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怎麼讓人把衣服都撿出來了?”
王太後笑眯眯地讓宮人都下去了,留下他們母子說體己話。
“我過兩天要出宮去聽戲,你給我準備的這些好多都不適合日常穿著,兒再給娘做兩身新衣裳可行?”
新朝用度緊張,但給親娘做衣裳肯定不是問題。
尤其是王太後自打入宮到現在,崇尚儉省,從沒在吃穿用度上提過要求。
正元帝從前總擔心親娘抑鬱成疾,聽到她提要求,他比誰都高興。
“這有啥不成?”正元帝笑起來,“兒子用命拚回來的皇位,不就是為了讓咱家人都吃好穿好?娘儘管吩咐喜歡啥樣的,讓下頭的人給您做。”
“哎!就是不要太好的。”王太後仔細說了自己想要啥樣的衣裳首飾,正元帝都耐心地聽完,又吩咐了人去照辦,這才問起王太後怎麼就要出去聽戲了,還想起了什麼,道:“今日辦宴,不是為了娘去見見青意的家人嗎?怎麼聽宮人說您全程沒露麵?”
提到這個,王太後就歎氣,“快彆說了,我聽人說她們過來了,就讓人把她們帶到偏殿去,本是後腳就準備過去的,沒成想她們前腳剛進偏殿,馮貴妃就和人對上了,要讓青意媳婦給她行大禮……”
自古婆媳不對付的多,惡婆婆欺壓媳婦的事兒上到宮廷,下到鄉野,都屢見不鮮。
王太後不是,她性子綿軟,做不來惡聲惡氣的事兒。
看到馮貴妃和王氏她們對上,王氏婆媳沒怕,王太後卻手足無措,讓人快把周皇後請過來。
周皇後從前性子也是軟和的,這兩年冷硬了不少,由她出麵,算是把那場矛盾壓下去了。
後頭開席,王太後再準備過去,魯國公府的老夫人又開始陰陽怪氣了。
比起看起來還算恭順的馮貴妃,王太後更怕她。
當然秦氏肯定不會冒犯王太後,但她性子倨傲,又愛逞口舌之利,還素來看不上出身不好的。
王太後曾經調解過秦氏和另外一個外命婦的矛盾,秦氏那一通歪理邪說,詭辯之詞,把王太後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反而自己成了不占理的那方,從此再不敢和她沾邊。
後頭聽人說王氏被氣的出去吹風了,王太後這才覺得自己作為主人家,再縮著不像話,就跟了過去。
她本是想勸慰王氏兩句的,但後頭王氏自己就調解過來了。
再後來,就是兩人聊的相見恨晚,什麼秦氏、馮貴妃的,王太後自己都不記得了,隻記得兩人越好後頭一起看戲。
說到這兒,王太後忍不住笑道:“英國公夫人真沒說錯,她兒媳婦是這個!”
她也學著王氏的樣子豎起大拇指,“聰明伶俐,臨危不亂,三言兩語真把那魯國公府的哄住了。做的東西也好吃。”
昔日的周皇後也是這般妥帖,婆媳倆雖不至於像王氏和顧茵那樣處的像親母女,但也是和和睦睦。
想到這裡,王太後的眼神黯了黯。
正元帝很擅揣度人心,見王太後這般,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他摟了摟王太後的肩膀,輕聲道:“娘不想傷心事,隻想高興的。想去看戲就去看,我讓侍衛隱在暗處保護你出宮,你要是玩的開心,天天出宮都行。”
王太後跟著笑起來,輕拍他道:“驢蛋彆哄你娘,我雖肚裡沒墨水,也知道當太後的不能鎮日裡往外跑。”
正元帝說這有啥不行,“隻要娘高興,怎麼都成!”
親娘年逾五十,在鄉下地方,能活到這個年紀都是少數。
即便是現在,誰也不敢說過上顯貴的日子了,王太後就能活的比彆人長久。
說句難聽的,到了這個年紀,那就是活一日少一日。
正元帝是真心實意這麼想的,後頭從慈寧宮出來,他就去給王太後挑選侍衛。
武藝好是一樁,另一樁得會隱匿身形,老太太難得有興致出宮,可不好拖一個大“尾巴”,沒得攪了自家老娘的興致。
至於武青意那邊,正元帝惡趣味地故意沒去知會,就讓兩個老太太匿名相交,也鬆快些。
而王太後後頭閒了,又把今日的事仔細想了一遍。
她那老妹妹身上沒品級可不是事兒,沒得再讓人瞧不起。
於是翌日一早,王氏獲封超品誥命、顧茵獲封一品誥命的文書一起頒出宮外。
…………
再說秦氏這裡,她回到魯國公府後先去看望一眼躺在床上下不來的小兒子,再回屋歇著,等到傍晚,魯國公馮源下值回家,秦氏才從屋裡出來。
“娘今日入宮狀況如何?”馮源帶著國公夫人陳氏一道去給她請安。
秦氏頭戴抹額,手捏絹帕,看到馮源,麵上一鬆:“我兒回來了?上值辛苦,快喝盞熱茶再說話。”
等看到馮源身後的陳氏,秦氏立馬沒個好臉,語氣涼涼地道:“平素在府裡倒不見你人影,偏得我兒回來,你才肯從那小院子出來,怎麼我這當婆婆的就這般不招你待見?”
