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還沒提,自家婆婆現在跟她肚兒裡蛔蟲似的,直接就道:“寫你自己的名字,可彆寫我的。萬兩雖是家裡出的,卻是你應得的,五千兩是小野贏回來的,要寫也彆寫我的名兒,寫小野的。”
顧野當然不要,“奶說啥呢?這叫兒子對娘的孝敬,也是娘應得的。”
家裡人都統一口徑,連和顧茵感情最淺的武重,都沒有二話,認為是顧茵應得的。
顧茵也不和他們彆扭,橫豎都是一家子,不論契書寫誰的名字,酒樓都是一家子共有的。
因為是朝廷直售,手續比平常的時候還簡單,上午交付的銀錢,中午顧茵就成了酒樓的所有人。
雖然是換了個地界,但已經是二店了,所以這次的開店事宜顧茵準備得熟門熟路。
首先是店鋪的招牌,這次還是拜托了文老太爺來寫。
文老太爺這天正好休沐,而且太白街離他家也不遠,當天就親自來了一趟,將酒樓裡外看了一遍,說:“這次地方確實不錯,比寒山鎮的那個強不少。比照著這個規模,我得給你寫個更大氣的才是。至於料子,還是不用你操心,我給你尋摸。”
進京之後,文老太爺恢複了從前的榮光,也恢複了從前的忙碌。
兩人好久沒碰頭了,談完了這事兒,還得聊聊家常。
主要是文老太爺問顧茵,他老人家還是不放心她。
雖說英國公府裡都是顧茵本來的家人,但人心善變,大戶人家醃臢事格外多,誰能確保飛黃騰達後,對待家人還是那個從前態度?
顧茵就道:“都好,真的好。誰敢對我不好,我娘第一個不放過他。”
雖和自己猜的差不離,文老太爺還是老懷欣慰,捋著胡須道:“不錯,不錯。”
再就是店內裝修和招人了。
這次酒樓下頭兩層都是嶄新的,隻要雇人打掃一番,再添置一些基礎的東西就行。
招人倒是比較麻煩,不像從前店小,隨便招幾個熟人,再由熟人介紹熟人就夠了。
不過幸好京城是周掌櫃的家鄉,到了京城一個月了,他也聯係了一些故人舊友,早就預定好了一對紅白案大廚。
加上顧茵,這就是四個廚子了,應對暫時開放兩層樓的大酒樓綽綽有餘。這樣偶爾顧茵家中有事,不方便過來的時候,也不會影響整個酒樓的經營。
本地廚子在本地自然有人脈,二廚、小工等一係列的人手也不用再費心聯絡,一下子就齊活了。
堂倌的招攬就有顧茵這東家來負責。
招工告示貼出去的當天下午,就有人來見工了。
顧茵穿著自己家常的衣裳給人麵試。
尷尬的事情再次發生,如同寒山鎮招工那次那樣,來見工人不知就裡,上來就找周掌櫃寒暄。
等聽周掌櫃解釋顧茵才是東家,那人麵上雖沒顯出什麼鄙薄之色,拱手給顧茵見了禮,卻還是小聲和周掌櫃打聽道:“這酒樓的日常運作應當還是掌櫃的說了算?”
顯然還是看不上女東家的。
周掌櫃道:“我們東家若是不得空,那自然由我代理庶務。若是東家得空,那自然還是東家做主。”
對方麵上流露出思考掙紮的神色。
這樣看不上女子、認為女子成不了事兒的人,顧茵自然不會聘用,就把人給請了出去。
後頭顧茵乾脆出去重新給告示上添了一句,寫明要求不論男女。
也就是說進她家打工,那肯定是避免不了和女子做同事、打交道的,看不上的趁早彆來!
趕巧,她剛把告示貼上去,就有個頭包布巾、挎著一個菜籃子的年輕婦人經過。
“招工……月錢二兩,不論男女。”年輕婦人費力地念完一遍,又和顧茵打聽道:“請問您家招工真的不論男女嗎?”
顧茵轉頭,還沒答話,卻看對方一臉驚喜道:“是您?”
說著話,年輕婦人就要蹲身行禮,顧茵立刻把人扶起,仔細一辨認,才認出眼前的年輕婦人,是九月裡上門求助、家裡男人雙腿齊齊斷了的那個。
“是你呀。在外頭不要這麼客氣。”顧茵把人請進酒樓裡說話,又問她說:“家裡現在可都還好?”
