子就讓人覺得親切起來。
王氏擺擺手笑道:“沒事兒,我沒這麼不禁嚇。倒是我突然回頭,嚇到你了吧?”
那老婦人也笑道:“沒事兒,我也禁得嚇。”
王氏又道:“就是,咱們鄉下人沒那麼多講究。”又問她:“你咋也出來了?”
雖然王氏並不認得她,但是宮中能亂走的女眷,又是上了年紀的,還不能把下人帶進來的,也就慈寧宮今日宴請的那一群了。不過方才人多,王氏也沒亂瞧,並不記得她是哪個。
老婦人沒回答,反而問她:“那你咋出來?”
“被擠兌的唄,我脾氣不好,我兒媳婦怕我氣上了,就讓我回來吹吹風。”
兩人在亭子裡的石桌前坐下。
老婦人搖頭無奈道:“魯國公府老夫人那張嘴啊……不饒人。”
王氏哼笑一聲,“也就是在宮裡了,要是在宮外遇到她,我可得給她點顏色看看。”
乾說話也不得勁兒,王氏拿出荷包裡的點心分給她,“沒吃飽吧?這是我兒媳婦做的桂花糕,你也吃點。”
一塊糕點就拇指大小,和顧野日常吃的差不多大小。不過顧茵給顧野做小點心是怕他吃噎著了,給王氏準備這麼小的,是吃這個也不容易把口脂弄花。
這桂花糕雖然不像宮裡的點心那樣有著繁複的花紋,卻是白白淨淨,點綴著一些桂花碎,吃入口中芳香撲鼻,甜而不膩,又鬆鬆軟軟,不似時下點心那麼噎人。
“好吃!”老婦人由衷誇讚道。
“是吧?”王氏自豪地笑了笑,又豎起了大拇指,“我兒媳婦的手藝是這個!”
王氏方才還氣著的,說到自家兒媳婦,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兒。
老婦人看她這麼高興,就好笑地問道:“剛不是還氣呼呼的嗎?怎麼這會兒又高興了?”
“當然高興了,上京來一家子團圓了還不高興?而且這家裡當官以後……”王氏說著話壓低了聲音。
老婦人不由被她的話吸引,附耳過去聽。
“當官以後就更高興了,從前哪兒敢想這樣的好日子啊?從前就覺得家裡頓頓有肉,能吃白麵就是好日子了,現在才知道還能啥事兒都不乾,翹著腳等人服侍。太舒坦了!”
從前的王家隻是在小鎮上算富貴,自然不會有國公府裡這樣多前呼後擁的下人,大多事情還得自己做。
英國公府現在的下人都是經過王府□□的,那叫一個貼心懂事,很多時候王氏都不用張嘴,下人就知道該做什麼了。
注意到老婦人好像興致不高的模樣,王氏又問:“咋的,你家過得不高興?”
老婦人點點頭,又歎了口氣。
王氏又問:“那是你家裡人對你不好?”
老婦人想了想,說不是。
“都挺好的,就是他們都忙,忙著自己的事兒,我身邊雖然服侍的人多,但自己覺得沒勁,好像除了混吃等死,就沒啥事兒了。”
王氏正了色,說:“你這不對,啥叫沒啥事兒了?孩子們有孩子們的事兒,咱們自己可以找樂子啊!你喜歡聽戲不?我以前就很喜歡聽戲的,但是鎮子上難得有戲班子來,到了京城才知道這裡有戲園子,每天都有戲聽呢!隻是我現在還沒去過,你要是喜歡,我們下次約著一道去。”
“聽戲?那不能讓人在宮……在家裡唱嗎?”
請戲班子到家裡來,一唱就是幾十、上百兩,王氏當然不能說不舍得這個銀錢,拍著大腿道:“在家唱,就自己聽,多沒勁兒?就要去戲園子,人一多,大家一起叫好拍手,那才帶勁兒呢!”
老婦人想了想說:“你這麼一說我好像有點明白了,怪不得我從前在鄉下也挺喜歡聽戲的,後頭喊了人來唱,反而覺得沒勁。”
“是吧?”王氏笑眯眯的,“就像宮裡吃飯,飯菜再好,大家都斯文得不行,一筷子夾兩根菜絲兒,放到嘴裡嚼幾十下,你說這能吃的香嗎?是一個道理。”
那老婦人又連連點頭,“對!我就不願意和她們一道吃飯!”
後頭兩人嘮起家常,這才知道兩人娘家都姓王,脾氣相仿,年齡相近,從前還都是鄉下農婦,那共同話題真的是太多太多了,光是撿牛糞都能聊上一刻鐘。
不知不覺就嘮了半個多時辰,一直到宮人過來尋了,說是宴席已經散了。
王氏才依依不舍地和她分彆,又道:“老姐姐,我可是交上你這個朋友了。咱們約好了聽戲,你可彆忘了。”
老婦人也挺舍不得她,拉著她的手點頭道:“好,我過兩天就去找你。咱們一道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