這話純屬無的放矢。
闔府上下都知道不是國公夫人陳氏故意拿喬,躲著婆婆秦氏。
而是秦氏不待見這兒媳婦,明令禁止讓她不許在府裡亂跑。且不止是在府裡,秦氏在外頭也不給陳氏臉麵。新朝開國至今半年有餘,滿京城的豪門貴眷,都隻知道魯國公府的老夫人,而沒見過國公夫人陳氏。
平心而論,陳氏樣貌並不差,水汪汪的眼睛,白淨的皮兒,笑起來的時候唇邊兩個淺淺梨渦,整個人看起來溫溫柔柔的。若不說年紀,根本讓人看不出已經是個十歲孩子的母親。她性子也是隨了樣貌,說話輕聲細氣,不論對誰都極為和氣。
且她生下的孩子,也就是魯國公府的嫡長子,極為聰慧。
四歲開蒙就顯出了天分,六歲上頭開始習武,也是展露崢嶸。到眼下十歲了,能文能武,雖比不上大人,但在一眾京中豪門子弟裡也是個中翹楚。
眼看著再等幾年,他的兒子就能立起來,成就絕對不會在其父之下的。
但差就差在,陳氏是個孤女,打小被拐子拐了,賣到雜耍班子裡當學徒。
一直到她十五歲,滁州附近開始打仗了,雜耍班子自然逃難。她是個有主意的,沒隨著他們一起逃,而是留下參軍。
她一介弱女子,自然上不得戰場,便去了後廚當廚娘。
因還存著一些微末的童年記憶,從前家裡就是賣吃食的,所以做出來的飯菜比一般人好些。
馮源武將世家出身,吃上麵比一般將士講究些,就隻吃她做的飯菜。
一來二去的,馮源就喜歡上了她。
初時並未給她名分,隻讓她隨侍左右,後頭她懷了身孕,兩人的感情蜜裡調油,馮源這才寫信告知了秦氏,同時在軍中大辦了一場婚禮。
秦氏怎麼可能讓兒子娶這樣的女子——彆說門戶了,陳氏就是個來路不明的,連姓氏都是隨了原先的雜耍班主的,連自己本來的姓氏都不記得。
但將在外,軍令都有所不受。更彆說在外行軍打仗的兒子了。
秦氏鞭長莫及,等她和馮源再聚首時,軍中都已經知道了馮源有了陳氏這位夫人,且陳氏的兒子都已經能走路說話了。
好歹看著孫子的麵,秦氏沒讓馮源休妻再娶,但終歸還是看不上這兒媳婦。
進宮赴宴這樣的讓人臉上增光的場合,秦氏並不帶陳氏去,還上來就刺人,陳氏也不惱,隻輕聲道:“是兒媳的不是,隻是想著婆母入宮一趟,回來肯定累了乏了,需要休息,所以才晚了請安的時辰。”
她恭敬的態度挑不出一點錯處,秦氏這才沒接著說她,轉而對馮源笑道:“兒啊,今天為娘可給你,給咱家,好好出了一口氣!”
馮源問她這話怎麼說,秦氏就接著道:“那英國公夫人和她兒媳,不值一提!兩個村婦罷了!”
接著秦氏就把她如何踩英國公府,抬高自家的光榮事跡說給馮源聽了。
馮源和武青意不睦已久,聽說他家人那般上不得台麵,他也覺得算是出了口惡氣,笑道:“他家出身低微,家裡自然沒有如娘這樣賢惠聰明,有本事兒的女眷。”
母子倆越說越高興,說話的工夫就盤算著該怎麼借今天的事兒添油加醋弄出一些流言蜚語,好讓整個英國公府沒臉。
陳氏在旁邊靜靜聽著,幾次想張口說些什麼,又幾次都把嘴給閉上了。
不過後頭秦氏和馮源根本沒有出手,滿京城都在說魯國公府如何的富貴,如何的底蘊深厚。後頭那傳言越傳越離譜,說魯國公府的下人都是穿金戴銀,主子的生活更彆說了,炊金饌玉,鐘鳴鼎食,一頓吃食就要花費成百上千兩……是京城皇家之下的第一勳貴之家。
這種傳聞真正的高門大戶並不會相信,魯國公府看不上英國公府這樣的泥腿子,但在真正有底蘊的人家眼裡,昔日的馮家不過是一方守將,算的了什麼?
但京中百姓和一些新貴不知就裡,隻知道馮家昔日就是一方重臣,兼又是開國國公,還出了個貴妃的。已經都對這傳聞深信不疑。
秦氏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反而還煽風點火,四處去踩英國公府,說他家窮酸。和自家根本不能同日而語。
一直到入了十月,天氣猛然地冷了起來。
這日秦氏剛起身,下人就來說外頭來了好些人,都是要求見她的。
秦氏看著下人慌張的神色,責罵道:“這幾天不是日日都有人來?驚慌什麼?把人都請進來,在花廳設宴。”
自打宮宴之後,不少官宦女眷對著秦氏越發巴結,日常就上門來走動的。
秦氏早就見怪不怪。
下人還要再說,秦氏已經不耐煩地擺手讓人下去了。
她可沒這麼多工夫和下人說話,打扮也得花費好一會兒呢!
她特地換上富貴的打扮,頭戴一整套綠的深沉的老翡翠頭麵不算,發上的空檔還插滿了金簪金釵,身上暗紅縷金提花緞麵對襟襖,花紋繁複,全是實打實的金線繡的。至於手上和手腕上,金鐲子金戒指寶石手釧,那更是戴的滿滿當當,一絲縫隙也無。
一身打扮光是金飾都有十來斤重,讓兩個丫鬟一左一右扶著才出了屋子。
一路慢行到花廳,聽到裡頭熱鬨的說話聲,秦氏一麵費力地抬腿進屋一麵笑道:“今兒個是哪陣風把你們吹來……”
說到此處,秦氏愣住。
花廳裡烏泱泱的,人頭攢動,不是什麼官家女眷,全都是些陌生人。
而且個個都是荊釵布裙,甚至衣衫襤褸之輩。
見到秦氏,她們的眼神一下子熱烈起來,活似看到了獵物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