年輕婦人點頭道:“都好,將軍給我家贈醫師藥,又給了銀錢,我男人從前躺在炕上……唉,對著您我也不瞞著,他就不想活,不想拖累我。自打見過將軍一次,他完全不同了。像我現在出來賣雞蛋賣菜,做些小買賣,他就在家料理家務……還是多虧了您家!”
從前她是不敢離家太久的,就怕她一走,她存了死誌的男人就尋了短見。
她說著就紅了眼眶,若不是顧茵不想受她的禮,她是要結結實實給顧茵磕個頭的。
顧茵也很是欣慰,又問她道:“你現在在哪處賣這些?”
酒樓自然是要采買食材的,婦人籃子裡雞蛋和蔬菜到這個時辰了看著還很不錯,顯然都是極為新鮮的。
那婦人赧然道:“雞蛋就是家裡母雞下的,菜是地裡現拔的。每日的數量都不多,隻夠自家吃和賣一點的,全然不夠賣到您家這樣的地方,而且城裡的攤位費我也給不起,就沒有固定攤位,隻是我走街串巷兜售罷了。”
說到這兒,她的目光又變得堅定,“您放心,隻要我活一日,就做一日工,我一定會把那筆銀錢還上的。”
英國公府接濟的人也不少,倒是沒聽說哪家把那銀錢當做借款,準備歸還的。
顧茵不由高看了她一眼,笑道:“我看你人說話做事十分伶俐,而且還識字。可有興趣在我們店裡謀一份差事?”
年輕婦人麵色通紅,語速飛快地道:“我沒做過跑堂的活計,但若是您給我這個機會,我一定好好看,好好學!”
跑堂本不是什麼技術含量特彆高的活計,隻要不是特彆膽小,說話不利索的,就都能做得不差。
顧茵就定下她來,讓周掌櫃遞上早就準備好的契書,對方直接沒看就按了手印,說相信顧茵的為人。
顧茵也知道了她的相關情況——她娘家姓衛,沒有大名,家裡人都喚她為三娘。家裡人都在戰亂中沒了,隻剩她和她家男人,現在都住在郊外的水雲村裡。
衛三娘的到來,給顧茵也提了個醒。
她可以給傷兵的家眷提供工作崗位,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光是一筆安家費,可保不住一家子後半輩子的生活。
至於為什麼不是直接給傷兵提供崗位,戰場上下來的人一般都是斷手斷腳,倒不是她不想聘用,而是以時下這個風氣,很多人都頗為忌諱。尤其是客人來下館子吃飯,多半還是攜帶家眷,嚇到膽小的孩子也很不好。要是擱現代,倒是不用操心這些了。
當然了,若是之前,顧茵就算想到也不會具體去做——需要接濟的人太多太多了,絕對是照顧不過來的,聘請了這個,沒請那個,容易落人話柄,甚至結下仇怨。
現在倒是可以著手去做。因為都知道去魯國公府哭一哭求一求,就能領到現銀過冬,朝廷年後也會下發撫恤的銀錢,越困難的,得到的銀錢自然越多。
這個檔口,願意出來討生活的,就是如同衛三娘這樣,不願受嗟來之食,有骨氣的。
無形中就等於幫她篩走了一批心思過於活絡,為人不安分的。
衛三娘聽她說有這個想法,又激動地不能自已,顫聲道:“我們同村就還有兩戶這樣的人家,他們家裡男人也受了傷,不如我家那個那麼嚴重,但日常下地很是困難。隻是那兩位大哥和我男人一樣,不許他們進城來求接濟……”
說完她自己猛的想到什麼,聲音低下去了,有些赧然地解釋道:“不是那次……那次和我一起去的那個嬸子,我從前不知道同村的嬸子是那樣的人,已經不和她家來往了。剛說的那兩家人真的挺好的。”
“沒事,我懂你的意思。”顧茵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就拜托你回去傳個信兒,看她們願不願意。當然也不是一定要傷兵的家眷,其他想進城做活的人,隻要為人老實本分,我們這裡都是歡迎的。”
衛三娘立刻站起身,先道謝,後頭馬不停蹄地回去通知同村之人。
下午晌,周掌櫃負責采買的東西送到,兩人剛在後廚試做了兩個菜,衛三娘就把人領過來了。
兩個婦人容貌周正,是一對姐妹,都姓孫,也是二十五六的年紀,嫁給了一對兄弟。
那對兄弟一個斷了條胳膊,一個少了半個腳掌,但因為踏實肯乾,普通男人一個時辰能乾完的活兒,他們就花一個半時辰,甚至兩個時辰,還是把日子過起來了,但終歸比一般人還是差些。
大孫氏和小孫氏也都是爽快人,尤其大孫氏,唇齒比衛三娘還利索些。
顧茵就把這兩人都定了下來。
酒樓還在籌備階段,契書是從十一月才開始生效的,所以簽完契書,顧茵是準備讓她們先離開去忙自己的事兒的。
但是這三人聽說周掌櫃準備去雇人來打掃,都不肯離開了,搶著把活計攬下,說這些都是她們在家裡日常做慣了的,而且家裡也沒什麼事。
三人確實手腳麻利,半下午的功夫就打掃完了一整層,雖然個個都忙的滿頭大汗,但是眼裡都帶笑,充滿了對新生活的希冀!
當然事情也不是全然順利,就好像食為天剛開業的那陣,見工的人看到顧茵家的夥計都是女子,自己就縮了,這天下午,也是相似的境況。
顧茵不以為意,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而且當初漢山鎮的食為天都籌備了半個月,眼下也是不急。
在自家酒樓待了一整天,顧茵要給衛三娘等人結算清掃的辛苦費,她們說什麼都不肯收。
顧茵也不勉強,傍晚時分在附近買了一些食材,和周掌櫃一起做了一頓豐盛的夕食。
濃油赤醬的紅燒獅子頭,香氣撲鼻,咬一口肉汁四溢,齒頰留香。
另外一碟子清炒油菜和顧茵熬的蔬菜粥。
她熬粥的時候衛三娘等人還要幫忙,說不敢勞她給她們做飯。
周掌櫃幫著顧茵說了,“這是我們東家的愛好,幾位娘子要是不讓,我們東家才不高興呢。”
顧茵也笑道:“掌櫃的說的不錯,橫豎下個月就開業,再不多下廚幾次,我都要手生了。”
衛三娘幾人這才沒攔著,但還是忙前忙後幫著打下手,燒灶膛、添柴火。
這輩子能吃到將軍夫人做的飯菜,真的讓人感覺像做夢一樣!
後頭菜和粥都上了桌,衛三娘她們幾個捧著粥碗喝的停不下來,說裡頭就是放了野菜和豆子,怎麼就這樣好喝?
這自然是火候。火候到了,食材本身的美味融合在一處,即便是最普通的食材,也能做出最好的味道。
顧茵看她們隻喝粥不吃菜,更不吃肉,就讓周掌櫃拿了幾個扣碗,把剩下沒動的獅子頭裝了,由她們帶回去。
用完夕食,外頭天色也發暗了,周掌櫃找了牛車送她們回村。
顧茵提著裝了粥的食盒,腳步輕快地鎖上前後門離開。
英國公府的馬車就停在街口。
車轅上並不見車夫,隻有一個身形魁梧的青年坐在那處。
他一條腿屈著,另一條長腿懸在半空。一隻手提著燈籠,另一隻手則撐在腿上,頂著下顎。
柔柔的燭光下,他閉著眼假寐,沒戴麵具的半邊臉蒙上一層溫暖的光暈,靜謐得仿佛畫中人。
顧茵不由放慢了腳步,待走到跟前,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去碰他那半邊銀製麵具。
還未碰到麵具,他抵著下顎的手把她的手捉住。
“大晚上怎麼還戴麵具呢?”顧茵輕聲問他。
他睜眼,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戴習慣了,下值也沒回家換衣裳。”
說著話,他的手掌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怎麼手這樣涼?”
顧茵垂下眼睛,輕聲道:“你的手也不熱,這是等多久了?怎麼不進去呢?”
武青意一般是傍晚下值,眼下天已經全黑了,他起碼等了有半個時辰。
他放開她的手,活動了一下脖子,不以為意道:“無妨,也沒等多久。我若去了,你店裡的人怕是要害怕。”
說完他又朝她伸手,“忙完了,回家了?”
顧茵抿唇輕笑,將手遞給他,由他把自己拉到車轅上。
“嗯,回家了。”:,,.